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寂靜無聲,狹小的窗口落進一小片月光,映出一方半尺長寬的地面。
蘇真望着那塊落着月光的地面,一動不動。
此時蘇真只穿着一身單衣,雖是寒冬,可他扛得住寒冷。
從進天牢到現在,蘇真都一直靜靜的坐着,沒有向獄卒探問過任何問題,更沒有連連喊冤。
蘇真並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麼,無論是在顏如玉的薰陶下致力於謀奪蘇家,還是爲了這個目的投靠龍寒宮,都不是他做錯了。
成王敗寇,不過如此。
技不如人,纔會鋃鐺入獄。
哪怕現在被龍寒宮當做替死鬼扔進天牢,蘇真都不感到冤枉,也沒有任何怨恨。
他很久很久,沒有機會好好想一想自己這二十年來都做了什麼,如今倒是有了機會,沒有母親在耳邊嘮嘮叨叨,也沒有皇帝在面前指令,腦子一空,就忍不住東想西想。
仔細想想,蘇真覺得他從沒爲自己活過。
小時候在牡丹樓裡,屬於自己的想法常常被母親否定,那時候的母親嚴厲刻薄,看着他的眼神叫他害怕,回想起來,蘇真覺得母親並不在意他,或者應該說不愛他,只是把他看做復仇的工具。
但蘇真又相信母親是愛他的。
生病時衣不解帶的在身邊照顧自己,練武受傷時爲了給他療傷東奔西走,在偶爾的時候也會抱抱他叫他感受母親的懷抱……
那麼愛美愛錢的女人,爲了他能夠蓬頭垢面,能夠連日不接客,確實是愛他纔會這樣吧。
蘇真想了又想,覺得母親還是愛自己的。
所以,爲了讓母親得償所願,爲了讓母親能夠只把自己放在眼裡,蘇真不惜一切要叫母親得到宰相府女主人的位置。
當然也是爲了自己的野心和慾望,他從來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來自母親骨血裡的貪婪令他無法抗拒權勢和地位,所以勢在必得。
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叫人迷醉。
龍寒宮能夠提供給他向上爬的便利,也是要扳倒蘇中正的人,所以蘇真選擇效忠他。
可惜,他們都將注意力放在蘇中正的身上,忽略了那個以草包美人著稱的蘇蘇,所以一敗塗地。
想起蘇蘇,蘇真臉上不由浮現出一抹苦笑。
蘇真自嘲從沒看穿過蘇蘇,自詡臥底宰相府多年,看着蘇蘇傻逼似的四處狩獵美男,不習文不練武更不學管家和女紅,他看蘇蘇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於是就那麼把她當做傻瓜。
雖然最終他被別人當傻逼。
說來可笑,蘇真從小刻苦讀書習武,被先生交口稱讚,自有一股傲氣,知道蘇中正溺愛那麼個不堪入目的女兒,他爲此譏笑,也感到嫉妒。
那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不比他的母親乾淨,甚至比母親還骯髒。
可就是這麼一個白癡、草包、蕩婦、紈絝,被蘇中正捧在手心,像眼珠子似的寶貝着。
憑什麼呢?
明明只是一個聞名天下,令人恥笑的蘇大小姐。
她能夠肆無忌憚的放任自己,而蘇真卻必須一層一層穿上華麗的衣衫,遮住不潔的自己。
想到這,蘇真不禁啞然失笑。
就是這麼個一直以來被他不齒的女人,叫他不可自拔的愛上了。
蘇真嘴角浮現一絲微笑,他和蘇蘇不愧是兄妹啊,一樣的狡猾,一樣的骯髒,一樣的假模假樣,一樣的滿肚子壞水。
不。
“你比我還壞。”蘇真輕聲一嘆,“所以你騙過了我。”
蘇真騙的只是旁人,而蘇蘇不僅騙過了旁人,連他也騙過了,是他技不如人。
一想到這段時間以來,在他與蘇蘇相處中,他一步步陷入蘇蘇的騙局,自以爲對方不知道他做過的一切,自以爲能夠一步一步把對方攏在掌心,然而,一切都是騙局。
在看着他沾沾自喜的時候,蘇蘇是不是在心裡笑成狗?
他可真失敗啊。
愛上了自己的對手,愛上了自己的妹妹,偏偏到此時此刻,還是愛着她。
蘇真忽然想起紫霄的那句話。
雖然都是騙人的,但卻真是警世良言——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腦殘傻逼。”
蘇真搖搖頭,越想越覺得這句話形容自己再合適不過了,也許,蘇蘇就是叫紫霄替她這麼嘲笑他吧。
獨坐牢裡回想過去的蘇真感慨萬千,對外界毫不知情。
蘇真弒父的惡名傳得沸沸揚揚,不少人把這件事當做談資,跟其他人說着蘇真如何人面獸心,宰相又是如何洪福齊天。
不過還有不少人看得明白,當年的小皇帝已經長大了,要成爲真正的說一不二的角色,就要對名爲輔佐他,實則妨礙他的宰相動手了。
說是蘇真下毒弒父,實際上主謀應該是皇宮裡高高在上的小皇帝。
蘇中正羽翼被龍寒宮母子在他被毒倒的期間剪了大半,現在對上皇帝還沒有絕對的勝算,於是許多人隔岸觀火,不趟渾水,要看看這對君臣究竟誰勝誰負。
就在京城風雲變幻的這個時候,距離京城不遠的一條黃土路上。
一個破落茶攤設在三岔路口,來往旅人衆多。
幾個黑衣人騎馬而來,滿面風塵,好不疲憊,幾人在茶攤點了茶水和饅頭,坐下歇息。
真是累死爹了,幾個漢子淚流滿面的喝着粗劣的茶水,卻感到幸福無比。
他們在楚九歌下令後就連夜一路狂奔,一直跑到現在,別說跑死馬,他們人都快跑死了……
馬上就要到京城了,勝利在望,只要幫忙把蘇蘇和她爹孃接出來,他們就圓滿完成任務,可以回去陪伴在楚九歌身邊,真幸福啊。
“聽說了嗎?原來宰相不是病了,是被下毒了!”
旁邊一個客商在跟人興奮的說着最新消息,一臉“老子消息靈通快點問我怎麼回事”的表情。
楚九歌的侍衛互相對視一眼,然後支起耳朵去聽旁邊的談論。
“什麼!被下毒?誰敢毒害蘇宰相,這不是嫌命長嗎?”
“所以說你想不到吧?是宰相私生子乾的!”
“我靠,這私生子不求討好老爺子,竟然下毒?是蠢呢還是蠢呢?”
“之前好多人還叫宰相把家業傳給私生子,現在臉都痛死了。”
幾名侍衛聽到這,面面相覷,好像已經用不着他們了。
意識到這,侍衛們不禁流下心酸的淚水。
這一路喝風吃沙子啊……
媽蛋,宰相都好過來了,他們還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