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徹扔出了一枚玉籤,眼前幻鏡變化。他拍拍肖憐兒的背道:“你瞧。”
她擡起頭,心不在蔫睃了一眼。
天空碧藍如洗,腳下是晶礦鋪就的大道。道旁兩行參天紅樹往前延伸到肖憐兒眼瞧不見的地方。樹身如火,嫩黃色的花朵在枝頭開得正熱鬧。枝葉間墜着一枚枚紅色的丹果
。靈氣氤氳,清香撲鼻。
饒是肖憐兒一心想知道誰想要易輕塵的命,也被眼前的幻景吸引了全部注意:“哇!”
明徹無聲地笑了起來。他就知道她一定會吃驚。等她親眼看到,會不會開心得傻掉?
秘境中自己爲了換他一枚丹果,和虛谷出手搶奪。今天他就弄出丹樹成林嘲笑自己眼皮子淺。肖憐兒斜乜他一眼:“小人!”
明徹笑而不答。他笑的時候,微抿着嘴,長眉高傲地挑起。眼如春水,頰邊隱隱透出笑意。肖憐兒再笨也看得出那雙眼裡的情意,瞬間心如利刃劃過,傳來輕微的疼痛。
一路猶豫回返天穹峰。真見到明徹,她就知道,所有的猶豫都是藉口罷了。她想見他。思念在她尚不知覺的時候已經像水中的青荇,層層纏繞住了她的心。
他沒對她說,我喜歡你。她也沒有說,我也是。
相擁的瞬間,他知道,她也明白。
眼前總浮動着他攀着巖壁擡頭對自己笑的畫面。他是元嬰修士,那會兒卻像普通的煉氣弟子。才讓她心動。
她想騙自己,不記得前世,她就是肖憐兒,她沒有易輕塵的記憶。她騙得了自己,騙得了拿着她本命玉牌的韓修文麼?騙得了沒有本命玉牌也知道易輕塵還沒魂飛魄散的明徹麼?
鼻腔泛起一股酸意,讓她背轉了身,像是沉浸在丹樹成林的美夢中,不叫他看到她眼裡的浮起的悲傷。
本命玉牌毀掉容易。她能將自己的魂魄散掉嗎?
是什麼因果,才讓她這一世也不得安寧?
肖憐兒喃喃說道:“你找了易輕塵快五十年,你會不會還要找她一百年?”
她其實想說,她並沒有化神飛仙的慾望。上一世如此
。這一世,依然如此。
能結嬰活八百年,已經是極漫長的一生。能不能,再給她一百年時間。讓她救出師傅,給師尊煉製一枚增元丹。殺了韓修文。
她對飛仙長生,實在沒有太多的興趣。
“放心吧。用蒼瀾大陸換一個易輕塵。全道門的人都會覺得划算。只要她還在蒼瀾大陸,她就跑不掉。”明徹太有把握,他似乎玩心大起,又一枚玉籤彈出,握着肖憐兒的雙肩看過去。
一池透明的水,純淨得讓人用手去觸摸也覺得褻瀆。水中能看到似白玉雕成的藕。藕節上長出綠玉般的長莖。葉清翠,葉心蓄着團指頭大小的露珠。數不清的重瓣蓮花錯落有致地長在池中。一朵正在盛開,花瓣層層變化。不多不少,正好九色。
蓮開九色,花瓣飄落,無聲融化在池水裡。剩下的蓮蓬厚實豐滿,一層層柔和的光暈散開。
在秘境中,肖憐兒摘到了丹果,挖到了陽芝。認得妙手雲定下一半飛龍髓。唯獨不知世間哪有九色蓮子。
九色蓮子!只要拿到,師尊的增元丹就成了。師傅的困境也迎刃而解了。看到丹果成排,她沒有伸手。如今卻被眼前的幻境所惑,伸出了手。
明徹心念一動。九色蓮蓬突然變成條斑斕大蛇,咬向肖憐兒的手。
他正等着看肖憐兒嚇得大叫一聲轉身撲進懷裡撒嬌。沒想到肖憐兒手掌一轉,青色的真色化爲柔韌的水草飛出,將那條蛇層層繞纏。一枚白色的水刃旋轉飛出,咔嚓斬下了蛇頭。蓮蓬一斷,幻象消失。
肖憐兒頓時清醒過來。知道心中有執念纔會如此。明徹逗她玩才弄出來的幻境,她卻瞬間當了真。一時間臉上發燒,只覺得明徹定在偷偷笑話自己,又窘又氣。轉念又想,還能這樣和他在一起笑鬧多久呢?眼裡的淚怎麼都忍不住。她哽聲低吼道:“知道人家想煉增元丹,故意看我笑話是吧?我不看了!”
淚忍了回去,仍浸溼了眼睫,在眼下浸出一片水意
。明徹嚇了一跳,失笑道:“小氣鬼,我哪有笑話你?”
肖憐兒悶聲說道:“就有!”
不知不覺間流露出的嬌憨薄怒讓明徹心動,他捏了捏她鼓起的腮幫子:“跟我在一起,不準念着給清風找增元丹的材料。”
“我纔不是……”肖憐兒住了嘴,那股子酸澀已經過去了。她睜開眼睛,幻境已經不在。兩人正偎依坐在擎天樓頂。
明徹想起了默然倚在丹室門口的花知曉。幾百年,就因爲道魔分岐,她與若水分離。再相見,已經天人永隔。他心頭一悸,擁緊了肖憐兒:“上次在青陽城是我想岔了。這次我不會讓你走。”
她不走,她該怎麼辦?情越深,越傷人。到時候他又該怎麼辦?
