顧小風瞅了眼插在她頭上如碧玉雕成的綠枝,心想小師妹還是年紀小,這麼打眼的法寶怎能插在鬏上。解了鬥蓬罩在她頭上:“跟我來。”
顧小風的住處並不遠。兩人進屋關上了房門,他徑直去了天井,擡頭望着天上閃爍的各種信號,計算着元道宗的佈署。
“師兄,要走得趁早。等到元嬰長老們來了,就走不掉了。現在外面修爲最高的只是金丹真人。”肖憐兒也看懂了天上的信號。
“小師妹,我既然來了,就不打算走。”顧小風轉過頭,指着天井裡的蒲團對肖憐兒說道。
他的肌膚被太陽曬成了古銅色,頜下留着茂盛的絡腮鬍,從前梳得整齊的髮髻打散披在了肩頭。一條粗布隨意系在額頭。身上穿的也是灰色的長袍。腰間掛着的儲物袋是最低檔的,空間不會大。
不仔細看,怎麼也無法把眼前這個粗糙漢子與倜儻瀟灑的顧家十九少聯繫在一起。
肖憐兒心裡酸澀,她取下了幻獸面具,輕聲問他:“三師兄,你怎麼認出我來的?”
“我本來就很警覺。先是看到北辰殿的紫色信號。緊接着你身後的方向有動靜。很顯然,北辰殿是要捉什麼人。而且已經交上了手。師兄常年在外遊歷,雖然這幾年沒有見過你。和師尊的聯繫卻沒有中斷過……你從秘境裡回來,還得了根雷劫樹枝做法寶,師尊都告訴我了。”
說到這裡,顧小風看了眼她紮起的小鬏,眼裡有着笑意。
肖憐兒這才反應過來,剛剛被石清楓氣糊塗了,有些不好意思。心念微動,收了綠枝。
顧小風是清風長老俗世家族的侄孫一輩。與清風長老的關係既是師徒又是親人。他雖然長年遊歷在外。本命玉牌供在宗務殿。清風長老和他卻另有約好的聯絡方式。
他拉開衣襟,脖子上掛着一枚翡翠牌。中間雕了枚蕉葉。
“上面本來留着師尊的神念。這樣,無論我到什麼地方,每隔三個月,師尊的飛鶴就能傳書與我。我已經有五個月沒有收到書信了。反而接到了宗門訊令,命我馬上回宗門。”
宗門再親,也親不過自己的親人與師傅。顧小風多了個心眼,沒有按時返回。他本來就去了西方,聽一些小門派說接到元道宗傳下的宗門令,尋找肖憐兒。心裡更加警覺。徹底顛覆了自己從前的形象。
“你雖然改變了模樣。金丹期修士的神識掃過,就能發現你戴了面具。加上,你的頭髮太短。只要留心就容易被視破。”
肖憐兒虛心接受:“戴面具隱藏面目的修士很多。只要不是刻意尋找,就不會注意到我。但是我忘了。這是找魔門少君最好的機會。他們一定會想到我會來比武大會。所以就會注意到易容改扮與我頭髮尚短的特點。”
其實她早就想到了這點,所以纔會選擇南行。但是一個幻獸面具,卻讓她起了僥倖之心,想見到明徹。肖憐兒有點心虛。她隱瞞了顧小風最爲重要的一點信息。她想找明徹,並不是求他相助去救師傅,而是想煉製增元丹,請師尊若水道君出關。
果然顧小風不贊同:“魔門出手,意味着坐實了師尊和搖光殿的罪名。哪怕平安去了黑魔山修煉。師尊也會落下心病。”
交換信息之後,顧小風道:“如石清楓所言。此事就定有蹊蹺。師尊絕不可能害若水道君。幾十年沒有設囚龍陣。也沒見師尊對天樞殿如何。如今天樞殿外有了囚龍陣,師尊反而要冒險闖陣去害若水道君。掌教和三位長老擒下師尊一定另有原因。現在宗門越是想隱瞞,咱們越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揭露。讓他們不能對師尊暗下毒手。”
“也許……他們會說若水道君化神到了緊要階段,所以師傅不顧不切想要破壞。”肖憐兒陣陣心慌,“二師兄曾經告訴我,師傅的神識能繞開陣法進去。難道師傅發現天樞殿有異?”
“猜想無益。他們想要定師傅的罪,就一定要拿出證據。我來比武大會,就爲了逼他們在天下修士面前給咱們一個交待。”顧小風眼神堅定,“元道宗排位三宗四門第三。還是要臉的。”
肖憐兒微笑道:“好。咱們師兄妹便鬧一鬧這比武大會罷。”
顧小風突然詫異起來:“師妹你看!”
