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悄悄來到盧府,他難辦了。
此人是一個能臣,宋初百廢待興,正是他提出來的榷茶經營,資助百姓耕牛農具與錢帛,政斧負責收購茶葉,代百姓銷售。有一些弊端,但在宋初利遠大於弊。
並且平均每年爲宋朝帶來兩百來萬緡的收入,這個政策執行了十來年,也就是有了蘇曉,就爲宋朝帶來三千萬緡錢的榷茶收入,若無這個錢帛,或者將這個錢帛攤派到兩稅上,都會出大事的。
是一個能臣,爲人比較正派,與劉溫叟一樣,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並且還在他們之前就去世了,因此做事剛烈無私,但因爲清查秦隴木材一案,被人詛咒爲報應,酷吏。
這倒無所謂。
隨着趙承宗趙承慶退出契股,京城又掀起一種輿論,那就是蘇曉太殘酷了,人家趙普好歹是開國功臣,宋朝的奠基者之一,參與制訂了種種利國利民的國策,現在相位都罷去,契股也退出了,你還要怎麼的?
這無疑給蘇曉帶來巨大的壓力。
盧多遜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
蘇曉不管盧多遜如何感慨,復問道:“盧相公,我當怎麼辦?”
不是不可以查,繼續查下去,那就需要趙匡胤詔書了,只要有趙匡胤詔書,管某些人如何宣傳揚言,公道遲早必在人心。然而現在按照律法是可以查的,但沒有正式的詔書,律法能當真嗎?因此繼續查下去,又有人在京城暗下鼓動,掀風鼓浪,蘇曉就感到自己名不正,言不順。
“讓我想一想。”
若無另外一個人,趙普這一招就得逞了。
一把大雪中,蘇曉悄悄去盧府,另外一人徐徐進了皇宮。
見到趙匡胤,趙匡義說道:“皇兄,臣弟有一事當要說一說。”
“二弟,說吧。”這時候趙匡胤還沒有看到事態的嚴重姓。他還時常出宮,來到趙匡義府上做客。
“隋代北周,唐朝隋,兩家來歷是何?兩家皆北周八大柱國也。”
“二弟,吃口蜜兒燒。”
“皇兄,我就知道這小子不是好人,他明爲直臣,實際很妄媚,自己不進貢給皇兄,卻利用妻子與皇后的友情,討好皇兄。”
“二弟,不要有成見了,這是一樁交易。”趙匡胤笑了笑,又說正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隋唐之所以成事,乃是底蘊,因此我寧肯賜諸臣於錢帛,甚至默視他們一些不好的行爲,也不願意賜他們子孫重官要職。”
“是如此,不過皇兄忽視了一件事,下面的一些大臣兼併土地,或者暗中行商,那是在各州縣,影響不惡,如今東水門外不但作坊店鋪遍佈,並且因爲契股,將諸多衙內絞在一起。皇兄是注意了,可這兩支力量同樣有錢有勢。河洲那邊還稍稍好一點,幾十年後全部交還給朝廷,到了朝廷手中,契股也就散了。河北那邊契股仍然存在,臣弟堪憂。”
這樣說,事情就嚴重了。
因爲忌憚,趙匡胤連張瓊也生生打死,況且這些小衙內。他舉着酒杯,半天喝不下去,最後問:“二弟,你以爲如何?”
“想追究以前所有逋亡稅務那是不可能了,前方又在作戰,後方京城不得安寧,也非是一件吉兆之舉。臣弟以爲以前逋亡稅務不查了,只追討今年一年的稅務,再嚴令以後所有店坊不得逋亡稅務,否則嚴懲不怠。”
趙匡胤一想也覺得有道理,有的店鋪雖賺了錢,該花的花了,該用的用了,讓他們如何交得清數年的逃稅?但交一年稅務還是可以的。可他還是問了一句:“但那個契股還在,我又不能公開下詔讓他們解散。”
“皇兄,稅一交,再勒令他們不得虐待僕役,諸作坊店鋪收益自然也就下來了,沒有了收益,他們自己兒也就解散了契股。再派人暗暗詔示宋九,以後河洲擴股,只准擴於平民百姓頭上,不得增加衙內們的契股數量。東水門外就不會形成國家危害。”
“就依二弟之意。”
河洲的經營理論過於超前,大家皆有些不大懂,因此讓趙匡義利用,先是誇大了它的威脅姓,隨後又獻了一策,也就是安樂死,用一種平靜少爭議的辦法,讓河北契股散去。還有他撤出了河洲契股,似乎與宋九也不大合適,同樣的與盧多遜也沒有什麼來往,要麼趙普,可是趙承宗撤出契股了,他再說也沒有什麼可懷疑的地方,因此他的說法似乎是站在一種公正的立場,由是趙匡胤信服。
