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純烈之香漫過脣角,入鼻入心,滿是令人易醉的迷離之色。
臉上的捉弄之意散去,落重殤已恢復謙謙公子模樣。
他微微側過臉,打量着眼前這名不速之客,薄脣微彎,聲如清泉,“明王駕到,有失遠迎。”
話說的有禮,可他卻絲毫沒有站起來行禮的意思。
慕夕咬了咬嘴脣,垂下眸子,盯着手中酒壺,不言不語。
青木赫盯着他不語,這溫潤如玉的公子就是屬下口中那與慕夕深夜喝酒的陌生的男子。
見他衣着奢華,舉手投足貴氣逼人,該是家室不凡之輩。可在這青木國中,家世顯赫的貴族公子有哪個是他青木赫沒見過的?恐怕此人並非本國之人。那他到底是誰?竟認出自己是明王?
猜測之際,語氣稍顯客氣的問:“敢問這位公子是?”
“南嶽蘇家,莫邪。”落重殤脣角噙着淡淡的笑。放入春天裡一株含苞欲放的花。一個大男人居然可以笑的如此柔美脫俗,慕夕算是大開眼界。
但聽到他稱自己是蘇莫邪,慕夕又一口酒噴出。蘇莫邪?這傢伙說大話都不眨眼睛麼?
見他一本正經的睨了來一眼,眼中有警告之意。慕夕只好扶額,裝聾作啞,低頭喝酒。
青木赫拱手道,“原來是蘇莫邪公子,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慕夕又是一口酒嗆在喉嚨裡。什麼久聞大名,什麼如雷貫耳,還。還名不虛傳?莫非世上還真有蘇莫邪此人?見青木赫神情帶了少許驚詫之色,又想到落重殤這謊說的還真有水平了……哈哈哈,忍不住笑出聲來。
青木赫和落重殤一同看向她。
前者是莫名其妙的表情,後者是滿含深意的凝視。
慕夕忙住嘴,定住笑的顫抖的身子說,“我就是想起了一個笑話,你們不用理我。呵呵,呵呵呵。”
青木赫的眸子泛過一絲幽光。“不知蘇公子何時與慕夕相識的?”
慕夕抿了抿嘴,瞅着落重殤微笑。是啊,堂堂蘇莫邪公子怎麼會認識我這種小百姓呢?看你如何回答。
“在下與慕夕姑娘相識只是出於偶然,不足掛齒。”落重殤頓了頓。“王爺也喜歡深夜出來飲酒麼?”
一句偶爾將一切輕輕帶過,轉而就將問題拋了回去。
青木赫輕聲咳嗽一聲,“本王受人之託,前來帶慕夕回去。”轉眼望着慕夕道,“都這麼晚了,林將軍很擔心你,我送你回去。”
啊?你送我回去?慕夕愣住,想都不想的擺手道,“不必勞煩王爺了。我待會兒自己回去便是。”
你送我回去那叫什麼事兒?
更何況,早前她與南宮長歌說了今晚不回府裡,想必南宮長歌已經打點好。林楚楠此時早已進入夢鄉,何來擔心之說。他明明就是強詞奪理嘛。
見她拒絕,青木赫眼色漸冷,凝着她良久,似要將她看穿看透。
慕夕被他盯得心裡發虛,不自覺的別開臉去。眼神往落重殤身上瞟。
“跟我回去。”像在賭氣,竟有些失分寸。青木赫伸手拉起她,手中力道之大,拽的她手腕生疼。
“喂……”來不及開口,就被一隻大手護在身後。
落重殤起身擋在慕夕身前,不動聲色的將她的手腕從青木赫手中拽出,似笑非笑道,“林將軍與我祖父是故交,我此番前來本不想叨擾將軍,但如此看來,還是得去一趟將軍府賠個不是了。”說完轉頭瞧了一眼慕夕,聲音溫柔,“慕夕,不用擔心,我陪你回去。”
他的語氣不急不緩,說的跟真的似得。
青木赫臉色變了變,說,“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先行一步了,”頓了頓,看了慕夕一眼,“蘇公子,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落重殤拱手做禮,眸中的冷凝之色絲毫不掩的表露無遺。
眼見青木赫轉身上馬,策馬而去。慕夕心裡小小的舒了一口氣,瞅着落重殤道,“大話精!”
