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饒早起去佛堂祈福的時候,照常遇上而後過來的老祖宗,遂輕柔的給她老人家請安問好。
“我無妨,”老夫人李氏嘴上這樣說,面色卻看着不大好,“倒是你,受了昨日那番驚嚇,如今可還好?”
“老祖宗莫掛心,託菩薩保佑,孫女兒好着呢。”絮饒手臂半張,笑着在老祖宗跟前轉了個圈,以證明她沒有說假。
且爲開解老祖宗,她故意神秘兮兮道:“不瞞老祖宗說,絮饒昨日確實有被嚇到,不過,晚上竟迷迷糊糊間夢到慈眉善目的菩薩跟我說話。醒來後,神清目明,全身都通透了。”
“哦?”老夫人面有緩和,奇道,“菩薩都說了些什麼?”
絮饒淺笑,雙手在胸前合十,柔聲道:“菩薩說我先前沾染了病氣,所以福德虧損,不幸遭逢禍事。但今日會天降甘霖,把晦氣衝個乾淨,使我重獲圓滿。”
說的這般玄乎,絮饒面上微紅,垂下手,捏着潔白錦帕,輕笑道:“也不知是否可信。”
“既是菩薩說的,那定是可信。”老夫人道,“菩薩可還說什麼了?”
“這……”絮饒有些猶豫,“還有一件事,菩薩說是說了,不過我私下覺着罷,應是不大可信的。”
“誒?話可不能這麼說。”老夫人鄭重道,“菩薩既然託夢給你,定是助我杜家躲過劫難,若有什麼,你儘管說出來,莫要隱瞞。”
“那……”絮饒轉向佛像,拜了一拜,才繼續道,“菩薩還說我命裡與馬犯衝,容易在這上面生事端。而補救之法則爲找個馬姓之人來趕車坐鎮,壓制邪靈,保我平安。”
“馬姓之人……”老夫人聞言沉思。
“老祖宗莫過擔心,”絮饒笑道,“那衝突也是不大的,惟有在觸黴頭時才作怪,平日神明庇佑,出不得什麼事。”
說完,便辭別道:“時辰不早,絮饒要回去念書,早些收拾妥當後前往書院。就不在此打擾老祖宗禮佛了。”
“去罷。”
*
前往書院的路上,依舊在岔道口遇上領着浩浩蕩蕩護衛軍前行的裴六郎。
雖不知他每日這般招搖過市的目的是什麼,但有他在馬車後跟着,絮饒放心不少,至少不用擔心路上意外了。
到書院後,絮饒與杜幽月一前一後走在去往淑雅園的路上,途中沒有半句話語。
昨日驚馬遇險,不管是否是她杜幽月所爲,身爲嫡姐,多少應該跟着前往看下情況的罷?她卻是領着丫鬟若無其事聽講學去了。晚上回府後,包括今日早上相見,她都未曾關心問候過一句。
這般冷淡,既然是連表面上的“姐妹情”都裝不下去了,那她也沒必要無事與她相交,徒惹個兩人心裡都不痛快。
到淑雅園之後,遇上早已過來的裴靈。靈兒倒是擔心的拉着她的手,親暱的問候一番。
魏王季景黎今日給她們講解詩文的時候,絮饒不知是否是她疑心錯覺,莫名覺着他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往她身上落。
本也沒太在意,聽他講完學後,絮饒垂頭看書。
忽然感覺書上似是投下一片陰影,疑惑的擡頭去看,正對上他盛滿笑意的長眸。且因他是俯着身子,垂落的頭髮恰有那麼幾縷,輕落在絮饒臉上。
“杜絮饒?”
聽他喚她,聲音溫柔如水。絮饒心中一動。
“嗯。”
將頭髮從她臉上拂去,彎眸輕笑:“隨本王出去一下。”
“好。”
他說完後便站直身子,在屋內衆人不解的眼神中,神態自若的朝外走去。絮饒亦然。
隨他走至屋外空曠處,才見他停下腳步,轉身溫柔道:“聽聞你昨日不幸受驚,可還好罷?”
絮饒微有些怔愣。之所以喚她出來,是爲了…………關心她?
雖有疑惑,但她還是行禮淺笑道:“多謝師郎關心,絮饒已經休養好了。”
“那便好。”季景黎笑道,“不過…………昨日落下的本王的講學……你可要補回來?”
