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帝王心術

這日,殿閣大學士、工曹尚書和督察院左督御史在太極殿外跪了一個時辰,算計着再不陛見,傳旨的儀仗就該到府門口了,於是乾脆不顧臉面了,在殿外磕頭哭訴起來。章節更新最快

火燒眉毛了,若再顧及臉面,府裡可就要出人命了!

三人不敢再扯一個字兒的尊卑禮法,只將抗旨的緣由一五一十地道來,顧不得家醜聽進了多少人的耳中。三人在太極殿外哭得涕淚橫流,直道無顏出宮,不如一死了之。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估摸着傳旨的宮人真到府門外了,三人心如死灰,仰頭望了望炎炎烈日,直覺得天旋地轉。

這時,殿門忽然開了!

內侍太監出了大殿,宣工曹尚書進殿。

工曹尚書大喜,一步三跌的陛見去了。內侍將殿門關上,半柱香的時辰後纔打開,只見黃尚書涕淚橫流的走了出來,掩面下了宮階,經過同僚身旁時連句提示之言都沒說,匆匆地就出了宮去。

內侍又宣督察院左都御史進殿,人進殿之後也約莫半柱香的時辰纔出來,出來時同樣是羞於見人,掩着面出了宮。

殿閣大學士最後陛見,出來後也走得匆忙。

沒人知道天子與三人談了些什麼,只知這日傳旨的宮人進了三府之後並未宣旨,只是一言不發的在花廳裡等着,不坐也不奉茶。三府上下老幼皆出,提心吊膽地跪在花廳外,一直跪到老爺回府。

傳旨的宮人皮笑肉不笑地把聖旨往當朝大員的手裡一交,便率人走了。

聖旨未宣,三府上下皆不知老爺接的是何旨意,問了也無果,只見老爺失了魂兒似的,懷揣着聖旨便進了書房。

此後,三位大員稱病不朝,三府閉門謝客。

十日後,林、李之案判結。

兵曹尚書林幼學之妻餘氏草菅人命,判斬!林幼學在淮南任上吞侵良田,謀私欺民,判革除官職,流放三千里。

內閣學士李熹的繼室徐氏打殺侍妾逼死丫鬟,判斬!李熹借徐氏孃家的產業貪贓洗錢,謀利萬金,判革職抄家,流放千里。

行刑那日,因女犯之故,法場沒有開放,朝廷只允了被害者的家眷監刑,林、李二人連罪妻的面兒都沒見上便被押入囚車,遣出汴都,往流放之地去了。尚書府和學士府被查抄,府裡的公子貴女一朝淪爲罪臣之後,好不悽慘。

林玥前些日子入宮時還是一身孔雀裙,滿面驕陽氣,而今卻被脫去簪釵趕出府來,因無葬母之銀,走投無路之下求到了何府上,在何府門外磕破了頭。

何初心聽聞此事一時拿不定主意,忙去書房求見祖父,卻見嫡兄也在。

何少楷在江南水師軍中任職,領的是軍候之職,軍中卻稱其爲少都督。林、李兩家被查抄,他一早就到了書房,小廝去街上打聽消息,頻頻回府報信,剛把林玥之事報來,何初心便到了。

何少楷道:“何需理她?攆走就是!”

何初心道:“攆走只怕要擔不義之名……”

何少楷冷笑道:“我的傻妹妹,她和你本就不同心,何需與她講仁義?她進宮那日在皇后面前言語張揚,意圖借刀殺人之時,可沒想過仁義。”

“可外面的人不知宮中之事,如今她落了難,來求喪銀也是出於孝心,若攆她走,必有人罵我不義。哥哥也知,中宮那人十分厲害,那日沒爲文氏求情,我們八府之女便受了一番斥責,今日若攆人,事情傳去宮裡,我怕又會惹出事端來。”

“那你就不怕幫了人,聖上那兒會以此來做文章?”

“我正有此顧慮,所以纔來問祖父和兄長,此事當如何處置?”

何善其面色凝重,搖了搖頭,“此事兩難,只看君心。可君心難測,如今的形勢,祖父也不敢妄猜,畢竟在選妃一事上,咱們何家已經猜錯過一回了。”

八府聯名逼聖上選妃是因取仕改革之迫,聖上不肯納妃,八府皆以爲聖上是擔憂朝中再現外戚專權的局面,至於帝后情深,不過是籠絡民心的帝王之術罷了。八府趁着帝后不在朝中的日子裡商議了一番,認爲要趁早逼聖上選妃,遲了就逼不動了。

八府料到了聖上不會輕易妥協,卻沒料到聖上的態度如此強硬。

何少楷嗤了一聲,“祖父之憂雖有道理,可焉知不是長他人志氣?聖上親政不久,立威是必然之舉,但八府之中獨獨沒有動我們,焉知不是有所忌憚?”