落重殤翩翩落座,怡然擡眸,“我沒有說謊。我的確是蘇莫邪,我的祖父的確與你爹是忘年之交,與你祖父更是親如兄弟。”
“你是蘇莫邪?那落重殤是……”慕夕被他繞的雲裡霧裡,“不要以爲我年紀比你小,你就拿哄小白那一套來忽悠我,我纔不信呢。”口中固執的說不相信,其實心裡已有些疑惑,這個落重殤神神秘秘,讓人看不透,又總讓人驚訝。
“呵呵,信不信由你。”落重殤也不多做解釋,舉杯飲酒,半晌道,“青木赫與你什麼關係?”
手中的酒杯頓住,慕夕眨巴眨巴眼睛,呵呵道,“什麼?什麼什麼關係?沒,沒關係。”
落重殤垂眸看她,眼中神色忽明忽暗,鋒利的能穿透人心。
慕夕吞了一口酒,發現酒壺空了,擡手喚來小二,又叫了一壺。
她神色尷尬,眼神躲閃,故作鎮定的模樣很是可愛。
落重殤忍不住掐了一把她的臉頰,“以後離他遠點。”
命令的口吻,言色毋庸置疑。
腦子裡還在回想着方纔青木赫那痛心失落的眼神,本能的點點頭,乖乖巧巧的模樣。
落重殤滿意的說,“乖。”
“什麼?乖什麼?”想了想,“我爲什麼要聽你的?”慕夕這才反應過來,炸毛的亂吼一通。
涼入骨髓的眸光逼射而來,慕夕立馬住嘴,嘟囔道,“聽,聽你的就是。”
表面附和着,小心思不平衡的嚎叫:聽你個大頭鬼。離你遠點兒還差不多。
倆人心懷鬼胎,喝酒喝到下半夜。慕夕實在困得要緊,爬在桌上睡了過去。落重殤付了酒錢。垂眸看了她半晌,起身將她抱入懷裡,漫步往玲瓏坊走。
懷中少女身子輕盈,瘦瘦小小,幽幽的帶着一股清淡的茶香味兒。
她睡得安穩,像是夢見了什麼愉快的事情,小腦袋往落重殤懷裡蹭了蹭。找了個溫暖的地方,滿足的哼唧一聲。
落重殤瞅着她。嘴角不自覺的漾起笑意。
如果他的手下在此,看到他們一向冷酷變態的教主竟笑的如此溫柔,不知會不會瞪的眼珠子都掉出來。就算此刻太陽從西邊升起也覺得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
次日,暖陽普照。
昨日下了一日的雨。今日竟奇蹟般的出了太陽。
明晃晃的陽光將大地的溼氣一掃而幹,四處都充滿清爽甘冽的味道。
屋中點了百合味道的香薰,淡淡的百合香沁人心脾。還在夢中的慕夕,嘴角不自覺的噙着笑,睡得愈發的香甜。
小白的吵鬧聲若有似無的傳入耳際。慕夕皺了皺眉,翻身繼續睡。
落重殤坐在桌前,手中執着白棋徐徐落下,而後,又捻起黑棋。堵上白棋。他就這麼自己與自己下棋,下了一個早上,還不見牀上那睡得像只小豬的傢伙醒來。
立在外屋的白麪具男子像一尊雕塑。除了不定時進來送水倒茶,多數時候都是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慕白,什麼時辰了?”落重殤輕喚道。
白麪具男子走到門簾前,答道,“該是用午膳的時候了。”
落重殤點頭。白麪具男子再次轉過身去,肅立在一邊。
牀上傳來輕哼一聲。落重殤轉頭看她。
慕夕揉着眼睛,哼嘰道,“沫兒,沫兒?”
她每次睡醒,都會習慣性的叫沫兒來送水遞衣服。喚了半天,都不見有人迴應,不由納悶道,沫兒去哪裡了?
