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徹盤膝坐着地上,突然有種矮了肖憐兒一頭的感覺。兩人的位置顛倒了。現在心虛的是他。換成他害怕被肖憐兒認出來了。
如果她認出自己,怎麼辦?
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相聚的美好都沒有超過十二個時辰。他能想起那天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和表情。
“你找了易輕塵快五十年,你會不會還要找她一百年?”
明徹想,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裡是盼着自己找不到她的。
其實他也一樣。
他找了那麼久,派了八方天神將之首的餘光潛在元道宗十年。他費了那麼多工夫,終於知道一切。他寧肯不知道。
人生如若初見。他此時才明白,第一次在樹林裡看到她的時候,那句相逢即有緣就道出了一切。只恨身在此山中,看不透天意玄機。
一百年,已經過去了一半。他給不了她百年,至少可以幫着她完成心願。
月光照進屋子一半。隔着透明的紗帳,她半邊臉沐浴在月光下。插在髻上碧色樹簪撲實無華。如果不是它的形狀與簪頭兩片樹葉,如果不是她開口說話的聲音沒變,他差點就錯過她了。
明徹放在雙膝上的手收攏,緊攥成拳。他懷念她柔軟的身軀,衝動地想起身攬她入懷。
她離開時回眸那一望的容顏再一次出現。提醒明徹,肖憐兒不想他知道她前世是誰。
同時在腦中迴響起的還有韓修文惡毒的聲音。明徹深深吸了口氣。不相認有不相認的好。她還會像從前那樣活潑開朗。而不是面對他滿眼悲傷。
“水月,你進燭龍遺蹟是想要燭龍訣的傳承還是去收團異火?”明徹還是沒有忍住。不能相認,抱她入懷就算了。讓他看她一晚當啞巴,他憋得難受。
水月,這名字取得真差勁。鏡花水月,寓意不太好。不過,肖字的一半也是明字的一半。明徹這樣一想,又覺得這名字勉強可以接受。
肖憐兒和他並不熟。修士結伴同行,並不意味着要把自己的意圖全盤告之。燭龍訣和異火她都想要。她反問道:“你呢?”
“機緣吧,上古遺蹟中誰知道會碰到什麼。”明徹的回答是修士們普遍的心態。去了也許什麼都得不到,還有喪命的危險。但是不去,永遠什麼都得不到。
肖憐兒記起妙手雲說過的話,半開玩笑說道:“怎麼,你去買丹發現中階丹藥超貴,也想收異火學煉丹?”
“不,我是說……”明徹聲音柔和起來,“你想收異火的話,我可以幫你。”
奔着遺蹟中火原異火去的人多。妙手雲是金丹修士,能幫自己的話,機率高一些。肖憐兒略一沉思點頭:“多少?”
明徹不明白:“什麼多少?”
肖憐兒奇道:“你幫我,需要多少報酬?”
誰要你的報酬!明徹正要不屑地回絕,突然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故意腆着臉,不好意思地回答:“如果幫你收服了異火,付我五百靈石可否?”
才五百靈石就爲別人賣命?肖憐兒睜開眼睛,有點無語。半晌才道:“原來你那麼窮啊。如果你能助我收服異火,我可以付你兩千靈石。”
等了會兒,沒看到妙手雲興奮起來。肖憐兒正在詫異。明徹已經反應過來,裝出副被砸暈的震驚模樣,頭一昂,目光炯炯,大義凜然:“水月仙子如此厚待,進了燭龍遺蹟在下一定寸步不離,全力相護。”
“撲哧。”肖憐兒笑出聲來,“好吧,本仙子就收下你這個保鏢了。”
明徹呆了呆,他多久沒有聽到她笑了?時光在這瞬間倒流,他彷彿又看到在秘境中她興奮地撲進懷裡的霎那。
如果讓她知道是自己。如果她知道自己知道了一切……明徹闔上了眼睛,她不會再有這樣的笑聲。
捱到那一天,再說罷。
想到這裡,明徹就忍不住咬牙暗罵。天神花園裡養的一條肥蚯蚓罷了,拽什麼拽……也許下次它來的時候,虛空裡的雷會把它劈成七八段。
一夜對坐,看暮色染白了窗櫺。兩人同時睜開眼睛。
結房錢的時候,明徹習慣性地去結房錢,摸出塊上品靈石,只好偷偷地放了回去。上次壓制修爲,沒有帶吃食丹藥。這回不用帶吃食,金丹真人能用的丹藥符籙倒是備了一堆。卻忘記帶下品靈石。他有些後悔沒有取走妙手雲的儲物袋,至少還有靈石可以付賬。
一半是魔門少君的驕傲,另一半是窮酸散修妙手雲的吝嗇。明徹只入了一半的戲。他有點尷尬地看着肖憐兒:“昨天買丹藥都花完了。你從我的酬勞里扣可好?”
“我也住了,算我請你好了。”肖憐兒乾脆地扔了塊靈石付了房錢。
兩人走出客棧,踏上出城的大道。
一隊隊伍呼嘯而過,領頭的是個紅衣壯碩女子,五官秀麗,頗有些男兒氣概。
肖憐兒瞄了眼明徹,打趣道:“換了張臉就不怕被她認出來了?”