天空中升起一團青色火焰。肖憐兒一看就知道是韓修文發出的掌教令。見令,所有弟子回宗門。現在的情形應該是韓修文召回了搜查自己的元道宗弟子。
“他們還是要臉的。”顧小風譏諷地笑了笑。
……
廣場另一側元道宗的營地。韓修文與天權天璇長老分別坐在大帳之中。天璣長老留守宗門,沒有來。三人下首跪着玉和爲首的北辰殿真傳弟子。
“知道明天是道魔比武第一天?”
“全蒼瀾大陸的修士齊聚天穹峰下。如果本座與長老們來得遲些,你們是不是要砸開每一間屋子,得罪全大陸的修士?”
“掌教真傳弟子發緊急信號,代師號令執守的元道宗弟子。好威風啊!”
大概極少見着韓修文發火,所有弟子都垂下了頭。
石清楓神色木然,換過了衣袍,頭髮被烤焦了不少,已經披散下來,用根錦帶束着。
所有弟子中,只有他心裡清楚事情的真相。連玉和與玉笄都只是憐他尋肖憐兒的心,才默許讓他調動所有前來執守的宗門弟子。
玉和真人身爲首徒,覺得自己不說點什麼,不像話,輕聲替石清楓辯解:“石師弟也是緊張肖憐兒。意外在臨時小鎮發現她,魔門中人又來了天穹峰。擔心她被魔門擄了去。”
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如果肖憐兒出現在這裡。她爲什麼不回宗門?
“你們都是掌教真傳弟子,老夫來告訴你們實情。”天權長老開口道,“清風長老不是外出雲遊,而是勾結魔門證據確鑿,被我們擒下關在了戒律院!所以掌教傳令封了搖光殿,不許搖光殿弟子逃走。如今搖光殿只剩下顧小風和肖憐兒在外。隱瞞下來,只是爲了讓這次比武大會不再橫生枝節。至於清風長老犯了何罪,如何處置,等比武大會一完。宗門自有交待。”
北辰殿弟子紛紛想起那天晚上被韓修文喝令各自回房的事情。心想,原來石清楓早已知情,是害怕心上人去投靠魔門。想要趕在事發之前將她帶回宗門。禁不住覺得石清楓多情自苦,對他生出了隱隱的同情。
“記住天權長老的話。此事不得外泄一字。一個顧小風,一個肖憐兒,能翻出多大的浪來?難不成你們想讓全天下的道門修士都看元道宗的笑話?”韓修文沉聲說道。
“弟子謹遵掌教喻令。”
石清楓跟着師兄們一起回着話,眼裡透出一絲悲哀。
見事情已畢,天權天璣長老起身告辭回自己的營帳。韓修文留下了石清楓。
石清楓跪在地上,瞧着韓修文的衣襬停在了自己眼前,他伏地請罪,“弟子爲一己之私,差點毀了宗門聲譽,請師尊責罰。”
嘆息聲在頭頂悠悠響起。韓修文的手輕輕撫過他的頭頂:“宗門對清風長老外出雲遊的說辭瞞不過他的弟子。肖憐兒受魔門少君蠱惑,以爲宗門陷害她的師傅,想求魔門相助也是她的一片孝心。等到比武完畢,宗門再處置清風長老,她就會明白,幡然醒悟。你越是緊張,想攔她。她越不會懂得你的好意。”
“師尊!”石清楓的眼淚涌了出來,伏地大哭,“弟子究竟做錯什麼,讓她這般討厭我?”
“傻孩子。你太年輕,不懂啊。”
你才二十二歲,哪裡懂得……幾百年的恩怨情仇。韓修文將他攙扶起來,柔聲說道,“你總想着她還是從肖家莊來的那個小丫頭。無心防備。她已經到了結丹的境界。你怎麼是她的對手?你既然找到她,就該及時通知爲師。或者尋你師兄們出手,悄無聲息將她帶回宗門。再細心勸導纔是上策。”
“弟子知錯了。”石清楓慚愧不己。
如果不是他衝動的找上門去,想勸說她回頭。也許她早就被帶回了宗門。
韓修文悠悠說道:“肖憐兒面容雖然柔弱,卻是綿裡藏針的倔強性子。她有對付你的能力,你靠嘴如何能說服她?行事魯莽,清楓,你的道心還需要磨勵呀。你是本座的真傳弟子。是所有宗門弟子的表率。萬事要以宗門爲重。”
“是。”
“下去吧。此事爲師心中有數。有什麼發現,別再自作主張了。”
韓修文獨自出了營帳,一襲青衫,戴了頂帷帽,踏進了臨時小鎮。如果肖憐兒還在小鎮,他一定會找到她。
蒼瀾大陸的元嬰修士都被請至廣場中休息。隨時能爲比武出一份力。小鎮上修爲最高的不過是金丹真人。
他負手在街頭漫步,神識如波浪般放開。
街巷中行走的修士,在屋裡打坐的修士,沒有人發現曾有一道神識拂過自己。
小鎮的另一端,明徹也放開了神識。
像兩滴雨水落進平靜的湖面,兩圈漣漪盪漾。然後觸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