何善其見孫兒面含不屑之色,不由沉聲斥道,“忌憚豈是好事?!此乃禍事!”

“禍又如何?未必有臨頭之日。”何少楷不以爲然,“咱們與那幾家不同,江南水師可有接駕之功,祖父因功被封爲襄國侯,只待金匾賜下,江南水師都督府就會成爲襄國侯府。聖上親政,招賢納士,查辦咱們何家與過河拆橋何異?到時,四海之內恐無賢士敢來自薦。”

江南有二十萬的水師,何家能掌三代兵權而不遭帝王疑心,是因爲水師駐紮在大江南岸,離京畿重地有三千里之遙,水師不擅馬戰,只能守江河,卻難攻城池。縱觀青史,少有水師兵變而致江山易主的事,故而水師甚少遭到帝王忌憚。

但如今形勢不同,大興江山一分爲二,南興定都汴河城,江南水師駐紮在聖上的家門口,水師雖不擅攻城,但以二十萬的兵力踏平一城還是辦得到的。所以,江南水師對聖上而言已成威脅,他忌憚何家也是理所當然。

忌憚雖非好事,卻也未必是壞事。士族若無勢,必定亡得更快,兵權在手,雖會遭忌憚,但也恰恰說明聖上尚無收回兵權之法。那就想辦法讓聖上收不回兵權,讓他一直這麼忌憚着,也不失爲一個保全之法。

何善其看出孫兒心中所想,沉聲道:“你的想法雖有道理,但若行此道,非深諳權謀之術不可。你在此道上可能與聖上一較高下?你可知,那日在太極殿中,聖上對那三家說了什麼?”

何少楷沉默了片刻,道:“孫兒只聽說,那三家爲求聖上收回旨意,跪在太極殿外自個兒把家醜道盡了,至於進殿後說了些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祖父可是探知到了口風?”

何善其頷首道:“聽說,聖上對那三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那三家恐已倒戈了。”

“什麼?”

何善其嘲弄地一笑,道:“工曹尚書黃淵是個孝子,他小兒子三歲能識字,四歲通千文,五歲能賦詩,甚得黃淵的喜愛,只是婚事坎坷。老夫人嫌翰林院侍講掌的是文史修撰之事,名高勢微,於是請官媒過府要給孫兒議親,放話說就是人死了,配一門陰親,也定要門當戶對!黃小公子纏綿病榻,官媒仍登門說親,黃淵既不敢忤逆老夫人,又心疼兒子,急得兩鬢都白了,聖上一道賜婚的旨意若是下到府裡,可真能一下子要了府里老小兩條性命,黃淵怎能不急?他進殿陛見,聖上道:‘朕愛才,翰林院自武德年間設立起至今,供職的皆是身懷技能之士,朕有心改革吏治,意欲令翰林院日後成爲養才儲望之所,不較出身,廣納賢士,以備社稷之需。朕聽聞愛卿之子才學過人,翰林院中倒有適合他的差事,愛卿以爲如何?’黃淵之子久病不起,耽誤了入仕,聖上宣見黃淵,非但未加責斥,反而將他的愛子點入了翰林院,甚至將翰林院即將改革的事透了口風給他,他只要不傻,就該知道把這口風透給老夫人,老夫人必定不會再阻撓婚事。”

“可聖上卻未將此前的旨意收回,聖上留了一手,以金口玉言爲名命黃淵回府接旨,並告訴他傳旨之人雖到了尚書府,但並未宣旨。他且將聖旨接了,不必張揚,待亂事平息,自會有新旨賜下。聖上還道:‘百善孝爲先,愛卿乃孝子,順從母意雖然無錯,但法理人情貴在有度。卿乃一家之主,長者難免有糊塗之時,愛卿該斷時當斷,別總愁眉苦臉哭哭啼啼的!朕六歲登基,二十七歲親政,難事說不完道不盡,這不剛大婚就被卿等聯名逼着選妃?逼得朕放下國事來問臣子的家事!愛卿可知江北、嶺南、吏治、水患諸事壓得朕夙夜難眠?朕若如愛卿這般愁眉苦臉哭哭啼啼的,滿朝文武只怕要看朕的笑話。事兒得一樁一樁的辦,急也莫可奈何,不妨當斷則斷,尋法解之。’你聽聽,聖上這一番話說得是推心置腹情深意切,黃淵是文人,怎能不深受感動?他是痛哭不起,當殿悔過,掩面出宮,閉門思過至今!”

