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薛重釋的一剎那,他知道自己是想錯了,薛冰未必是沒有出手的。
薛重釋帶着傷回來,滿衣袍都是血跡,臉上帶了些委頓之色,裸|露的上半身上巨大而醜陋的傷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他看到左瀾,將衣服斂起來,衣料擦到了傷口,他卻還是面無表情,此刻已經不是小孩子的身體,而是更爲成熟的少年的身體,筋骨和皮膚的肌理都給人一種青澀中充斥着張力的感覺。
在給左瀾消息的時候,他可沒有提到過,自己已經受傷了。
“你這是快死了嗎?”左瀾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如此冷漠,看到他受傷本來也該着急一下,不過薛重釋自己一臉不在意的模樣,他也就不在意了。那一道傷口,從他的肋下一直到肩上,看上去極其可怖,不過已經沒有流血,看樣子是早就處理過了的。
薛重釋眉眼一低,“我死了,魂晶也不會留給你的。”
左瀾:……你會錯意了。
不過他想想還是將這句話吞回了自己的肚裡,坐到他對面去:“現在該說說你遇到什麼了。”
“我在辦完事情之後遇到了薛冰,在魂術公會外面,他認出了我。”薛重釋聲線平直地說着昨天發生的事情。
左瀾卻忍不住打斷了他:“他認出了你,這話有些奇怪,你曾經是他的代言人,他本該認識你的。”
“不,我跟他之間素未謀面。”薛重釋搖頭,然後擡眸,直視左瀾,彷彿想證明自己沒有說謊一樣,“我是御座薛六之中唯一一個簽訂了血契的人,薛冰跟御座薛六的關係並不是很深,只是相互之間的借勢而已,相互之間有了問題會幫襯一下,內裡還是存在矛盾。薛冰沒有自己的徒弟,在御座薛六也沒有過於親厚的人,所以隨手在家族之中點了我,原本我應該代表御座薛六的。”
可是後來這個名額自然就讓給了薛酒。
左瀾倒是沒有想到薛冰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原以爲魂皇們都是跟自己的家族利益綁定的,可是從薛冰這裡看,御座家族和魂皇殿的利益未必是統一的。
魂大陸公認的三大勢力是九大魂院,魂術公會,御座家族,而魂皇殿則是一個超然的存在,是隱性的第四勢力,不過因爲其構成人員過於特殊、數量太少,往往被人忽略。
魂皇殿內部本來就不一定是同心協力的,五位魂皇之間恐怕有着不小的分歧,所以魂皇殿只是一個稱呼,而永遠不會是同進同退的整體。
想通了這一層關係,左瀾點了點自己的嘴脣:“你跟薛冰交手了?”
“我們沒有在大街上動手,他把我帶到了荒原,讓我出手,他想試試血契的力量,不過結果可能讓他有些失望。”薛重釋回憶起當時的場景,聲音忽然變低了,“我看到他,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造型魂術……”
難以想象,整個世界都隨着薛冰的意識改變,他置身於他製造出來的世界之中,完全無法控制自己,沒有反抗之力——造型魂術,其精髓到底是什麼?至今也無法理解,薛冰那個境界的造型魂術,足可稱之爲登峰造極。
感覺到了薛重釋言語之中帶着那奇怪的低落,左瀾忍不住道:“他是魂皇,我們現在的魂術比不上他是很正常——”
一雙帶着淡淡的血紅色的眼眸,脣角還掛着幾分扭曲的笑意,薛重釋的臉就那樣淡淡地擡了起來,“你以爲我是在豔羨並且因此低落嗎?”
在他的目光擡射過來的時候,他只覺得有電流從自己的尾椎骨一路爬到頸椎,毛骨悚然——那是血腥殺戮的眼神,哪裡有什麼低落,根本就是左瀾自己臆想的,薛重釋根本就不是會因爲這種事情低落的人!
