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齋離京城很遠,徒步走過去起碼一年半載才能抵達目的地,要是運氣不好,路上遇到個山賊強盜什麼的,可能一輩子到不了目的地了……
所以慈航齋的尼姑們決定坐船回去,而在她們準備妥帖之前,蘇蘇就暫且被他們關在京城的一間尼姑庵裡。
關她的地方是一間靜室。
四壁雪白,無凳無窗,宛若白色籠子一樣的房間裡,只放着三樣東西――一尊佛像,一隻蒲團,以及一個木魚。
尼姑們還指望她一心向佛,可蘇蘇進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把佛像和木魚掃到角落裡去,然後拿蒲團當枕頭枕着,歪躺在地上,開始舒舒服服的睡覺。
她這一覺睡的舒服,外面卻鬧翻了天。
蘇中正剛剛上朝回來,就發現女兒沒了。
敏夫人聽下人說完家裡發生的事情以後,當場就暈了過去。
蘇中正抱着昏迷不醒的妻子,氣得渾身發抖,轉頭朝着紫禁城的方向,陰冷淒厲的喊道:“你們就不肯給條活路嗎?是不是每個忠臣良將的下場,都和葉家一樣?”
葉家兩兄弟聽了這話,忍不住一起愣住了。
蘇中正不愧是頭狡猾的老狐狸,就算身處絕境,他也會抓住一切機會給敵人使絆子,給自己拉盟友,只見他將懷裡的妻子打橫抱起,路過葉家兄弟身旁的時候,神色哀痛,低聲說道:“你忠了他們一輩子,結果呢?你爹在哪?你娘在哪?你的叔叔伯伯,姐姐妹妹在哪?你葉家好不容易從戰場上回來的那羣兵在哪?”
都死了。
全都被皇帝砍頭了。
蘇中正說完就走了,留下葉荊棘愣愣站在原地。
夕陽西下,他慢慢轉頭看向紫禁城的方向,鋪開的霞光,在他眼中儼然是血的顏色。
葉荊棘突然生出一股恨意。
他突然開始考慮一件事:這樣的皇帝,值得他效忠嗎?人都死光了,平反還有意義嗎?
蘇中正和葉家兄弟的心情都很沉重。
他們一起恨着皇帝,又一起擔心蘇蘇,生怕那些賊尼姑們虐待她,比如拔光她的頭髮什麼的……
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恐怖,蘇中正幾乎是連夜帶人衝到尼姑庵門前,把門敲得咚咚直響。
慧雲師太打開庵門,昂起下巴,一副極爲清高孤傲的樣子,掃視門前衆人,然後雙手合十道:“蘇施主,蘇小姐是皇上欽封的護國佛女,你真打算違抗聖旨,從庵裡搶人?”
蘇中正笑了:“我一個當爹的,難道還不能過來看我的女兒?”
“從聖旨下到蘇家開始,她就不是你的女兒,而是佛女了!”慧雲擋在門前,不肯讓道。
蘇中正哈哈大笑,指着她道:“我只知道佛門勸人向善,什麼時候佛家開始教唆孩子不認自己的父親了?是不是過一陣子,就可以叫人民不認自己的國家,臣子不認自己的國君,只認你們的佛?”
慧雲嚇了一跳。
她心裡忍不住破口大罵,你這個老狐狸老賤人,怎麼敢說這麼陰損的話?
他這話簡直就是在指責佛家要學楚國道宮,以宗教之力掌控國家,神權凌駕於王權之上。
……說句實話,佛家的確有這個念頭,但正因爲有這個念頭,所以才更不敢表現出來!因爲一旦表現出來,肯定是要被扼殺在搖籃裡頭的!
所以慧雲只能矢口否認:“不,我佛慈悲,怎會做出這樣的事?”
“那還不快讓路?”蘇中正不屑的揮揮袖子,壓根就不將人放在眼裡,“別擋着我見女兒!”
慧雲狠得牙癢,卻只能讓道。
一羣人浩浩蕩蕩的往尼姑庵裡走,一路上驚起許多老尼姑小尼姑,見了這麼多男客,壓根不敢出來,只敢躲在小軒窗後,拉開一點窗戶的縫隙,偷偷看着外面的人,看着他們猶如一條黑色長蛇,一路不停的遊向囚禁護國佛女的院子。
此時已經月上中宵,院子裡清冷冷一片,連鳥雀的聲音都沒有,只有雪白的月光打在地上,像是剛剛落下的雪。
蘇蘇剛剛睡醒,摸摸肚子,覺得自己有點餓了。
聽見身後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便有氣無力的喊道:“吃飯了嗎?”
來人腳步頓了頓,然後快步走過來,抱着她落淚道:“他們連飯都不給你吃嗎?”
蘇蘇一擡頭,便看見了蘇中正難過的臉,擡起袖子幫他擦擦臉上的眼淚,安慰道:“這裡的東西有什麼好吃?女兒在等你送好吃的來呢。”
蘇中正沒帶吃的過來,但不礙事,他揮揮手,自有下人替他去買好吃的。
“叫福膳坊的李師傅做四色點心,三味樓的王師傅做三冷盤,五香居的文夫人做三熱盤過來。”蘇中正吩咐道,“若是他們睡了,就給足錢,叫他們起來做,做好了快馬送過來,快去!”
宰相府的名頭比錢還好使,三位京城最好的膳食師傅立刻從牀上爬起來,做好自己最拿手的菜之後,放在食盒裡,讓人給快馬送來。
食盒送到之後,蘇中正揮揮手,讓下人與尼姑們都退下,只留下了一個隨從。
那名隨從摘下頭上的斗笠,露出一張極爲俊朗的面孔,原來是葉荊棘。
蘇中正打開食盒,食盒有兩層,一層是吃的,裡面那層卻全是銀票,數額之大,足夠讓一個人不事生產,舒舒服服過上三輩子。
“拿上這些錢,離開京城。”蘇中正把銀票塞給蘇蘇,語重心長的說,“等爹把事情解決了,你再回來。”
說完,他轉頭看着葉荊棘:“……他會陪你一起走。”
葉荊棘看向蘇蘇,一言不發,重重點頭。
空蕩蕩的靜室裡,冷的一點人氣都沒有,只有打開的食盒裡,冒出來白色的煙火氣。
蘇蘇拿起筷子,夾了塊滷牛肉放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看着眼前這兩個對自己關懷備至的男人,將牛肉吞下去,忽然惡狠狠一笑道:“現在可是整死他們的最好時機,我爲什麼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