“……”何少楷眯了眯眼。

何善其接着道:“御史王瑞只得一子,卻欺霸市井紈絝成性,他擔心兒子去關陽守城會有性命之憂,聖上雖未收回聖旨,卻許了他一道口諭,把他兒子調去了星羅軍中歷練。聖上道:‘星羅的海寇早年間被蕭元帥率兵剿殺得只剩小股流寇,近年來,海寇雖有復來之勢,但近幾年海上難興大戰。朕會派人知會魏卓之一聲,叫他帶着你家小子多歷練歷練!眼下星羅正大興海防,多的是領軍功的機會,朕就不信,你家小子跟在一羣忠義之士身邊,會磨不去紈絝之氣,練不出兒郎血性來!說不定他日歸來,他真能給你光宗耀祖!’王瑞望子成器,聽了這話,豈有不心潮澎湃之理?他也是久叩謝恩,當殿悔過,出宮後閉門思過至今。”

“至於大學士秋儒茂,聖上倒是將他斥責了一頓,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他既好色,他兒子想必也非忠正之士,那何必介意父子共用姬妾?秋儒茂大呼使不得,併爲子申辯,聖上斥道:‘當朝一品大員,朕之左右侍從,竟狎妓成癖,朝廷的臉都讓你丟盡了!朕告訴你,你若改不了這毛病,朕就下旨每日往你們父子府上送姬妾,準你日夜歡歌父子同樂!朕就等着你掏空了身子,賜你還鄉養老!’聖旨尚在秋府,秋儒茂回府後慌忙遣散了姬妾,又命人去畫舫爲那一對歌妓贖了身,不僅還了兩人良籍,還給了一筆銀兩,叫兩人回鄉去了。”

“林幼學掌着淮南道的兵權,他押入天牢的這些天裡,不知多少人想探知聖意,可三府大門緊閉,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以致朝中都在猜測三府已歸聖上所用,這便是聖上不收回旨意的用意了——那三道旨意是懸在三府門前的刀,提醒着三府有軟肋捏在聖上手裡,他們只能按着聖上指的路走。而且,聖上的厲害之處還不止在此,你想想,翰林院若真成了儲養才士之所,天下思潮豈不盡在聖上的眼皮子底下?黃淵之子進了翰林院,一言一行皆可監察不說,他年紀尚輕,容易培養,加之聖上成全了他的姻緣,他心向聖上豈不已成必然?王瑞之子也一樣,雖不必去關陽送命,可到了星羅,焉知不是爲質去的?哪怕日後回朝,紈絝子弟真成了錚錚兒郎,那心也是向着聖上的。”

何善其苦笑一聲,嘆道:“聖上好手段哪!恩威並施,步步機謀,可謂深謀遠慮。你想與聖上博弈,論權術,你自認爲比聖上如何?”

何少楷沉默了,眼底波瀾興覆,半晌過後才問:“照此說來,聖上想要孤立我們?”

八府之盟看着還剩四府,但那三府已不敢造次,那可不就剩下何家了?

“只能如此猜想了。這幾日,祖父左思右想,懷疑三府陛見的情形輕而易舉地就被探聽到,這十有**也是聖意。”何善其嘆了一聲,“聖上在等,等着看我們何家如何行事。”

而如何行事,應該便關乎生死興衰了。

“都怪祖父,當年沒敢賭。”何善其看着何初心,悔之晚矣,“當年,祖父擔心元黨勢大,聖上勢單力孤難以成事,想着就算他的大業真成了,後宮之中也會有我們何家女的一席之地,誰想到他會遇見當今皇后……唉!你那日也進過宮了,這些日子也看見了,聖上是鐵了心不選妃,你也該死心了。明兒祖父便請官媒到府上來爲你議親,御賜金匾雖還未掛上,但何家已算是位列侯爵了,滿朝名門望族的公子給你挑,定能挑一門好親事。”

何初心擰着帕子,淚珠在眼眶裡直打轉兒,還沒開口,祖父便又有話示下。

“門外那人,你可差人去給她一筆喪銀,擔下一個好名聲。放心,待明日議親的風聲放出去,宮裡必不會降罪於你。”

何初心這才知道,原來祖父心中早已有了兩全之法。

兩全之法,又是兩全之法!

當年如此,今日也是如此,可每次被犧牲的都是她。

何初心抿着脣,悽怨不甘和淚涌出,扭頭奔出了書房。

“妹妹!”何少楷欲追出去,卻忍了下來,轉頭問道,“祖父,妹妹議親的消息一放出去,可就等於是我們和聖上低頭了!”