眼中的朦朧散去,入眼之處滿是陌生。
心裡一個機靈,從牀上彈起來,轉頭就見落重殤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看,頓時覺得一桶冰水澆下天靈蓋,清醒無比,問,“你,你在這裡做甚?”問話的同時,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還好,衣服完好。
落重殤輕哼一聲,“酒量那麼差,以後少喝點酒。”
慕夕啞然,仔細回想半晌,昨夜與他去酒鋪喝酒,喝着喝着就睡着了?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只覺得腦子有些疼,不禁伸手去敲腦袋,尷尬的問,“我昨日喝醉了?有沒有,有沒有做些什麼……”
落重殤脣邊挽過一絲嘲笑,“有啊,抱着我不撒手,所以我只好將你抱回來了。結果你還吐了我一身。”說完,嫌棄的瞅了她一眼。
啊?慕夕滿臉窘迫。她絲毫記不起來,現在聽他這麼一說,還就信以爲真了,不好意思的說,“對,對不起啊。”
“無妨,本公子向來度量大,不就是毀了一件價值頗高的冰絲長衫嘛。不過,那長衫是我母親親手做的一件,雖然對我意義之大……唉。我是有愧於我那過世的孃親,沒有好好保護她留給我的唯一一件東西。唉……”眸中滿是惆悵,聲音帶了幾分悽婉無奈。
冰絲長衫……孃親遺物?慕夕默默的扶額,這傢伙有錢的要命,件件衣服都拿冰絲做,眼下被她毀了一件是小事,但那竟是他過世的阿孃留給她的,這可如何是好,心裡頓時滿是愧疚,十分的過意不去。
想了半晌,斟酌又斟酌,“要不,我賠給你吧,你開個價。”
落重殤掃了她一眼,不屑道,“你覺得我缺錢麼?還是說,你打算親手做一件冰絲長衫給我?”
冰絲是南嶽國以北的一個小城鎮纔有少量產出,市面上根本沒有的賣。即使有,也是價格昂貴,通常都被皇室收去。
慕夕嘟囔道,你確實不缺錢啊,可那冰絲布也確實買不到啊。
“那,你說,你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
落重殤眸子閃過一絲狡黠,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嗯,那本公子就爲難一點,這今後啊,我去哪裡,你就得陪着我去哪裡,哦,對了,只要是我的話,你都得聽。”
什麼?那我豈不是你的奴隸?慕夕瞪眼睛,坑爹的麼?
“怎麼,你不願意?”落重殤不高興道,“早知道讓你在那凍死人的地板上睡一宿,不抱你回來了。唉,孃親,孩兒真是不孝……”
誒,慕夕腦子發脹,受不了他這一副悽慘的模樣,忙連聲答應道,“好好好,你說什麼我都聽,行了吧。”
落重殤起身,滿意的笑道,“既然如此,你趕緊沐浴更衣,待會兒隨我出去用餐。”
他換臉比人翻書都快。剛纔還一副自責憂傷的模樣,眨眼便透着狡猾的笑意瞪着她發下命令。
慕夕嘟着嘴,感覺自己再一次上當受騙,可又無處伸冤,誰叫她昨夜喝醉了,還一點記憶都沒有了。此時睡在人家屋子裡,人家說什麼自然就是什麼啊。
唉,想想待會兒只是隨他去用餐也不是什麼壞事兒,有的吃有的喝,似乎一點都不虧。心裡也就不糾結了。
瞥見牀邊放了一套乾淨的衣裙,拿起來看了看,入手絲滑輕軟,竟也是冰絲而制,依舊是豔麗的大紅色,領口袖邊用暗紅色珠線繡滿了繁複的芍藥花瓣兒,裙角邊錯落綴滿了拇指大的夜明珠,整件衣裙奢華又不張揚,低調的來又讓人歎爲觀止。真真是一件美得讓人無話可說的衣裙。
這時候,沫兒提着水桶和沐浴用的新鮮茶葉走了進來。
見慕夕坐在牀頭捧着衣裙發呆,好奇的湊上來看,驚歎道,“好漂亮的裙子啊。”
慕夕說,“是啊,想起來我們的衣莊生意也不知如何了,已是春季,該上些新款式了。”
沫兒附和道,“前些時日我纔在街上遇到小蝶,她說生意一直都不錯,還問小姐何時上新款兒呢。”
慕夕點頭,“小蝶這丫頭很上心,抽空我們一起過去看看他們,哦對了,好久沒有上官七七的消息了,你去打聽打聽,看看什麼時候能抽空聚聚?”
沫兒點頭應是,將沐浴桶安置好,服侍慕夕沐浴更衣。這才歡歡喜喜的去張羅衣莊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