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世間有一種人 244宛在水中央
呂掌櫃見千秋去而復返,另有兩個年輕男女進來,那男子生髑:俊美中帶着一絲邪氣,將呂掌櫃看得有些失神,千秋提點道:“二樓雅間,貴客。”
呂掌櫃連道省得,可不能丟了自家小姐的臉面,心中慚愧着便下去做事。千秋對於喜福樓熟悉得很,就在之前的房間坐下。葉芝桐雖然不和千秋說話,卻並滅又要離開的意思,而藍於滄也沒有說什麼·千秋越發對於二人的關係好奇起來。
“不知道少司命想要同我說什麼。”藍於滄的做事行徑常常讓人摸不着頭腦,最初的時候千秋認爲藍於滄是站在二皇子一邊的,怎麼說趙賢妃同國師列光交好,那麼藍於滄會幫助趙賢妃也是說得通的。但是之後又在葉惜京的馬車裡面見到藍於滄,看起來二人私交也不一般,這之後又破例幫助琅世子解毒,倒像是一個局外人了。
千秋如此想着,且聽藍於滄說道:“說來琅世子還真是一個倒黴的人,原本要娶玉瓊公主,到頭來賜婚的卻是玉安公主,一次中毒也就罷了,偏偏離了奉昌又遭遇了刺殺。”藍於滄說道,一派惋惜的口吻。
千秋心中吃驚,琅世子遇襲?千秋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葉惜京動的手,不是說琅世子臨行前還去見了葉惜京一趟嗎?葉惜京那個性子,不會就此放任琅世子。
千秋雖然吃驚,卻是極力壓制住自己的表情,顯得並不過於激動,道:“那,還真是可惜。”
千秋附和着藍於滄的話,此時葉芝桐卻是開口了。
葉芝桐道:“說是可惜的話,當時趙明初與玉瓊公主之事,你不是也在場嗎?”
千秋擡眸,道:“要是在場也不盡然·我喝醉了在明霞宮偏殿就寢,南承郡王與我一道。”
葉芝桐聽聞南承郡王便是呼吸一滯,並沒有繼續同千秋辯論,似是知道千秋是個能說會道的主,並不指望在口舌上同千秋一較高下。
這時候呂掌櫃親自過來奉茶了,茶香瀰漫開來·立刻吸引了藍於滄的注意力,端起茶杯輕輕嗅了嗅,讚道:“好茶,縣主你真是個懂得享受的人啊。人生來來去去,不過寂靜空白,得意時候須當盡歡。”他如此說着,灑脫非常。年輕人多半是喜歡感春傷秋,爲賦新詞強說愁,因而說起這類人生哲理來總覺得有一些空泛·然而千秋聽藍於滄說卻是沒有這等違和感。
千秋總覺得藍於滄像是一個活了好幾輩子的老妖怪。
“要怎麼還人情?”千秋問道,坐下來的原因便是這個,她本人可並不太樂意沒事同藍於滄閒聊,要知道這人可並不是一個安全的人。
“縣主你可知道世間有一種人,喜歡看人生百態·喜怒哀樂,卻不想將自己牽扯其中?”他並未回答千秋的問題,倒是率先說了這麼一句。
千秋蹙起眉頭,道:“這樣的人,不是人。自己不牽扯其中,這人還有七情六慾嗎?還是說,你想說你是這種人?”
藍於滄笑了笑,道:“也許是。”
葉芝桐對於藍於滄這樣的話似是並不吃驚·想來藍於滄在平常人眼中便是這等存在·就像是得到高人一般,不能單純地將他當做一個年輕男子·倒像是一個已經看破紅塵的老學究。
可是千秋不相信有這樣的人存在,人若是沒有七情六慾那還是人嗎?藍於滄若是這樣的人,怎麼還貪戀少司命的位子,更不會同二皇子葉惜京之流牽扯在一起了吧?
“雖說是要你還這個人情,倒是也並不算是爲了我。”藍於滄苦笑着說道,似是在爲什麼事情爲難。葉芝桐見藍於滄這等表情,道:“有少司命不能做到的事情?”
藍於滄搖搖頭道:“有時候就算是我能夠做到,也並不要我來做纔好。”
葉芝桐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千秋,千秋對於這等包含着其他意味的話有一些反感,說道:“你先說說看。”天知道藍於滄想要讓她辦什麼事情呢。
“若有一日,你要殺葉惜京,是否能給他一次機會?”藍於滄說道,千秋卻是心中大驚,她要殺葉惜京?她怎麼可能殺葉惜京呢?