“我們已經被孤立了,不低頭,你想反不成?!”何善其怒拍桌案,掌風逼得何少楷雙目一虛,“祖父費了一番口舌,你竟還介意一時的高低!聖上與你年紀相仿,論閱歷、遠見、謀略、膽識,你都差得遠!不俯首稱臣,難不成你想學元家?水師久安於江南,我們何家是做不成元家的,進退有度,方能長久!”

何少楷的臉色青一陣兒白,冷笑道:“祖父難道忘了,城外有五萬對英睿皇后忠心耿耿的兵馬,自過了江來,他們便另營駐紮,非但不肯併入咱們,到現在了,還自稱江北水師!聖上器重他們,防着我們,用意已昭然若揭!若一味低頭,我們只怕會萬劫不復!”

“祖父何時說過要一味低頭了?爭與不爭,重在分寸,以退爲進的道理,你應該懂!”

“孫兒懂,軍中的將士們可不見得會懂,若叫將士們覺得憋屈,日後恐生譁變。”

“水師居安已久,軍中士氣早就懶散得不成樣子,還有譁變的血性?除非有人煽動。”何善其目光炯亮,語氣裡含着警告,“你和軍中的那些年輕將領都安分些,祖父這些日子眼皮子跳得厲害,總覺得林家在淮南軍中遍佈舊部,聖上也太不顧後果了。可聖上一向深謀遠慮,又怎會行事不計後果?除非……此事不像我們看見的這麼簡單。這陣子興許會生亂事,你們切記不可妄動,待看清楚局面,再圖後事!記住了嗎?”

“……是。”何少楷恭敬地施了一禮,低頭時袖甲上雕着的紋影落在眉宇間,如豹伏行。

何善其果真未猜錯。

嘉康初年七月二十九日,原兵曹尚書林幼學的囚車在押解途中被劫。

八月初二,淮南軍中林氏舊部以朝廷迫害忠良爲由,歷數皇帝背棄祖宗、寵後干政、聽信讒言等數宗罪,煽動大軍譁變,意圖攻下淮州,不料馳至城下時,本該裡應外合打開城門的駐軍指揮使及其部下竟已被斬殺,數顆頭顱高懸於城樓之上,血染城門。叛軍驚覺密謀敗露,決意強攻州城,遭到駐軍的死守。州城久攻不下,半夜時分,叛軍分三路退往附近的綏縣、盧縣和武都縣,三縣兵少易攻,林氏舊部意圖先佔三縣,再謀後事。

八月初三凌晨,三路叛軍退至三縣城下,城樓上忽然舉起的火把驅散了大霧,人馬慌亂間,一名將領手舉聖旨喝道:“聖上料到爾等會作亂,就在爾等強攻州城之時,鄰近三縣之中早已佈下了大軍!聖上有旨,降者不殺,爾等還不卸甲就擒?”叛軍大亂,急忙退走,三縣將領乘勝追擊,淮南道兵馬副使親率大軍伏擊叛軍於半路之上,斬林幼學及兩名叛軍將領於陣中,俘獲五人,餘者皆降。

八月初六,捷報八百里加急送至朝中,淮南道兵馬副使邱安被擢升爲淮南道總兵,軍中有功將領八人論功封賞,緊鄰汴州的淮南兵權收歸朝廷。

正當羣臣驚於帝謀之時,時隔兩日,又發一事,朝野震驚。

八月初十,步惜歡親擢江北水師的軍師韓其初入朝,官拜兵曹尚書!

一介寒門學士從軍師直擢至當朝二品,這等驚世之聞只聽說過一回——當今皇后女扮男裝入朝爲官時,曾以一介賤籍之身受封江北水師都督。

可朝中重文輕武,掌管朝廷武官任用及兵械、軍令大權的尚書一職豈是一介武職能比?

朝野譁然之際,羣臣回想八府聯名之事的始末,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皇后雖有斷案之能,但八府後宅之事能那麼快就查明,自然仰賴於證據齊全。八府剛剛聯名上奏,證據就呈到了鳳案前,顯然是聖上洞察先機,早有所料,而聖上也料到了林幼學有難,淮州必生兵變。莫非八府聯名威逼正中了聖上的下懷?聖上不僅維護了皇后,威懾了百官,還對內施恩三府,孤立何家,對外嚴防兵變,收割兵權。兵權一收,聖上立即便擢了親信入朝擔當兵曹尚書的要職!這洞察先機的遠見,步步爲營的城府,動若雷霆的手段,叫人細思恐極,不得不敬畏心服。