左瀾手指一抖,又被自己強壓下來,按住了桌面,笑道:“你有殺機。”
“魂皇是目前大陸上已知的修爲最高的了吧,殺了魂皇,感覺肯定是不錯的。”薛重釋臉上那笑意又一分一分地減下去,他伸手一蓋自己的眼,讓那浮上來的血色慢慢地消減下去,逐漸隱沒。
“薛冰這次來,應該是爲了第九魂院院內小比的事情。九大魂院有過邀請魂皇列席旁觀的傳統。只不過,他來必定是不平凡的。”
“來了個青傀,還是十御座那麼多的嫡系,現在還要再加上一個魂皇,第九魂院到底有什麼秘密,能夠吸引這麼多的人……”
左瀾細想之下還是沒有結果。
“他來還因爲魂院任務,似乎要跟那個青傀商量,順便要接他會中原區。”
薛重釋補充道。
沉默,左瀾想起自己方纔在外面跟青傀說話的時候還以爲能夠同行,原來他的行程是早就有了安排的,一切都計劃得好好的,想必現在發生的很多事情都在上位者的計劃之中吧?左瀾仰臉呼氣,“左秋那邊怎樣?”
“瀾會已經步入了正軌,跟煉器師公會之間的合作也基本穩定了下來,他們已經把第一批貨預交給了我們,拍賣所得還不錯。從守碑人和原來留下來的二十人裡挑出來的特殊小隊也已經建好了,還在加強,左秋讓你順便給起個名字,畢竟你是瀾會的會長。”
左瀾一愣,接着摸下巴,自己這瀾會的會長感覺 都成了掛名的,不過現在還用不到他,他暫時當個甩手掌櫃也好,等忙完了魂院這邊的事情,再去好好料理。“以後這樣的隊伍肯定是不少的,這第一支隊伍,就叫做‘逆’吧。”
只有一個字——逆。
到底要逆什麼呢?只有左瀾自己知道。
薛重釋細細一想這個字,“逆……倒是極符合的。”
叛逆,逆賊,逆襲,逆天而行……似乎關於這個字的詞彙都比較符合兩個人的情況。
於是瀾會的第一支土匪隊伍就建立起來了,日後還會名揚大陸——不過那是後話了,左瀾接着跟他談事。
“第九魂院這邊就要開始院內小比,按照規定,雖然我已經達到了魂師境界可以畢業,可是一學期還沒過去,期末考試也沒有過,我還算是未畢業人員,只要我願意,在沒有達到魂爵這個境界之前也可以繼續呆在魂院,所以我會參加小比。”左瀾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外面的夕陽沉了下去,在窗臺處留下昏黃的影子,“我想知道的是,你會參加嗎?”
薛重釋慢慢地繫着自己的腰帶,他知道左瀾想問的其實是——他還能不能參加。畢竟他的傷看上去很重,而且境界跌落,不過,“我當然是要參加的,魂院大比這種盛會,不參加的話……”
是很大的遺憾,錯過了跟很多人交手的機會。
“你是不要命了。”左瀾毫不留情地出言諷刺。
薛重釋面無表情,尖削的下巴忽然又慢慢地變得圓滑一些,細一看的時候竟然已經變回了那小孩子的模樣:“我早就不要命了。”
是左瀾忘記了,這傢伙原本就是亡命之徒,在毫不心慈手軟將別人的生命剝奪的時候,早已經將自己置之度外,剩餘的只是瘋狂的殺戮,其實明明——他看上去還是這樣小的一個孩子。
無法明辨自己心中冒出來的那種複雜感情到底是什麼,左瀾道:“希望我跟你不要在半路上遇到。”
“你是無學院,我是水學院,要遇到也是我跟崇遇。優勝名額一共有十二個,參與魂院大比的有七個人,何必擔心。”這話說得是輕描淡寫,可是隱含着的意思卻是無比狂霸——何必擔心。
左瀾站起來,笑他:“你倒是越來越狂了。”
薛重釋一臉的無動於衷:“我要療傷,你出去吧。”
於是左瀾一聳肩,轉身就出去了。
等待的時間,說漫長也漫長,說短暫也短暫。
第二天的黎明到來的時候,整個第九魂院,天還沒亮開,用魂晶照明的燈在魂院的各處亮起來,照着那些前行的人。