藍於滄卻是面色肅然,也不避諱葉芝桐,說道:“你不要問我爲什麼,也不要管前因後果,只有一次,你能否還我這個人情?”
千秋面色蒼白,道:“我爲什麼要殺他?”
藍於滄搖了搖頭說道:“不要問前因後槳。”
“人說你能預言,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千秋盯着藍於滄的面容,看着那一副俊美得有些邪氣的臉,心中一陣一陣發寒,猛然間她想到了一個夢,在夢裡面,阮胥飛一劍刺穿了葉惜京的心臟。
葉芝桐斂着目光,她面前一杯茶水並未動過,只用兩隻手貼着茶杯,似是在汲取茶水中的暖意。
藍於滄不回答千秋對此的任何問題,只讓千秋應下。千秋心中驚疑不定,她從未想過要殺掉葉惜京,就算是和葉惜京陌路,也沒有一定要殺了它的必要啊。
許久,千秋緩緩點了點頭,道:“好。”
藍於滄並不懷疑千秋話中的真實性,聽到千秋的答案便微微一笑,繼續喝茶道:“真是好茶啊。”
千秋腦海中想過藍於滄對自己的定義,這人說自己是一個局外人?
千秋目光瞥向葉芝桐,她想要同藍於滄單獨說一些事情,但是葉芝桐在場卻是有些不太方便。葉芝桐很是識趣地起身,道:“我有事先走了。”說完,也不聽千秋或者藍於滄說什麼,便起身向外走去。
千秋覺得奇怪,這人一開始並未得到她妁邀請卻也跟着過來了,這之後也不見得她說什麼做什麼,只聽着她同藍於滄說話,這之後就如此走了?
千秋看着葉芝桐的背影,只聽着藍於滄說道:“不必在意。”
千秋將實現重新落在藍於滄身上,她以往對於藍於滄多半懷有敬畏心理,不過好在現在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不然也不敢和藍於滄單獨說話,而■於滄似是也知道千秋對於她的畏懼之意,坐得並不近,也讓千秋選地方坐下來說話。
“今日裡雖然你是來讓我答應你饒葉惜京一次的事情,但是總覺得你之前說得纔是重點啊。”千秋並未忽略一開始的時候藍於滄說得關於琅世子的事情。
藍於滄對千秋投以讚許的目光,說道:“縣主猜得不錯·本座只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這件事情而已。”
“爲什麼?”她和琅世子應該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而且藍於滄並不像是專門給人通報消息的吧?
琅世子離開奉昌城不過幾日,卻遭遇到了刺殺?
千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道:“是葉惜京做的嗎?”
藍於滄似是對於千秋有此一問並未感到奇怪,頓了頓道:“也許。”
又是一個“也許”嗎?看來是不確定的答案,那樣說來藍於滄是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千秋一邊猜測着,只聽藍於滄接着說道:“是不是葉惜京我不知道,但是直接動手的應該是赫連無顏不錯,阮胥飛當晚便被陛下召進宮了·想來也是爲了此事。”
千秋聽着赫連無顏這個名字神情一滯,但是並沒有說什麼。相比起剛纔藍於滄要她答應的事情,看來這事情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麼。
藍於滄對於千秋無動於衷似是在意料之外,笑了笑道:“我以爲你會對赫連無顏感興趣。”
“同我無關。”千秋說道,他不能再欠人情給這個人了。
“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擾了我·多年來我也不曾想通,如今我想要問一問你,不知道少司命你能否如實地回答我。”千秋認真地問道,所有的一切便開始於這件事情,也是因爲這件事情,千秋纔對於藍於滄如此在意。
藍於滄點了點頭,示意千秋只管說。
“你說我有鳳凰之骨,是真的嗎?”千秋問出口·忽然覺得身子輕鬆許多·因爲他當年一句,像是一塊石頭一樣一直壓在她的心頭·讓她舉步維艱,對於面前此人千秋不是沒有怨恨的,但是以千秋的能力並不能對於他造成什麼傷害,與其恨,不如講着股恨意用來做別的事情,比如嘗試着窺探藍於滄是何等人。
藍於滄沒有料到千秋問的是這個,他偏着頭想了一會兒,側面映着日光,那一絲邪氣似是在緩緩消退,竟是顯得面目柔和起來,脣角揚起一絲弧度,道:“人生而有命,然而命格卻並非一絲不變的。我說你有鳳凰之骨,但是並未說你是鳳凰,許多年前,我也對另一個人說過,她還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孩,我偶然路過,對她說過相同的話,他父親對此深信不疑。你可知道那人是誰?她教陳魚。”
陳魚?千秋再次愕然,她在他的面前似是總是不能保持鎮定,陳魚會成爲太子的女人,那要說有鳳凰之骨,確實不算是虛言。
“然而也許我那時候不說這句話,陳大人也不一定會講陳魚送進左家養大,左家也不會講陳魚當做一回事情,更不會之後有將陳魚獻給太子的舉動。所以說是命造就了人,還是人處事扣上了命,這不好說。”他微微偏過頭來凝視千秋,“你可明白我在說什麼了?”
