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言重了,別院景緻甚美,本王久未行烹茶鬥詩之樂了,文人集會,多遇知己,此番還要多謝侯爺相邀。”巫瑾笑道,說話時越過元修瞧了暮青一眼,元修見了,心中微訝。
其實,他對巫瑾能來頗感訝異。此人幼時便被南圖送入盛京,那時醫術未精,頗受了些年苛待,後來朝中王公府第多有求他醫治之症,這纔將他奉若上賓。他看着不曾記恨幼年之事,待人也都和善有禮,卻與誰都不親近,易相處卻極難深交,整年整月的在府裡打理藥圃,侍弄毒草藥草,鮮少參與京中子弟的園會。
昨日,巫瑾去相府給元睿診脈療毒,他回府時遇上了,便順口提了今日園會之事,原以爲他會回絕,沒曾想竟答應了。方纔見他瞧阿青,莫非是因她纔來的?
知己……
他與阿青只在宮宴上見過一回,何來知己一說?
“王爺客氣了,請坐。”元修笑請巫瑾入了席。
暮青的席位挨着亭子,就在元修下首,她如今是朝中新貴,雖出身不如士族公子們,官位卻比他們高。今日園子裡的皆是盛京官宦人家的嫡子庶子,年紀多與暮青相仿,都還未娶妻,也未到入仕之年,因此暮青一到便成了同齡人中的佼佼者,頗受矚目。只是她出身低微,士族公子們見她相貌平平,有些人待她便顯出了幾分輕視。
今日的園會不飲酒,只烹茶鬥詩,撫琴賞雪,公子們跪坐華氈,有小童自桃林裡取了雪往紅泥小爐裡添,爐裡煮着清茶果仁,面前桌上擺着乾果點心,膝上擱着長琴,撫琴的,吹簫的,奏笛的,和詞吟詩,極盡風雅之能事。
元修生在相府門庭,雖是武將,不愛吟詩弄曲,卻也是能文能武,作了幾首邊塞詩,倒是盡顯兒郎豪氣,贏了滿園喝彩。趙良義等人都是粗人,不懂文人風雅,更聽不懂詩詞琴曲,沒酒喝就只能把茶當酒喝,順道望望對面的桃林。對面隔着東湖,又有兩岸桃林遮着,瞧是瞧不見人的,只是武將耳朵靈,能聽見些鶯鶯笑語罷了。
暮青也不喜附庸風雅,她只品着茶,連曲子都沒往心裡聽,只用心聽着園子裡士族公子們相互恭維的話,瞧着各人的神色。
她這般清冷寡淡,元修和西北軍將領們都習慣了,園子裡的公子們卻有看不慣的。
“英睿都督怎不說話?”一人問。
“孤僻。”暮青望着桃林裡的雪,淡道。
此話元修和趙良義等人聽得多了,只一笑了事。巫瑾倒愣了愣,那問話的公子更是詫異,只覺得暮青性情頗怪,心中更是不喜。
“都督莫非是嫌侯爺的園會招待得不好?”那公子邊問邊看了眼元修。
暮青是元修的舊部,剛回朝便領了江北水師都督一職,朝中風頭蓋過了元修不說,還自立了門戶,很難說元修對此沒有心存芥蒂。
此言頗有試探元修和暮青之間的情義之意,衆公子聞言皆停了絲竹,細細望向兩人。
元修一笑,只喝茶,不插嘴。
找死他不攔着!
暮青看了那公子一眼,果然不留情面,“挑撥離間,段數太低,也好意思開口!”
那公子臉一熱,怒道:“都督此言纔是挑撥離間吧?在下只是隨口一問,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都督誤會在下便也罷了,可是想讓侯爺也誤會在下?”
“你和侯爺有交情需要挑撥嗎?”
“你!”
那公子氣得牙都倒了。
元修喝茶掩飾住笑意,他一生有兩大痛快事,一是戰場殺敵,二是聽她毒舌。
巫瑾也不由搖頭失笑。
衆公子們面面相覷,前些日子百官下了朝,倒是聽聞此人口齒伶俐,不曾想一張嘴當真如此殺人!
元修尚武,少年時便與整日吟風弄月的京中子弟並不親近,只是衆人攀附元家,硬是跟他走得近罷了,說交情確實也談不上,只是大家同是京中士族子弟,擡頭不見低頭見,交情不深也維持着幾分情面,哪有人當真一語戳破的?
那公子從臉紅到脖子,大雪天兒裡煞是好看,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都督乃朝中新貴,與我等還不相熟,今日之事實乃誤會。”這時,卻另有一位公子開了口,面色和善,話裡卻有玄機,“胡兄見都督一人品茶,怕都督不習慣這詩會,好心問一句罷了。今日詩會乃侯爺之邀,既來了,自當盡興,都督不如與我等同樂。在下不才,擅奏玉笛,可吹奏一曲,都督和詞可好?方纔侯爺所作的詩,磅礴霸氣蕩氣迴腸,都督身在邊關,想來定有佳句。”
此言一出,衆公子皆暗笑。
侯爺出身高貴,文韜武略皆不俗,豈是旁人能及?