盧多遜與蘇曉正在苦逼時,趙匡胤讓扈蒙草了一道詔書,遞到蘇曉手中。
這是及時雨。
本來許多僕役逃到河洲,現在連皇帝也下了明文詔書,補交一年稅賦,以後還要徵。讓他們無奈的,他們逃了那麼多年的稅,現在朝廷只讓他們補交一年,已經仁至義盡,他們都沒辦法反駁。
一些店鋪關門大吉。
不出趙匡義所料,河北迅速蕭條。
這時宋九再三說的人氣,就能看到它了。
吸引遊客最重要因素就是景觀與商業,娛樂。河北有商業,然而哪裡與河洲相比,南汴水兩岸商鋪達到一千多家,幾乎聚集着全國,甚至南海天竺大食東非的貨物,河北有商業,但還是以短平快,收益迅速的服務業爲主。娛樂更不用說了。再說景觀,河洲那邊大肆綠化,種了無數花草樹木,到今年全部長成,整齊的房屋,寬闊有序的各條街道,連到了四更時分還有商鋪在營業。河北那邊雜亂無章,還有許多破草棚子,本來漸漸形成一條長達六七裡的長街,可現在幾方出手,許多店鋪開始關門大吉。不要說外地遊客,就是京城的遊客也不大願意去河北。
河北這些年發生了許多不好的事,全國都有,可河北也集中了許多作坊店鋪,分散一兩件不好的事不會引人注意,但集中起來便會多,多了就會讓人注意。十幾個大臣在推牆,又將這些不好的陳年往事翻將出來,添油加醋,一度讓民間謠傳,說是河北一些主管管事爲了勞力,能有膽量公開將外地人強行拉到作坊裡做苦役,不知道有沒有人刻意放出這個謠傳,但它居然都傳到宋九耳朵裡。於是河北成了臭名昭著的場所,外地人更不敢去河北。
沒有了遊客,那邊除了原來一些郊外村莊外,又沒有成片的居民區,這是七里長街,幾百家店鋪,能不出大事嗎?
眨眼之間,它就成了一條鬼街,若是天氣陰晦,再颳着風,往街道上灑一些紙,能成拍鬼片的最好場所。
宋九吸納了許多河北的契股,他們雖有損失,河洲那邊多少彌補一些回來,看到不妙,那就趕緊撤吧。
但他們又不象趙承宗那樣果然,畢竟這些年陸續添置了許多作坊店鋪,購了許多土地,有人早收回本錢,有人還沒有收回,因此意欲將這個契股出售。
他們想賣,可誰來買。店鋪關門等於一無所有,難道能將它當成民居嗎?那家沒有房屋,幹嘛跑到這鬼街上住。但不關門,眼睜睜的就是賠本。作坊還好一點,多少能賺一些錢,可最賺錢的琉璃作坊隨着各處大商賈聯營,這個利潤也會在不久後急劇下降。這邊許多衙內要離開,那邊蘇曉在催稅,沒多久,諸衙內開始將各個產業估價散夥。
作坊還好一點,能保平造價,各個店鋪那才叫慘,有的造價一兩千緡的豪華店鋪,僅估出三四百緡錢,就是如此,還沒有人接手。更不要說是地了,最高峰時一塊地段好的地一畝暴漲到一百多緡錢,但只在眨眼之間就被打回原形,跌到十緡往下。
春節到來時,河北終於趴下。速度之快讓人都不敢想像。
九成以上的店鋪關門大吉,一到夜晚,因爲人煙稀少,膽小的人都不敢往在哪裡。
……
初四,宋家來了一些客人。
宋家來客人很正常,因爲河北的事,不少衙內將宋九恨成一個大疙瘩,但感謝宋九的衙內同樣不少,不僅是因爲河洲,宋九還在爲他們提供其他財路,例如大海上,例如廣南,特別是那傳說中的白玉蔗糖。蔗糖他們參與不了,然而他們圈了許多地,能種甘蔗獲利。因此新年到來時,許多客人來訪,有男客,有女客,
但這幾個女客宋九略略有些不喜。除了幾位貴婦外,還有兩個女客,一個是昭慶公主,對她宋九沒有太反感,衙內有衙內的結交圈,仕女有仕女的結交圈。就包括皇宮的皇后,也時常召貴婦人們進宮敘敘。然而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徐氏。
大約是看到河北倒下,趙匡胤一直沒有表態,宋九沒有官職,可手中有河洲,這同樣是一種資源,因此又來了。實際河北真不是宋九弄下去的,宋九在中間僅起了一個發動作用。最關健的還是趙匡胤那道詔書。可那道詔書背後,是多方角逐的結果,內幕宋九不知道,但他能猜出一點兒,先是盧多遜嚴重失誤,可他還不能影響到趙匡胤,因此又有另外一個人出手。
這次是一個權謀術高下的角逐。三人高下如何,看河北的演變,就能判斷出來。
無論是昭慶公主或者是徐氏,都是宋九要回避的對象,正要進去,昭永公主嗔怪道:“九郎,你也太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