千秋咀嚼着藍於滄的話,說道:“只是一個契機嗎?”
藍於滄滿意地點了點頭,千秋覺得自己就算是重活一世的人,面對藍於滄卻仍舊有一種面對長者的感覺,她越發認定了藍於滄是一個妖怪無疑。
難怪陳魚雖然是一個庶女,卻被他渡情格外優待,甚至寄養在左家,得左青青和左亮的寵愛,原來其中還有這一遭。
不過這終究是陳魚自己的事情,千秋自己的事情尚且處理不及,也不會多插手別人的。
“在這世界上,最瞭解你的人是我。”藍於滄看着千秋的眼睛說道。
之前琅世子中毒,就在天一閣之外的雪地上,藍於滄曾問過她,爲什麼她會來到這裡,他知道答案,那雙漂亮的鳳眼卻是讓千秋覺得如同置身於冰天雪地,不寒而慄。
“我說過我會一直看着你·你不記得了嗎?”藍於滄笑意盈盈地說道,明明是如同春風拂面一般的微笑,卻讓她慌了手腳,茶水翻濺,千秋霍然起身,不可思議地看着藍於滄。
“你知道?你竟然知道?”千秋身子顫慄·那是屬於她最大的秘密。
藍於滄搖了搖頭,似是對於千秋如此激動有些不解,道:“我早就告訴你了,可是你每一次說起,都是一副如此激動的模樣,你該知道我不是一個普通人。
千秋早已不管不顧地上前質問藍於滄,道:“你知道什麼?你到底知道什麼?”
藍於滄示意讓千秋稍安勿躁,伸出手,袖口是銀灰色的祥雲紋·露出的手指白皙修長,比之女孩子的手還要漂亮,千秋盯着他的手,且看着他將手緩緩翻轉過來,一反一覆之間·卻什麼也沒有。
“你看見了什麼嗎?”藍於滄問千秋。
“什麼也沒有。”
“是正面和反面的問題。”藍於滄嘴角弧度更深,“你爲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上,便是這個原因。”
千秋顫抖着雙手,不敢置信,他說出來了······他知道他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那個時候,我走入玄境,然後遇到了一個小女孩兒,她長得很是瘦弱·枯黃的臉·無神的雙眸,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久病的人。我問她名字·她告訴我,她叫做平安,她生來大半時間都生活在牀榻,但是她不能肆意走動,因爲她的身子很孱弱。她很怨恨自己,爲什麼會有那樣一副身軀,爲什麼別人在玩耍的時候她不能玩耍,爲什麼她沒有父親。”
千秋瞪大了眼睛,他在說的人,是這具身體的本尊?
藍於滄按住千秋的肩膀,讓她坐下來,自己卻是站起來繼續說道:“然後有下人告訴過他父親對她母親所做的種種,其實她並不十分明白,但是她怨恨。只是,她也好,她母親也好,她們似是都沒有能力-現狀,而且,她活不過三歲。”
“那個晚上,她掉下來寒潭,死了。”藍於滄說着的時候,面色越來越冷,在此一頓。
“那樣渺小孱弱的生命,就連仇恨也微不足道。若是放任毫不理會的話,也不過就是死了小孩夭折而已,我真是一個喜歡管閒事的人呵。”藍於滄說道,目光轉而溫柔,像是從寒冬忽而轉入春天,道,“若是有一個人能夠代替她做的話,會做到什麼樣的程度呢?”
藍於滄發問,又像是在問自己:“我便做了一件特別的事情,將某個帶着恨意的人放入那具已經冰冷的身體裡。”
她是那樣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嗎?
千秋定定看着藍於滄,他的話到此結束,這便是她爲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前因後果,那個時候的她,帶着太多的恨意,有着和本尊相似的情緒,卻不是本尊這等孱弱的人。
藍於滄就像是在做一個實驗,他開了一個頭,然後觀察着那個人的發展。
他說得沒有錯,他會一直看着她。
千秋不知道是要怨恨藍於滄還是要感激藍於滄了,因爲那個時候她雖然並沒有輕生,卻有過那樣的念頭,對那個世界已經沒有多少牽絆了;來到了這個世界,雖然讓她極端不適應所生活的環境,並且遭遇了不少險難,卻是得到了那個雖然軟弱的盧雨蟬無私的疼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根緊繃的弦突然鬆弛了下來,千秋將身體放鬆下來,此時再看藍於滄,反而少了一絲敬畏,也許是因爲他知道她最大的秘密,反而覺得無所謂了,這人還能對她做什麼呢?
