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之光,只照寸地,不見大殿闊景。呼延昊舉着火摺子四處瞧了瞧,在一根殿柱上找到了燈盞,盞中膏油尚存,燈火一亮,照了丈許。那燈盞以銅爲座,鑲在柱上,錯落有致,式樣瞧不真切,只隱約見有九連枝。呼延昊將九連枝燈都點了,殿中頓見三丈光明,三丈開外,左右各有一柱,其上同樣鑲着九連枝銅燈,呼延昊走過去一一點了。
隨他落入大殿的人都死在了流沙坑裡,此時他孤身一人,對面卻有四個敵國兵將,他還有心情一個一個地點燈,這等行事令孟三很看不慣,道:“他倒是不怕我們殺過去!”
“變態的心思你別猜。”暮青淡道,隨呼延昊點亮的燈火之光掃了眼大殿。
孟三身上也帶着火摺子,出於好奇,他也將這邊殿柱上的九枝連燈給點燃了,只是沒那耐心都點完,只隨便點了幾盞,瞧得清便收了火摺子。
只見大殿華闊,共立九柱,一側四柱,還有一柱立在流沙坑前方。那流沙坑將大殿分作兩半,坑寬數丈,裡面滿是狄兵和戰馬的屍首。流沙坑之上,黃沙還在往下落,卻已不見人馬再掉下來。上頭馬踏如歌,刀擊喊殺如狂,西北軍正在與呼延昊所率的那五千兵馬拼殺,隱約能聽見魯大的怒吼聲。
呼延昊只率了五千兵馬馳進大漠,面對憤怒的西北五萬兵馬,那些狄兵唯有被碾殺的下場,呼延昊卻並不在乎,他將火摺子收起,在那一側大殿走了一圈兒,嘆道:“暹蘭帝國。”
暹蘭帝國?
暮青沒聽說過此國,面露疑色。
孟三見了哈哈一笑,“英睿將軍也有不知道的事!俺差點以爲將軍是神人,啥都懂!”
元修踹了他一腳,對暮青道:“千年前的古國,相傳在塔瑪大漠深處,曾一度輝煌,最終因克拉瑪河水乾涸和黑風暴而覆滅。傳聞,暹蘭國古城就埋在塔瑪大漠某處的黃沙之下,千年來多有文人遊者引爲傳說,未曾想是真的!只不過,我們所見的這處古殿瞧着不像古城,倒像是地宮。”
暮青點頭,頗爲贊成。她也覺得此處古殿雖似遺蹟,但顯然不是城鎮,而更像是帝王所居的華殿。不過,沒聽說過帝王所居的大殿中挖流沙坑的,且這大殿九柱立得頗爲古怪,竟有一柱立在流沙坑前方,怎麼看這裡都不像是給人住的,而像是給死人住的。
古殿,倒不如說是古墓。
“古墓纔好。”呼延昊掃視大殿一笑,左眼傷疤猙獰,“聽聞暹蘭帝國只一朝,古國富庶,遍地黃金。暹蘭大帝將一批黃金和神甲藏於地宮深處,神甲刀兵不入,黃金之豐足以建立一國。”
呼延昊野心勃勃,區區草原一部的王並不在他心裡,他也許想統一草原,建國稱帝,也做那開國大帝。
孟三翻了個白眼,撇撇嘴,“做你的夢!還黃金神甲,你咋知道這鬼地方是暹蘭大帝的墓?搞不好是你爹的墓!”
他本有心罵呼延昊,說完這話自己先呸了一聲,呼延昊他爹,就那狄王老兒?他纔不配住這麼好的地兒!
“他也配?”呼延昊哼了聲,眼眸嗜血,幾分殘嗜,幾分森然。
孟三愣了愣,想起他昨夜對待兄弟姐妹的殘忍,也就不指望他對他爹能有啥孝心了。
“此殿應與暹蘭國有關,瞧瞧這九枝銅燈,形如繁樹,枝上飾有白鶴、鸚鵡、玩猴。暹蘭古國建在大漠,國人喜愛綠洲之物,這殿中柱上所雕、燈上所飾,哪一樣都非大漠之物,你們不覺得這就是暹蘭古國?”呼延昊前一刻還露出殘忍嗜血之態,這一刻便又陰轉晴,心情不錯地問暮青,“英睿將軍之聰慧,本王平生僅見,將軍以爲呢?”
暮青四人與呼延昊隔了一道流沙坑,坑雖寬,但元修和月殺都會輕功,倒也不是過不去,呼延昊看起來卻並不忌憚四人,當着四人的面兒考究起了古殿,與其說有閒情逸致,不如說他將四人無視得徹底。
暮青不言,也無視呼延昊,轉頭對元修道:“此處殿前殿後都有門,應該有開啓之法,不過最好不要,看看這處流沙坑就知道了,在這地宮裡找尋出路定有險,不如等上頭黃沙流盡。”
這殿上方是被元修三箭神臂弓的勁力射塌的,本非流沙,只是沙丘上的沙子往下落而已。既是黃沙,便總有落盡之時。
魯大還率着西北軍在拼殺,不時聽見他往沙中喊叫,四人在底下卻誰都沒回應他。以魯大的性子,若知四人在底下好好的,非跳下來不可,西北軍主帥已失,副將不可再失蹤,否則五萬大軍在大漠中危矣。
“好,等!”元修頷首,望向呼延昊,“不過,只這麼等也挺無聊!不知呼延王子有沒有興趣打一架?我倒是很有興趣把呼延王子留在這裡!”