韓其初乃一介寒士,從軍三載,從新兵到皇后帳下的謀士,再被皇后拜爲江北水師的軍師,雖有用兵之能,卻無入朝爲官的經驗,更別提官場上的人脈了。他任尚書,施政必多阻撓,聖上不可能預料不到,如此還將韓其初擢至此職,只有一個可能——寒門子弟入仕,若官位低微,必遭上峰打壓,不如身居高位,施政成效如何,那看的就是才智手腕了。

不過,經過八府聯名一事,羣臣懾於帝王心術,非但選妃之事無人再提,早朝上奏事時都比往日恭謹得多。

朝政形勢大好,皇后提點刑獄之事也初見成效。

此前,淮江的碎屍案經皇后提點,刑曹命人持公文下關州進行督辦,果然在關州的河道沿岸陸續搜到了五塊殘骨,其中沒有頭顱,卻有兩塊殘骨可以拼接起來,仵作們依據公文進行了仔細的檢驗,一致認爲新搜到的五塊殘骨和之前在淮州河道中發現的兩塊殘骨,其斷痕有共通之處,應是同一兇器所爲,基本可以斷定同屬一具屍體,而兇器是砍柴刀。

江南的砍柴刀頗有特點,刀刃在使用時爲了免受損壞,其刃前有喙狀突起,傷人的特徵比較特殊。因此前只有兩塊殘骨,且分屬兩縣,仵作不易驗出共通處,又知道碎屍案難破,懶得白費心神,故而沒有細驗。

這回沒人敢偷懶耍滑,關淮兩州州衙的仵作一同將殘骨驗看了數遍,皆無疑議之後纔將驗狀封妥,連同殘骨加急呈至宮中。

英睿皇后看過驗狀和殘骨,批覆道:“嚴查淮江上游的篷船,遍查船伕之中年壯力強者或有劣跡前科者,于晴日察看艙內,若見蠅蟲聚於艙內,可立即拘扣船主。不可嚴刑拷打,只需遍查嫌犯的鄉里親鄰,看有無二十至二十五歲的失蹤男子,若有再審不遲!”

皇后此前下過查船令,淮州州衙不敢懈怠,在刑吏前往關州時就查過上游的民船,凡能在船上分屍的,諸如畫舫、篷船之類,一概沒有放過,連簡船都查了個遍,但船上早已洗刷乾淨,哪還能辨出可疑船隻?

皇后這回只下了嚴查篷船的旨意,雖不知是何緣由,州官們卻不敢耽擱,只好奉旨去查了。

沒想到這一查,還真查着了!

此前官府查船時,船伕們便知道是在查碎屍案,但上一回沒查出可疑船隻來,這回官府又來查,有不敢吭聲的,有賠笑打聽的,也有埋怨的。

“好不容易見個晴天兒,官爺們還要查船,叫小人們如何謀生?”

“奉命查察命案,誰敢阻攔,州衙裡說話!”衙差把刀一拔,挑了船簾兒,喝道,“告訴你們,今兒這趟差事是專查篷船的,挑的就是晴天兒!”

船伕們見了刀,不敢再吭聲,只是原本以爲衙差們會像之前那般搜查一遍就走,卻沒想到衙差們只把船簾兒一挑,隨後便上了岸上來等。

這一等,一直等到日上三竿。

八月時節,烈日灼人,船伕們等得口乾舌燥汗流浹背,幾番欲吭聲,瞄見官差手裡明晃晃的刀就硬生生地把埋怨給嚥了下去。

岸上靜得讓人焦躁,蠅蟲之聲更是擾人,不知何時,成羣的蠅蟲在一排篷船間飛來飛去,不久便落在其中一艘上,嗡嗡不去,甚是邪門兒。

一個衙差拿刀一指,“頭兒!快看!是那艘!”

話音剛落,船伕裡有個漢子扭頭就跑!

捕頭轉身喝道:“站住!快追!”

那漢子腿腳頗快,捕快們眼看着他躲進了山裡,氣喘吁吁地搜了一陣兒,發現把人給追丟了,氣得在林子裡直跺腳。捕頭命一人回州衙回稟請援,自己和其餘人在山中繼續搜尋。

這日,附近村莊雞鳴狗吠,村中百姓夜裡都沒敢閤眼,只見山上火把如海,照亮了半個莊子。軍中出動了三千兵馬圍山搜捕,火把圍着大山,似山火發於山腳下,一層一層地燒上去,終於在天矇矇亮時將困在山頂無處可逃的船伕給擒了。