這是慣例,院內小比是在天剛剛亮的時候開始的,要在光從地平線上射出來的一剎那開始,以示神聖。
無學院目前只有左瀾、習雨林、姜錯明三人,薛重釋站到了水學院那邊,他們這邊的領隊是段崑崙。
人們走在魂院的道路上,穿着不同學院的服裝,大旗招展,卻靜默無聲,每個人的腳步都是匆忙的,一定要在第一縷光到達之前到達中心廣場,每次院內小比,都會在那邊開始。
左瀾看向前方,身周是明燈盞盞,他眼神悠遠,似乎穿透那迷濛的黑暗看到了自己的前路。
八個學院,八面大旗,散落在廣場的各方,所有的導師都到了,主席臺上站着幾個人,左瀾一眼就看到了那身穿銀藍衣袍的男人,一臉的霜雪之色,似乎連眼眸都是結着冰花的,第一眼就讓人覺得他是從冬日裡走出——不用說,造型之皇薛冰。
他站在青傀的身邊,似乎正在跟他說着些什麼。
院長言深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一身莊嚴的長袍,繡着暗金色的六芒星圖案,所有人都到齊了,她張開自己的雙臂,背朝東,面朝西,龐大的魂陣轟然開啓!
周圍所有的燈光同時熄滅,全場寂靜,每個人都能夠聽到自己吐息的聲音。
那一瞬間,就算是左瀾這個原本不在乎院內小比的人,也被這種神秘而空曠悠遠的氣氛所感染,眼神專注地看着言深。
她的長髮被風撩起,無數的華光從她的魂陣上冒出來,蜿蜒着風暴一般衝向天空,整個第九魂院的院區之內,只見一道華光沖天而上,持續了好幾息才慢慢地落下來,接着她的鎖靈珠從地面上浮出來,白色的靈光閃爍,迷幻到極致。
“魂,身心之夾縫。以摯誠問道,與天不老。巍巍我千年魂修未絕,悠悠我萬古神靈永在。吾主,吾等——以心爲鑑,請開天地混沌,光明……降世……”
光明,降世。
話音悠長,像是浮在水面的漣漪,在言深的背後,在混沌的天地交接之處,在那地平線上,一縷微光緩緩地亮起來,然後鑽出,逐漸地擴散,原本黎明前的黑暗悉數散去,像是春日冰河上的浮冰,逐漸消融,那光通透明淨,讓整個世界的霧氣也像是散發着瑩瑩的微光。
光明降世——
魂院大比的序曲,就在這一片無聲之中悄然奏響。
十息的靜默之後,言深將那鎖靈珠收起,往地上狠狠一砸,珠玉四濺卻不留痕跡,她的鎖靈珠再次隱沒,雙袖一展,收攏。
“本次院內比試,將產生十二名優勝者。比試規則,一對一,升級制,優先選擇本院對手,對於人數特別少的院特殊對待,器靈無三院合一,五行學院照舊。其後混院比試,一切安排都在這裡。”
她手一揮,一片巨大的光幕垂在天際,顯出這一屆近千人的名字來,密密麻麻的名字,密密麻麻線條,正是一張對戰表。
“今日的賽程要進行到半決賽,晝時無法完成就繼續順延,直到午夜。半決賽名額三十二人,決賽會選出這三十二人之中較爲出色的七人,代表魂院參加九大魂院之間的大比,也就是魂院大比。”
“此次比試,魂院邀請到了魂皇殿三席、造型之皇薛冰作見證人。”
說着,她手比了一個姿勢,示意所有人看她身後的薛冰。
薛冰!造型之皇薛冰!魂皇!
整個場中一片譁然!
然而薛冰卻只是冷淡地站在那裡,揹着手,不發一語。
言深深呼吸,然後道:“院內比試,現在開始。”
五座五丈方圓的擂臺從廣場周邊的五個位置升起來,高高地,一下就有了巨大的壓迫力。
左瀾內心之中無比平靜,他的目光掃向了那光幕,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左瀾,對戰土學院韋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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