街道上人來人往,越漸熱鬧起來,千秋的腦袋好像空了一陣,如今重新整合填滿,開始運轉。
從東街拐出去走一會兒便是安如璧的無瑕齋,韓英壽已經將字據都立好了,就等着安如璧和千秋覈對無誤便籤訂。
事情一切妥當之後,安如璧便將領頭的米達介紹給了韓英壽,不過這一次韓英壽沒有陸遠那麼急切,這時節又是常常下雪,並不太好行走,還要準備不少東西。
綠腰從後院裡頭出來,見千秋面色並不怎麼好·便道:“可要爲縣主弄一些薰香回來小睡一會兒?”
她指了指後院,千秋想起自己走入這件店鋪似是在八年前,這之後結識了安如璧。她走進後院,沿着樓梯向上,便見那許許多多的書籍,不過似是有人很好地照料着·並未看見滿滿的灰塵,反而十分潔淨。
“小郡王可還過來看書?”
綠腰搖了搖頭,道:“啊,好些年不曾過來了,也許已經將這些書都看遍了吧。”她笑了笑露出一個甜甜的酒窩,千秋覺得綠腰這人也很神奇,她的容貌這麼多年來都咩有什麼變化,依舊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人,讓女人好生豔羨。
千秋曾問過綠腰·那是因爲綠腰幼時吃了一種藥,之後就一直生長得很是緩慢,雖然看着像是十六七歲,其實她比安如璧還要大。
千秋當時很是吃驚,要是人知道有這種藥粉·女人還不得瘋了?
綠腰卻是搖搖頭說其實保持着這樣一個緩慢生長得趨勢很痛苦,二十幾年前,她曾心怡過一個男人,但是那時候她卻還是十來歲女童的模樣,人家根本不曾將她當成一個女人。
千秋想起這一茬,有些走神,並沒有聽清楚綠腰在說什麼。
“誰也不能每日裡頭這麼閒,越長大越靜不下心來了。”千秋自言自語·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書面空白,紙張泛黃·有些奇怪。
千秋將之翻開來一看,筆跡很是熟悉,是阮胥飛的字跡。
他的自己飄逸中卻並不飄忽,字如其人。不過是一些讀書時候的心儀字據,忽然一泛黃紙條飄落下來,千秋蹲下身一看,瞬間愣住。
綠腰將一旁的蠟燭都給點上了,房間內很快明亮許多,問道:“怎麼了?”
千秋拿着那張紙條,垂着目光,微微一笑,道:“沒什麼。”她將紙條收進了那本書冊裡頭,對綠腰道:“這本我要了,就算是你不外借,我也要了。”
綠腰難得聽見千秋如此堅定地說,問道:“什麼書?若是某些人的札記的話倒是無所謂。”她說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早就知道千秋手中拿着的正是阮胥飛的札記。
千秋別過臉去,竟是面上有些泛紅,道:“啊啊,正是小郡王的札記,看着有些意思。”
綠腰哈哈笑起來,道:“那我還能攔着不成,你儘管拿去,若是小郡王以後找來了我便說被人拿走了便是。”
千秋扯了扯嘴角道:“你往日裡若是這樣子同那綠眼珠的奸商說話的話如何?”
綠腰立刻捂上嘴巴,看來她有點怕安如璧。千秋莞爾,忽然想到這些年安如璧似乎都是獨身來着,瞧着倒像是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像是綠腰一樣根本瞧不出年紀。
千秋如此問綠腰,綠腰小聲地在千秋耳邊說道:“我家主人喲,他可是有夫人的。”
千秋愣了愣,雖然說安如璧有一副好皮囊,但是她對於安如璧的妻子有點想象無能啊,她和安如璧認識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
“不過,她早就去世了,也不曾留下一兒半女。”綠腰說話的時候回顧左右,似是害怕安如璧突然冒出來似的。
千秋心中一怔,古人對於子嗣極其看重,就算是一半是安國人血統的安如璧在中土生活了這麼多年,也應該不會對於孩子無所謂吧。
但是他卻爲着亡妻做到如此,不禁讓千秋動容。
“還真是······和他的外表一點也不符合呢。”千秋低聲說了一句,要是不知道這一茬,千秋是完全無法想象安如璧竟是有這一段往事。
想起來,也讓人覺得溫暖。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