那船伕在山裡躲了一夜,被擒住時竟還有氣力,再仔細一看,他身量雖不算高,卻頗爲壯實,還真是身強力壯之人。

人被綁進州衙時,船伕的底細已被連夜查過了。原來,這人還真有劣跡,他曾是九曲幫的水匪,因當今聖上三年前命地方剿匪,匪首被誅,水匪四處逃散,這人被官府抓住,判了兩年徒役,剛回到家鄉不久。他的兄弟知道他水性好,就把家裡的舊篷船給了他,讓他在淮江上擺渡謀生。

大概三四個月前,同村的一個男子外出收賬,此後就再也沒回來。此人外出時已快至雨季,家人曾囑咐他渡江時小心些,後來見他久出未歸,還以爲是雨季漲水,他被困在了對岸,因爲此前有過一回,他的家眷便沒太在意。可等到天晴,還不見人回來,他的妻子這才求了一個族親渡江去尋人,那族親回來說人收了賬後就走了,雨季漲水前就該到家了,他的妻子這才慌了。

每年雨季,兩江沿岸被沖走的人都不在少數,那人的妻子也說不準自己的丈夫是失足落進江裡了,還是在路上被人謀害了,加上她到官府報案時正遇上朝局大變,知縣正擔心自己的仕途,沒心思理會這等雨季時節裡再平常不過的失蹤案,案子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但失蹤之人的年紀與英睿皇后所料相仿,船伕的情況也分毫不差,淮州刺史升堂問案,把刑具往公堂上一擺,驚堂木一拍,問船伕爲何要跑,可認識同村的失蹤之人?

船伕自知逃跑的事圓不過去,不等動大刑就招了。

人的確是他殺的,動機是見財起意。

那天,他的同鄉出行時乘的是他的船,二人閒談間,他得知同鄉是過江收賬去的,於是便說雨季將至,若有確切回程的日子,他可以撐船過江載同鄉回來。同鄉以爲他是好意,二人便約好了日子,到了約定那日,同鄉帶着收來的五十多兩銀子上了他的船,船行至江心時天色已晚,他用船槳將同鄉砸暈,奪了銀子後,本想將人拋入江中了事,又擔心萬一屍體被人發現認出,官府可能會來村中查訪,於是便將同鄉拖入篷下,扒去衣袍,用從家中帶來的柴刀將人砍死,再毀去容貌,分屍拋入江中。而後他洗了船,上了岸,將同鄉的衣袍焚燒掩埋,銀兩埋在了自家茅房裡的磚石下。

他爲匪數年,回鄉後仍改不了好吃懶做的習性,撐船的營生僅夠餬口,他嫌來錢太慢,賭癮犯了沒錢去賭,正巧撞上同鄉去收賬,他便動了惡念。他當水匪時跟官府打過交道,知道怎樣才能逃脫官府的查察,於是將屍體處理得辨認不出後才投入了江中。他怕屍塊萬一被漁民撈出,江上會有一陣子風聲很緊,因此沒敢立刻花那些銀兩,而是先埋了起來,打算過個半年一載的,風聲過了再取出來。銀子埋在別處他不放心,埋在家中又怕官府來查,因爲知道官府的衙差向來嫌髒怕臭,於是他便將銀子藏在了茅房裡。

他自以爲事情做得周密,沒想到還是被抓了,至於何處露了馬腳,他卻想不明白。

擠在州衙外聽審的百姓們也不知官府是如何查出嫌犯的,只知道嫌犯招了,這起鬧得人心惶惶的案子總算是水落石出了。

少見官府查案如此迅疾,百姓不由叫好稱讚。

“還以爲指不定哪日又有人遭殃呢,沒想到官府竟把這喪心病狂的兇犯給抓住了!”

“聽說昨天晌午,篷船停在江邊,蠅蟲成羣地落在兇犯的船上,衙差們一看便知人是他殺的了!你們說這事兒邪不邪?”

“啥邪不邪的,官老爺們斷案,自然比你聰明。”

“那是,聽說昨夜爲了抓兇犯,三千軍爺把整座山都給圍了,刺史大人這回可真是爲民做主了!”

淮州刺史在公堂上聽着稱頌之聲滿面紅光,嘴角剛噙起笑來便想起這稱頌可不敢受,於是連忙撫須一咳,裝模作樣地往汴都方向拱了拱手,高聲道:“這全都仰賴皇后娘娘明察秋毫,若無娘娘的指點,此案自是不能這麼快就真相大白的。”

“啊?”衙門口的百姓愣了,“皇后娘娘不是在宮裡嗎?怎知咱們淮江裡的碎屍案是何人所爲?”