“……”
這待要如何補回來?實話說,他不提,絮饒還真想不起這事兒。如今聽他說起,便也有些犯愁。
讓他另找時間單獨給她補回來罷…………太失分寸。那要如何回答,纔不失禮呢?
看她久不回答,季景黎戲謔道:“也對,像絮饒這般可以順手寫下九宮花辭的才女,落下本王那麼幾次講學,也是無所謂的。”
“……”
幾次不多的接觸,依着對他愛調笑人的脾性的瞭解,就猜他得這麼說。不過,九宮花辭的事竟也傳人他耳裡了。絮饒略顯尷尬道:“師郎過獎。”
話音一轉,笑道:“正爲錯過師郎的講學而遺憾呢,聽師郎問起,絮饒斗膽想請師郎閒暇時給絮饒補回來,不知師郎應不應?”
“自是應下,且眼下就是閒暇時間。”
綠柳飄揚,季景黎迎風而笑,面上的月牙形面具都似受他感染,泛起淡淡柔光。
“絮饒可知,醉翁之意不在酒?”
絮饒聞言,微微偏頭看他。清淺的眸中帶上幾分困惑無奈。她是對他風流才子的稱號越來越有深切體會了。隨口唸的詩文,都讓人感覺像是在訴說情話般低柔。
“願聽師郎講解。”
季景黎默立片刻,才輕笑道:“好。”
花明草綠,鳥飛蝶舞,一人講的誠懇,一人聽的認真,甚是和諧。卻是突然飄起細雨來。
絮饒輕輕揚首,彎眸而笑。
果然被她說中了,今日有雨。
突然,一把撐開的摺扇遮在她頭上,擋住了轉瞬間變大的雨滴。
“回去罷,”季景黎道,“明日記得把寫好的註解給我。”
“嗯。”絮饒點頭。
然後轉身要走。卻被季景黎輕挑了下巴。
“摺扇借你遮雨。”
所站之處,距屋子不過幾十步之遙。絮饒婉拒道:“謝過師郎好意,不用了。”
季景黎臉上笑意不減:“那送你過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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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要用摺扇給她遮雨,此時兩人之間的距離已是略顯曖昧,若再由他送回去的話,豈不更尷尬?
雨越下越大,不好再耽擱。絮饒只好接過他的摺扇,承下他的好意。
從他手中接過摺扇時,兩人的手指不經意間相觸,絲絲涼意順着指尖傳入絮饒手上,讓她心思微顫。
笑的那般溫柔和暖,手指卻是比她的還要冰涼幾分。
“絮饒明日再還與師郎。”
丟下這句話,她便返身回了屋內。想是另一位來講學的夫子就快過來了。
進屋後,卻注意到,其他千金小姐看她的眼神…………
一言難盡。
不過,這些她其實並不怎麼在意,所以淡然的收好摺扇,坐回了自個的位置。
剛坐下,就聽後面的裴靈小聲好奇道:“師郎喚饒姐姐做什麼呢?”
看周圍那些奇怪的眼神,絮饒無奈,稍微提高了聲音道:“昨日沒來,落下了師郎的講學,補回來罷了。”
“這樣啊,”裴靈恍然道,“昨日那《離騷》確實不好學,我念好久都記不住呢。”
絮饒聞言微愣。
……離……騷?不是《醉翁亭記》嗎?
心下疑惑之際,又聽裴靈湊她耳邊輕聲道:“方纔她們都在屋內議論,說是師郎看上饒姐姐了呢。”
“……”
絮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尷尬道:“怎會?”
“都也只是說說罷了,”看她窘迫,裴靈小聲安慰道,“昨日還聽人說饒姐姐被…………被裴世子看上了呢。”
“……”
絮饒這次連笑容都扯不出來了。
裴靈裝作不經意間連瞄她好幾眼,沒看出什麼特殊神色。眼中不知是閃過失望還是什麼,輕輕拉她衣袖,看她回神,指了指前面道:“夫子來了。”
“哦。”
*
雨並沒有下多久,晌午用飯的時候便已停了。
絮饒領着紫蘿她們到書院酒樓後,看過府牌,被安排在最高的樓層九樓,說是給會試頭名的特殊待遇。
九樓處佈置華麗,並沒有他人在此用飯。
絮饒在墨柳她們的侍候下簡單用過飯食後,吩咐她們去給下人準備的地方用飯,然後挑了間門上掛紅結的屋子,進去歇息。
那是昨日裴六郎與她定下的“記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