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徹說,讓她慢慢想。
他說,這一世我來疼你。
肖憐兒想起這一世第一次見到韓修文的情形。那會兒已經隔了十年。她覺得已經過了一世。
看見穿着掌門服飾,率領弟子閃亮登場的韓修文,她很平靜。像看一個陌生人。大概是臨死的時候才發現韓修文和她曾經愛着的那個男人截然不同,兩種記憶衝突得太激烈,反而模糊了。
這一世,她覺得自己在感情上一直很冷靜。
比如她能看清楚十四歲的石清楓那種笨拙的情愫。意外被渾身是謎的自己吸引。好奇,憐惜,想靠近又小心翼翼。連多說句話,都會飛快地移開眼睛,繼而莫名的臉紅。
她看石清楓,像退得遠遠的,欣賞一幅畫。而石清楓是畫中的人物,眼裡只看得見面前的少女。
後來,她看到石清楓嫉妒,卻拼命用爲她好的藉口百般掩飾。他的純情已經變成了男人的佔有慾。心太驕傲,所以受不了她不喜歡的羞辱。
剛開始,她看明徹也是一樣。
看他去折那根綠枝時,她還覺得可笑。幾百歲的元嬰修士像衝動的少年。直到被雷劫心復甦醒來。刻意的掩埋,匕首隔開的空間,頭上擱着的那根綠枝,都讓她感動。
雷劫心最大的好處是能活人一命。明徹尋它,定是想用在危及性命的時候。活自己還是活別人,至少是用來救命的東西。就這樣送給了她。
換成石清楓,如果知道雷劫心能救活她,他沒準兒也會給她。
可能是她嫌貧愛富吧。
肖憐兒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明徹喜歡上了自己。她只知道,他帶給她安全感。天大的事,好像遇到明徹,都不算什麼事似的。
除了他想用易輕塵一條命去換顆果子。
事實上明徹說,最多難一點罷了,又不是沒別的辦法。
肖憐兒知道,她最在意的還不是明徹是選自己還是選救他母親。
喜歡上一個人,總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現給他。偏偏讓他知道那些過往,她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別人知道沒關係。就他不行。
不都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麼?臉面二字是很多人都過不去的坎。
就像清風。如果讓魔門的人救了,在道門就沒臉做人了。
反正她得先把師傅的臉面顧全了。把師尊的仇報了。把上一世韓修文欠下的債討回來。時間還長,她要做的事還多。現在解不開的結,也許某天發現它自己已經結了。肖憐兒想到這裡,也就釋然了。
她察看着丹田。一朵淺綠的寒晶蘭,一截吐出兩片翠葉的樹枝,還有一團橙黃色的土性異火。青白兩色真色合在一起像只菜糰子。分成又分別聚在寒晶蘭與樹枝下像兩團泥。
需要湊齊五行,才能相生相剋,凝結成丹?肖憐兒細想着明徹的話,一時間感慨萬千。
蒼瀾大陸各大宗門以三宗四門爲首,其中一個緣故是七大宗門歷史源遠。歷代修士撰寫的宗門典籍累積在一起,形成筆無形的財富。
她進的那座秘境,七宗門活着出來的煉氣弟子也只知道秘境中的遺蹟叫小天神花園。對小天神花園的主人鳩神君,刑天獸,天地熔爐,丹神君一無所知。
明徹如數家珍。
再如仙劍峽谷這一側的南荒。她前世也知道。曾經道門有數十位元嬰修士聯手越過仙劍峽谷,最終只逃回一兩人。且身負重傷。從此仙劍峽谷這一側成爲道門的禁區,代代相傳。宗門約束弟子。連散修都不敢冒險過峽谷一探。
魔門卻有女修萬年前曾經來過,還煉了七枚化形丹。有七隻妖獸服用。成了魔門七長老。
那名女修會是明徹嘴裡的母親嗎?她會不會就是蒼瀾大陸三名九品大丹師中最爲神秘的那一位?明徹要拿瓊玉果給她配藥,如果她就是丹神君嘴裡的可憐女仙,她在下仙界活了有數萬年嗎?
人類修士修到元嬰不過八百年壽元。魔門長老們活了多長時間?明徹才三百歲出頭。那些魔門長老們呢?真的有一萬多歲了嗎?
還有明徹。他說,他不願意去上仙界罷了。
道門的元嬰修士,像師尊若水,是化神失敗不能飛昇。明徹難道早就能元嬰化神?
肖憐兒又想起前世殺死的那頭水天蛟。八階水天蛟,已經能化形。而南荒森林裡的妖獸們,縱然有比人類元嬰更厲害的修爲,卻沒有化形丹,無法化形。同樣是妖獸,爲什麼不一樣?