“這……”刺史也不知,只能敷衍道,“皇后娘娘素有陰司判官之名,自然有些神通。”

英睿皇后身在宮中,卻僅憑一紙驗狀便可斷數百里之外的命案,百姓讚歎之餘還真信了神通之說。打這之後,英睿皇后乃判官轉世,有大神通之說便在民間流傳開來,淮江上的碎屍案甚至成了話本子,被說書先生說得神乎其神。

此乃後話。

船伕一招供,刺史就命衙差將贓銀和兇器從船伕家中搜了出來,連同供狀一起上呈刑曹。

傅老尚書接到後,急忙將供詞呈入宮中,問道:“老臣有諸事不明,還望娘娘賜教。”

英睿皇后正閱着卷宗,一早就料到傅老尚書要問什麼,於是說道:“江船有畫舫、篷船和簡舟,畫舫多爲妓坊亦或官商人家所有,官商害人性命,多以權錢處置後事,即便遇到極端情況,也大多不會用自家的船來拋屍,一是忌諱,二是畫舫在官府有造冊,且畫舫在江上比普通的船要顯眼得多。”

“分屍的目的是掩蓋罪行和死者的身份,妓船上人多眼雜,何談掩蓋?”

“簡舟上無遮蔽之物,兇手若在船上分屍,需有遮蔽之處。若在別處分屍,將屍塊運至船上則需要箱子亦或麻袋,屍體即便被分成數塊也絕非尋常大小的物什能裝下,無論是箱子還是麻袋,太大亦或太多,在簡舟上都是極爲惹眼的。”

“兇手最可能以篷船運屍,而篷船多爲渡船,船上少沾魚腥,故而可用蠅蟲查兇。俗語說‘蒼蠅見血’,蒼蠅嗅覺靈敏,尤其嗜血逐臭,如有命案,它們在一刻鐘內就會趕到,乃死亡現場的第一見證人,可謂刑事探案嚮導。兇手無論是在船上分屍還是在別處分屍,拋屍時,船上必定會沾上血跡,哪怕事後清洗過,也逃不過蒼蠅敏銳的嗅覺。”

“此前在關州的河道中搜尋出五塊殘骨,連同先前打撈出的,一共七塊。其中有一根上臂骨,一塊胸骨體,其餘皆爲殘骨,可即便是殘骨,從其長度、重量、粗壯程度以及各徑數值來看,死者也應爲男子,年紀在二十歲到二十五歲之間。年齡0的判斷較爲複雜,乃是根據不同骨骼、多種鑑定方法進行校覈後的推斷,非三言兩語能說明,詳論在本宮的手札裡,過陣子各司自會得見。”

“說回本案,七塊殘骨的斷端皆爲梯面,說明兇手的砍剁之力甚大,且發力時鎮定果決。死者正當青壯年,兇手能將其殺死並毀屍滅跡,絕非善類。他很可能有劣跡前科,要麼身懷武藝,要麼身強力壯。拋屍是件麻煩事,多數情況下,沉屍、焚屍、掩埋纔是兇手的首選,若無特殊原因,不會有人選擇分屍。分屍是個力氣活兒,且場面血腥,對兇犯的心理素質是個考驗,且之後還要清掃現場並拋屍,時間長,過程麻煩,風險高。兇手寧願麻煩也要分屍,要麼心理有問題,要麼就是認識被害人。兇手害怕屍體一旦被發現並認出,官府在查察死者的親朋鄰里時會查到他,因而採用分屍的方式來掩蓋死者身份。變態的兇犯終究是少,且本案的殘骨上並沒有顯示兇手有變態傾向的痕跡,所以此案的兇手有極大的可能與死者相識。”

“至於兇手拋屍的地點爲何不是先前所料的淮江上游亦或汴河下游,因爲前陣子送來的加急公文裡說第一次打撈出屍塊的地方離江心不遠,那麼根據水流的作用力,第一次打撈出屍塊的地方應該離拋屍地不遠。也就是說,拋屍地就在淮江上游。”

皇后一口氣解釋罷了,老尚書連句話都沒插上,過了半晌才問了句不相干的,“呃……聽娘娘之意,您的手札莫非要刊印?”

“嗯,聖上已命國子監手抄拓刻,入秋即可刊發至各州縣,以供地方官吏斷案時參習之用。”

“國子監!”傅老尚書目光乍亮,轉身就走,走到大殿門口又匆忙退了回來,滿臉尷尬的行了禮,“老臣……告退!”