幻境消失了。她也從夢裡醒來了。
“只有易輕塵的命才能換到琅玉果麼?就沒有……別的辦法?我是說,你都找了那麼久,都沒有找到她。”肖憐兒捉着他的袍袖,手指輕輕揉搓着袖上的紋飾。彷彿這樣,才能掩飾她的緊張。
“一百多年前,易輕塵不長眼睛殺死了水天蛟。偏偏它是下仙界的水天蛟中,唯一甦醒了銀蛟血脈的後人。銀蛟看守着天神花園數萬年。神君賜了它一枚琅玉果。妖獸的感應總是強過人類修士。它感覺到易輕塵沒有死。用琅玉果做爲殺易輕塵的報酬。別的辦法……”明徹把下巴擱在她肩上,在她耳邊低聲呢喃,“去天神花園求神君賜一枚琅玉果。”
去上仙界?五千年來下仙界都無人化神飛仙。肖憐兒沉默了。
一百多年了,她爲了韓修文一句話飛到滄浪海殺死了水天蛟。有因有果。那就讓銀蛟來爲它的子嗣報仇好了。
“爲什麼它不自己動手?”
“上仙界的人不能在下仙界久留。不然,上仙界隨便來人,下仙界的修士還有活路麼?”
“魔門主君是你什麼人啊?”
幾萬年前的丹神君。幾萬年前服下幻神丹的可憐女仙。明徹不過三百歲出頭
。肖憐兒只盼着她千萬不要是他的親人。
“我母親。”
三個字摧毀了肖憐兒所有的念想。
在心愛的女人和自己的母親之間做選擇。沒得選。
肖憐兒鎮定下來:“明徹,你有沒有九色蓮子?”
明徹哈哈大笑:“有啊,你跟我回黑魔山,我就給你。”
黑魔山無塵池,滿滿一池九色蓮,你不是看到過了麼?他隱瞞着沒說,只等着她親眼瞧着,親手去採。
“你是不是有很多增元丹什麼的?給我一枚也可以啊。我……將來找到易輕塵的下落,一定告訴你。”
將來,等我了結所有的心願。就把命給你。肖憐兒眼裡霧氣氤氳,眉宇含煙。
你來找我,總是想蹭點什麼。明徹氣道:“沒有!魔門把丹果當飯吃,不需要煉什麼增元丹。鬼心眼多,還偏長得一副可憐樣!我纔不上當呢。”
肖憐兒一衝動,脫口而出:“拿我的命和你換行不行?”
明徹臉色大變,蹭地站了起來:“就爲了給清風弄這些零碎,你就拿命來威脅我?”
所有的話都堵在胸口,肖憐兒低着頭,知道自己心緒不寧:“我不是威脅你……我想一個人呆着。”
她轉身朝着樓外飛去。
一言不和就開跑?明徹氣得肝疼:“你喜歡和我在一起,就爲了我能讓你吃肉喝湯?”
肖憐兒站在門口回頭,秀眉倒豎:“我能把命都給你。討你一枚九色蓮子,你還嫌我要的多?跟着你蹭肉喝湯怎麼了?小氣!”
可他就喜歡她膩着他蹭好處的無恥樣啊。明徹撲哧笑出了聲,指着她:“你跑?你敢跑我就不幫你和顧小風!”
這時擎天樓門口響起於涵的聲音:“少君,於涵勝了。”
“愛幫不幫,省得說我佔你便宜
!”
門突然打開,肖憐兒昂首走了出去,目不斜視。
明徹臉上的笑瞬間收了,嗯了聲:“知道了。”
於涵嬌笑道:“少君,你答應許我們姐妹們的好處呢?”
明徹那有心思和她繼續說,身影一晃已出了擎天樓。
於涵呆了呆,回身急喊:“少君,你可不能賴賬!”
外面擂臺上,第二輪已經開始。
肖憐兒從擎天樓出來,站在拱形迴廊上,看到韓修文與魔門一位長老對峙。她停下了腳步。
擂臺上,韓修文心裡七上八下。
魔門來了名長老,點名激他出戰。只是元嬰初期修爲,要和他鬥神識。
韓修文不想應戰。那晚他被明徹的神識所傷,雖然只受了點輕傷,但是他隱約感覺到自己神識不穩,竟然又看到了若水道君。
“爲防止神識受傷。我們文比。”魔門長老說道。
所謂文比,就是雙方神識不直接攻擊對方,擂臺中間浮着十隻紅綢結成的花結,外面罩着一層防禦護罩。彼此用神識攻破護罩,誰搶的花結多,誰勝。
修爲比他低,又點名要自己出戰。魔門知道那晚他毀滅長街的事。韓修文心裡有苦說不出。他正想着辦法推卻,而廣場外的修士中不知是誰喊出了聲。幾千修士齊聲吶喊,爲自己助威。他不應戰,元道宗就此擡不起頭。
哪怕輸,他也要出場。
兩人浮座在擂臺兩側。爲示公平,十個護罩分別由魔門和道門設制。彼此攻擊對方的防禦護罩,速度快,就能再搶多的花結。
韓修文闔上了眼睛,十個花結清晰浮現在眼前。神識一動,探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