她?剛纔那個紅衣女子就是強擄妙手雲成親的李家大姑娘?明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記得肖憐兒曾經說過妙手雲男生女相,比女人還美。他發現妙手雲的臉是真的,刀疤也是真的。因肖憐兒沒說過飛龍髓的事,他心裡還有幾分詫異。含糊說道:“反正認不出來。”
肖憐兒笑道:“我看李姑娘走的方向也是燭龍遺蹟。就是不知道你換了張臉,她還會不會搶你回去做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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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長得像堵山的女人搶自己做姑爺?“她敢!”明徹瞬間氣勢一變,迅速又發現不對收了回來,瞄着肖憐兒不懷好意地笑,“我就說,我已經娶了娘子。”
做妙手雲還蠻不錯的。想怎麼賤就怎麼賤,再賤也是妙手雲不是?明徹瞬間與妙手雲合二爲一:“水月肯幫忙的話,我只收你五百靈石。”
肖憐兒哈哈大笑:“你還真被她嚇破膽了啊?你用飛龍髓把自己的絕世容貌變成這副強盜樣。找上門去,李姑娘都不會要。”
“以貌取人!”明徹見她開心,心情大好。突然想起飛龍髓一事肖憐兒瞞着自己,心情頓時不好了,“在下面美如花的時候,水月是不是也心動過啊?”
肖憐兒嘖嘖嘆息:“那麼美的臉,你也下得了手。可惜我都沒能多看上幾眼。”
有多美這是?明徹哼哼:“那種只愛上在下絕色的女子,敬謝不敏。”
兩人邊說邊出了城,往南荒走。
此時被明徹撕裂空間,隨手扔進去妙手雲剛從一處泥沼中爬出來。
他看着沼澤裡飄起的晨霧,茫然四顧。他突然低頭上下摸索,拿着儲物袋,看到裡面靈石一塊不少,頓時鬆了口氣,望天大罵:“……哪個挨千刀的敢捉弄道爺?!讓我逮到我不剝了你的皮做面具!”
他飛起來,施了個引水訣將自己洗乾淨,還是沒想明白:“我和水月去燭龍遺蹟,我出了客棧去買丹藥,怎麼會在這裡?”
他飛上高空,四周森林連綿起伏,望不到盡頭。妙手雲欲哭無淚,等到太陽升起,才認清方向,往南飛去。
這時明徹和肖憐兒走到了雙蓮山下。山腳有個小鎮,沒有雙連城繁華。鎮上商鋪店堂招牌上多刻有蓮花模樣。幾乎都是明香門的產業。
經過的修士多。鎮上巡邏的弟子也增加了。客棧明顯不夠,明香門便在鎮外劃出了一大片營地。明香門沒有元道宗手筆大,沒有煉出的房屋,只有一頂頂帳蓬。五塊靈石一頂。
肖憐兒理所當然要租兩頂帳蓬。明徹不幹,扭捏地說道:“水月,你租一頂帳蓬就行了。我……在旁邊打坐就好。”
心裡就想和她呆在一頂帳蓬裡,他在肖憐兒開口之前道:“多租一頂帳蓬,要多扣五塊靈石。我在外面打坐就是了。”
肖憐兒大方說道:“我請你好了。”
“別!”明徹很男人地挺直了腰背,“我是男人。”
肖憐兒只好租了一頂帳蓬。
帳蓬裡的空間不小,只擺了張牀榻。修士們都是臨時租來過夜的,也不會講究裡面有什麼擺設。
她剛走進去,明徹就跟了進來,眼風一掃,頗爲滿意:“裡面空間挺大啊……”
肖憐兒微微蹙了下眉。她寧肯多花靈石也要獨處。看到妙手雲眼神在地上瞄來瞄去,讓他出去的話就不好意思說出口了:“嗯,你可以在這裡打坐。”
她一口答應,明徹心裡高興。轉念一想,我現在是妙手雲啊,她怎麼能隨便和個男子同帳過夜?心裡糾結得要命。
肖憐兒答應歸答應,卻不太舒服的。心想如果妙手雲太過膩歪,還是甩了他單獨走的好。
見肖憐兒目光閃爍,明徹一下子清醒過來。是了,但凡修士都不願意和別人過分親近。他這樣粘上去,肖憐兒不想和自己同行怎辦?爲長遠計……明徹走到了帳蓬門口,掀開簾子出去,回頭笑道:“我在這裡打坐,有事叫我一聲。”
妙手雲也不笨嘛,知道自己想獨處。肖憐兒笑着點了點頭,扔出了陣法,將兩人和帳蓬隱匿起來。
明徹看到她眼裡的笑意與輕鬆,知道自己還真猜着了她的心思。放下帳蓬簾子,也不嫌棄地面的草髒不髒,盤膝坐了下去。心想,還是忍一忍吧。萬一這丫頭喜歡上妙手雲怎麼辦?
正想着,前面走來了一羣人。明徹沒有在意,反正坐在陣法中,李家大姑娘也看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