一介村野匹夫,也能作詩?
暮青目光微寒,她在席間聽這些公子說話有一會兒了,對此人有印象,他是戶曹尚書的庶子,名叫曹子安。
戶曹掌着國庫的銀子和朝官的俸餉,戶曹尚書一職可是肥差,可曹家肥的也太過了些。
曹子安這些年喜愛玉春樓裡的一個清倌兒,這清倌兒是罪臣之女,閨名蕭芳。此女孤芳傲物,滿腹詩書,寧自殘雙腿也不肯接客,但這腿殘之軀卻合了盛京一些紈絝公子的病態胃口,曹子安不惜豪擲千金,只爲了見蕭芳一面,與她品讀一回詩書。此事竟被這些士族公子傳聞佳話,方纔當做風月趣事說起。
曹子安一介庶子,出手倒是闊綽!尋常百姓家沒病沒災二兩銀子能過一年,一千兩黃金可不是小數目,何況這些黃金只是一擲博青樓女子一笑,曹子安根本就沒把這一千兩黃金放在眼裡,如此可見曹府是多麼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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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不是元家,沒那開國貴族的深厚根基,這金山銀山來路頗有問題,當然,這不代表曹家貪的就是西北軍的撫卹銀兩,但曹府也是要查的。
不是曹府,也會是別的府,軍中每年一大筆的撫卹銀兩總不會莫名其妙就人間蒸發了。將士們在邊關保家衛國,以身殉國卻只得二十兩銀子,還要被人貪去填那美人窟!
暮青不喜曹子安,只道:“不會。”
曹子安溫和一笑,眼底卻有輕視之意,道:“那都督可擅琴曲?”
“不擅。”
“奏笛?”
“不懂。”
“吹簫?”
“這個曹公子可以會,我不想會。”暮青看了曹子安一眼,只是平常的一眼,曹子安卻不知爲何有種古怪的感覺。
他擅笛不擅簫,爲何說他可以會?
元修也不解地看向暮青,爲何她不想吹簫?
人人都覺得暮青話裡有話,卻無人猜出是何意來。只是見暮青這也不會那也不會,衆公子難免輕視之心更重,一些人看向曹子安,暗露欽佩神色,還是他主意多,知道用此法便可折辱那村野匹夫。
元修坐在亭中,將衆公子的神色看在眼裡,面色淡了下來,不待曹子安得意太久,便問道:“敢問曹公子可會舞劍?”
曹子安一愣,以爲元修聽膩了琴曲詩詞,想看人舞劍,可他不會舞劍。盛京士族子弟皆習騎射,但這些年他爲了玉春樓的蕭芳,終日鑽研詩書音律,騎射也生疏了。
“侯爺想看舞劍,在下倒真不會。”曹子安有些尷尬。
“可擅刀槍棍棒斧戟錘鞭?”元修又問。
“不擅。”曹子安總算聽出話有不對來了。
元修卻沒問完,目光威重,一連四問!
“公子戍邊,能殺胡虜嗎?”
“公子孤守一村,能日殺馬匪八百嗎?”
“公子進了大漠地宮,能解機關嗎?”
“給公子一具屍體,能驗嗎?”
曹子安一句也接不得。
“英睿能行之事,公子皆行不得,本侯不見她輕視公子,爲何公子要輕視於她?我西北軍的兒郎,關外殺敵血染沙場,背後插着彎刀也能抱着胡虜一起死!五個人孤守一村一日夜可殺馬匪八百,百姓無一人亡!我西北軍的兒郎,屍堆裡爬過,流沙坑裡滾過,地宮機關裡闖過,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兒郎!誰若是輕視我西北軍的兒郎,便是與我元修爲敵!”元修目光威重,一一從廊裡坐着的士族公子身上看過,今日若非想着給趙良義幾個沒娶妻的將領牽牽姻緣,任憑姑母和母親辦這詩會,他絕不會來。
有他在一日,必不由人辱她,亦不由人輕視他麾下將士!
“來人!”元修喝了聲。
有親兵自桃林裡出來,元修道:“將胡曹二位公子請出別院,日後我與他二人必不相往來!”
曹子安和那位胡公子面色刷白,沒想到元修行事竟如此雷厲風行。
“侯爺,我等不知輕重,並非有意輕視都督和軍中將士,還望侯爺莫怪。”兩人這時才知捅了馬蜂窩,但道歉爲時已晚。元修發了話,於親兵來說便是軍令,親兵們可不管兩人是哪家府上的嫡公子還是庶公子,直接便將人攆出了別院。
園中死寂,衆公子們心有餘悸,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暮青卻出了聲,“烹茶鬥詩撫琴賞雪這等興致恕我難有,將士殉國,家眷只能拿到二十兩銀,有人不事生產卻豪擲千金,這等人恕我難與他同坐。我去林中走走,諸位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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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宮御驍
第一次見面,她說:這是五十萬黃金,租買你王妃之位六個月,期滿後再付五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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