傅老尚書出宮後直接去了國子監,從抄書官那兒求得了皇后的手札,起初只說求來一觀,看過之後卻從此賴在了國子監,厚着臉皮地求了間學舍,早朝過後去立政殿,晌午過後在刑曹辦差,夜裡就賴在國子監裡挑燈貪閱,乏了也不回府,就直接歇在了學舍裡。且沒幾日,兩位刑曹侍郎也來了國子監,此後常來常往,國子監內不勝其擾,惹得祭酒上奏彈劾,步惜歡訓斥了幾句,傅老尚書纔有所收斂。

但此後,立政殿內皇后授業時,刑曹上下再無對立之舉。官府最頭疼碎屍案,新案子都難破,更別提時隔數月的案子了。這起初不知是發於汴州還是淮州的案子,最後跨江查至關州,皇后遠在宮中竟把這樁難案給斷了,刑曹上下自此也算是服了皇后。

皇后提點刑獄之事得到了刑曹的支持,又有民間讚譽的聲勢,天子順勢而爲,於九月十五日,下令將已手抄拓刻的辦案手札刊行全國。

大興的官員或以祖蔭入仕,或以恩薦入仕,在爲官之初,審斷民案時大多因欠缺經驗而感到無從下手,而英睿皇后的手札裡從驗屍格目、驗屍體式到人身骨肉臟腑皆有詳解,凡縊死、燒死、悶死、毒殺、杖殺、砍殺、刺死、墜亡、溺亡,虎狼犬咬、蟲叮鼠噬、雷擊石砸、車馬碾壓等死因,常見的不常見的,連房事死、醉酒死等都列述詳盡。手札中不僅詳述了死因特徵,連兇器的門類及傷人的形態都列述得清楚明白,四時更替、水流冷暖、棄屍土外與埋入土中對屍體腐爛的快慢有何影響,生前傷與死後傷有何不同,他殺與自殺如何鑑別,高度腐爛的屍體如何檢驗,化爲白骨的屍體如何檢驗,尤其是白骨化的屍體,手札中從骨骼的分類到名稱,再到各骨骼遭受不同損傷的表現都授之詳盡,佐以本朝案例,真叫人歎爲觀止。

手札取英睿皇后天下無冤之志,御賜名曰《無冤錄》。

此後,朝中又連下了三道刑獄改革令:一是廢止屠戶混混看驗死傷的舊律,並將仵作從賤籍中除去,入官籍,添俸祿;二是州衙配仵作三人、大縣二人、小縣一人,官府另需招募一二學徒,發放工食銀;三是官府設書吏爲仵作及學徒講解《無冤錄》,講學之人造冊備案,按年抽考,用功者獎,懶怠者革去官籍工食,逐出官府。

這三道朝令一出,朝中竟無人異聲,自八府之事後,懾於帝王之威,朝中風平浪靜。

汴都城內,百姓津津樂道的人除了當今皇后,還有一人——後七賢之首,白卿。

此人每隔三日必至茶館,與學子們辯議時政,目光之卓越,見解之精到,諸學子不及,誠服之至。每到白卿至茶館議政之日,茶館內外總是人滿爲患,裡面學子滿座,外面百姓成堆。百姓不懂朝政,瞻仰的不過是賢士的風華而已。

九月二十五,秋雨大作,白卿依舊如期而至,傍晚才從茶樓裡出來。

雨勢漸小,一輛簡素的馬車停在茶樓外,白卿撐傘而入,挑簾將油傘遞出時,半面風華,一截清腕,叫人思慕不已,卻只能悵然滿懷,誰叫公子如玉,非凡塵俗人可沾染。

學子們揖禮相送,見一半江天帶着雨痕,馬車逐着秋雨,一路向着城南而去。

白卿賜號“竹”,城南郊地有片竹林,昔日無人打理,不知何時林後起了間廬舍,馬車入了竹林,向着廬舍駛去。

日沉天昏,秋雨復來,馬蹄侵了青草路,白電一晃,竹林影似亂箭,地上忽現細碎寒光!

車伕目光一凜,一擡頭,見竹林上空劍光數點,劍氣殺機齊指車廂!

------題外話------

蒼蠅破案很多人會以爲是宋慈首創,其實首見於唐人彙編的《藝文類聚》裡。

揚州刺史嚴遵出巡時見一個婦人在哭喪,哭得並不悲傷,於是覺得蹊蹺。婦人說她的丈夫死於火災,嚴遵就命人將屍體運到府衙,對衙役說:“好好看守,看看屍首有沒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第二天衙役報說屍體沒有異象,只是蒼蠅飛來飛去,奇怪的是,它們都聚在死者的頭部。

嚴遵命人看驗,在死者的頭頂發現了鐵釘。

後來,在清人胡文炳的《折獄龜鑑補》中,也有類似的案例。

另外,關於《無冤錄》,元代法醫學家王與根據宋慈的《洗冤集錄》編寫過一本適用於元朝的考試參考書,叫《無冤錄》。

……

科普完,說點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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