方纔殿中黑暗,燈火點起時,他出於好奇心想要瞧瞧這殿究竟是何面貌,便未阻止呼延昊點燈。如今殿中已明,管它是不是暹蘭大帝的陵寢,呼延昊和他的野心都要留在這裡!
呼延昊眸中僅有的笑意冷去,從流沙坑邊上拾了把彎刀出來,“本王也有興趣知道,元大將軍覺得那烤羊排的滋味如何?”
話音落,孟三罵了一聲,元修腳尖平地一點,縱如疾電,頭頂沙塵如幕,男子手無兵刃,一拳砸開那塵幕,拳風如雷震,風蕩如狂,嗡一聲,震人耳膜!
暮青皺眉,同時面色微沉,拳風再烈,怎會有金鼓般的嗡鳴之音?
她面色微變時,元修人在半空已過沙坑,拳風砸向呼延昊面門!呼延昊曾與元修多次交手,深知他拳風之烈,竟還將刀往他拳上送,彎刀如月,一聲鏗鏘斷作兩截,刀刃似星芒流入沙中,呼延昊手持半截斷刀,笑意森然。
這時,元修一拳砸斷彎刀,人也落去對面石臺,他拳風已去,輕功將收,拳勢、步法皆在將收的一刻,呼延昊手中的半截斷刀扎向他的後背!
元修卻似未覺,耳廓微動,目光順着大殿一掃,忽喝:“趴下!”
這一喝如雷聲,告知的是對面的暮青三人。幾乎同時,月殺忽一擡手,將暮青按在了地上,孟三動作慢了些,趴下之時,有箭矢從他頭頂擦過,幸虧他是勒丹兵的打扮,未束髮髻,不然頭髮都能被削去!三人趴在地上難以擡頭,只覺箭雨壓人,擦着頭頂來去如狂,過流沙坑時帶起的沙塵撲面,嗆人屏息。
有機關!
殿內已有道流沙坑,衆人都以爲最厲害的已碰上了,未曾想還有!
暮青趴在地上,在箭雨聲中忽喊:“九枝銅燈!”
元修在對面地上趴着,心中也知是這九枝銅燈惹的禍,他們從流沙坑裡出現後什麼也沒做,除了點亮了九枝銅燈!大抵是這舉動觸發了機關,但觸發機制爲何,如何叫這機關停住卻不甚明瞭。
頭頂射來的是箭矢,既是箭矢便有射完之時,等待便好。
這念頭剛生出,聽暮青在對面喊:“燈!想辦法!都點燃!”
元修微怔,不明何意,暮青卻沒時間多解釋。方纔望這大殿時,她就覺得殿柱古怪,兩側的倒罷了,有一根竟在流沙坑前方,呼延昊點那九枝連燈時,她心頭也有些古怪之感,只是一時串聯不起來,如今總算知道古怪感在何處了。
燈!
燈太多了!
此殿若爲帝王陵寢,九柱九燈,規格很合理,但對盜墓賊或者他們這等不慎闖入的人來說,燈太多了些。方纔,他們從流沙坑裡出來只做了點燈這一件事——他們沒有點完,只點了一部分。
呼延昊那邊倒塌了一根邊柱,上面的燈他沒有點,他們這邊也有根殿柱斜倒在一旁,孟三也沒有點上頭的燈,殿中那根柱子因矗立在流沙坑前方,他們也沒有去點。
這可能便是觸發機關的原因了。
暮青記得呼延昊去點對面銅燈之時,她心中有些許不耐,只爲看清殿中情形,根本無需都點燃,呼延昊將燈盞一一點燃,她只覺得這個變態在浪費時辰!此刻想來,她這等心態應也是大多數進入陵寢之人的心態。呼延昊有一統草原建國稱帝的野心,他對開創了大漠帝國的暹蘭大帝懷有欣賞的情懷,意外進入此殿,他懷着感嘆的心情去欣賞暹蘭大帝的陵寢,就似欣賞他死後的陵寢,因此他有耐心點燃一個個燈燭,但絕大多數心態正常的人不會有此耐心。
這殿中九柱,每柱鑲一盞九枝連燈,共八十一盞,莫說都點了,就算只點一側,許多人也沒這耐心。如同孟三,他方纔點這一側燈燭時,就每盞燈隨便點了幾個。
設計這殿中機關之人,定是猜度人心的高手,因此才把觸發機關的消息設在了燈燭後。
此人既是猜度人心的高手,想必也能想到會出現呼延昊這等有耐心之人,以防萬一,他在大殿中間設了第九柱,那殿柱就在流沙坑前,一旦有人過去點燈,想必便會觸發機關,落入流沙坑。
此人乃機關消息的高手,方方面面都算計到了,可他們幾人卻沒有死——他們趴在地上,躲着箭雨。
暮青不認爲那設計機關者會遺漏這個死角,這殿裡的機關,一定還有更厲害的!
一定要破了機關,不然接下來,他們可能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