明徹能說出五行合一,結丹之時,便是擁有元嬰修爲之時。這樣的見解,道門所有的修士都不知道。所有人都遵從一個規律。是什麼體質,就練什麼功法。也有五種體質同時具體的修士存在,卻從來沒有出現過結丹不成的情況。
大概是明徹說的,她體內的水性真氣是因寒晶蘭而生。並非這具身體本身所擁有。再多出木性真氣來,所以她才需要尋得五行齊全,才能結丹吧。
“魔門,的確是極神秘的地方。”
肖憐兒越深想下去,留在心裡的疑問越多。
想不明白,她也懶得再想。也許有一天,這些謎底,像她心裡的那個結一樣,自然而然就解開了。
她相信明徹。
他的見識,魔門的實力,都在嘲諷蒼瀾大陸道門修士的淺薄。
那就一試吧。
肖憐兒拿出了放着焰蛇草的玉匣。
這一世經脈被寒晶蘭藥力堵塞時,她曾經想到過焰蛇草。前世自爆元嬰之前,她直接吞了寒晶蘭。那就再吞一次焰蛇草好了。
玉匣中,那株焰蛇草在符籙的壓制下,縮成一寸長的本體。像用紅翡雕琢而成,精緻異常。
她將玉匣放在嘴邊,揭開了符籙。一道紅光衝進她嘴裡。丹田裡的寒晶蘭發生了變化。從前有靈氣入體會緩緩轉動。如今指頭大小的花不斷地變大。花瓣的虛影伸到她身體的每個部位。瞧着就像那縷被吞嚥下的焰蛇草直投進了花裡。
肖憐兒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觀戰的局外人。寒晶蘭和樹枝不經她同意便聯起手來。青白色的真氣自動涌向焰蛇草。焰蛇草化成的寸許小蛇在體內掙扎扭動,不時噴出火焰。兩股真氣聯手,焰蛇顯然討不到好處。它被逼進丹田,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團異火吞了。隨即吐出一道更熾熱的火焰。
小樹枝長出的兩片綠葉一下子收了回去。就像打架打不過,抱頭縮成一團的模樣。寒晶蘭卻兇狠異常,涌出更多的霧氣。和火焰一碰,燒灼着她的丹田發出陣陣疼痛的感覺。
好在小樹枝開躲,木性真氣卻沒忘隨時對焰蛇圍追堵截。
那焰蛇大概離不開火性元素,張嘴猛吸。堵塞在經脈裡的火元素像一股紅色的水流,被它吸進了嘴裡。
經脈一通,肖憐兒突然感覺到自己取得了對真氣的控制權。神識沉入,調動兩股真氣抵抗着焰蛇新噴出來的火焰。
吐出的火焰一次比一次弱,最後再也噴不出來了,紅色的小蛇無精打采的趴在丹田裡。肖憐兒用白色的真氣將焰蛇包裹起來。小蛇再次化出了焰蛇草的本體。在丹田裡和寒晶蘭小樹枝各佔一角。
肖憐兒又吞下一枚火陽丹。這一次靈氣在經脈中運行,沒有灼熱的感覺,暖洋洋的極爲舒服。
神識侵入,寒晶蘭和小樹枝沒有動。焰蛇草非常自覺地吸收着經脈中生出的真體液體。等到一枚丹藥的藥力全部用完。焰蛇草吐出了一團紫色的真液。丹田裡出現了三種顏色的真氣。青白紫,各找各媽,分得甚是清楚。
肖憐兒睜開眼睛,手指輕彈,紫色的火焰出現在指尖。久違的熟悉感與烈火訣同時在心頭浮現。
她收了真氣起身,放了髮髻,施了個滌塵訣。這時她看到頭髮又長了數寸。打坐入定收焰蛇草,至少花了半年時間。
半年,明徹還在嗎?
肖憐兒走了出去。
天上有月。一輪明月懸在山巔,又白又亮。帳蓬所在的峰底沒有樹木遮擋,清冷的月光泄了一地。
清冷的連只妖獸都看不見。
肖憐兒有點失落。心裡悶悶的。修煉讓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她印象中明徹纔剛剛走出帳蓬。
不知道多了種真氣,修爲是什麼樣子。
她提起真氣,一片菩提葉從掌心飛出,帶着三色真色擊在一旁的空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大地震動了下。地面驀然下陷。
無聲無息出現一個深坑,肖憐兒嚇了一跳。她站在坑邊探頭往下望。好像修爲又高了一階。
神識感覺有人,她擡起了頭。
明徹站在身後的空中,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出關沒看到我,發這麼大脾氣?”
“我試試修爲罷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肖憐兒當然不承認。
明徹落在她身邊,俯身看那個大坑:“山峰周圍十里都被圈成了禁地。一步不敢走遠,有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啊?”
這半年,他都拘着那些妖獸守着她閉關?肖憐兒心裡一甜,使勁繃着笑:“我長得美,有人獻殷勤不是很正常麼?”
一瞬間,彷彿又看到那個纏着自己討好處的狡猾小丫頭。她這是解開心結了?明徹一顆心忽上忽下,轉過臉斜乜着她:“我有增元丹,想要麼?”
飛龍髓給他喝了,賠她一枚增元丹也是應該的。反正她一時半會兒丹術還達不到九階丹師的水準。肖憐兒伸出了手:“要!”
柔柔弱弱的面容,嬌嫩的脣微微抿着,臉頰的笑容想藏也藏不住。像一朵鼓漲着花蕾的花,只要吹口氣,花瓣就會簌簌抖散綻放。明徹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麼東西撐得鼓漲起來:“不給好處,嘴總要甜一點吧?”
肖憐兒雙手都伸了出來:“明叔叔,賜小女子一枚增元丹吧!”
叫他……叔叔?明徹鬱卒得想吐血,指着肖憐兒的手指不停的抖。終於奔着她撲了過去:“賜你幾巴掌還是可以的!”
殺傷力這麼強?肖憐兒轉身就跑,空中傳來脆脆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