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拉着影子經過後園時就不巧的聽到這樣一段對話。
“還真沒看出來,我瞧那姑娘身上穿的衣服雖然摸上去還不錯,但質量怎麼這麼次,每每遇水就退色退成這樣,嘖嘖嘖~~”甲婢女蹲在地上,桶內貌似正是我的衣物。
“就是說,我以爲一笑公子帶來的客人肯定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卻不曉得窮酸成這樣,買這等便宜次等貨。”乙婢女新打來一桶水,澆到另一個盆裡。
“瞧瞧,你看我都洗了三桶了還是紅色的。”甲婢女抱怨的叫道。
“哎,一定是不知道哪買來的地攤貨,比我們穿的還不如。”乙婢女應聲回答。
我和影子站在後院牆外,走也不是退也不是,這可是通往後門的唯一去路。正糾結着要不要讓她們繼續保持着這個美麗誤會,還是立即現身順便告訴她們其實不是我衣服質量很差,而是我每天無聊,就會往自己的身上抹幾口鮮血來潤潤喉的可怕真相。
最終得門無入只好叫影子直接帶我飛出牆外,熱鬧的街頭人來人往,來武林城這麼久還是頭一回有機會親自出體驗一番。琳琅滿目的攤頭,川流不息的武林人士看得我心驚膽顫,怕他們稍一言不和就打起架來,而我就無辜的成爲他們刀下亡魂。
看見不遠處拐角正高掛着一面‘金’字招牌的店,拉着影子的手一頭鑽了進去。店內裝修金碧輝煌,亮晃晃的金光銀光閃的我眼睛發疼。掌櫃的看我們一身寒酸打扮,理也不理直接招呼那些穿得同樣金碧輝煌的少爺少婦們。我拔開前面的貴婦直接一巴掌拍在櫃檯上,驚得周圍的人都盯着我瞧。
“把你們店裡最大最亮最貴最好看的禮品拿出來。”我豪情壯志的大呼。
掌櫃的慢步走出櫃檯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將我打量了一番,一臉的不可置信:“姑娘說大話也來錯了地方,出門左拐直走到底有個戲院子,那裡更適合你。”
我朝影子使使眼神,他靠了身子過來,並未如我所料的直接抖出大把銀票,而是附在我的耳朵嚼字:“你又想幹嗎?”
我同樣轉過頭也在他耳旁咬字:“不是聽說那慕容盟主六十大壽將近,我們現在既然借住在他家自然也不能空手進出,總得拿點禮物孝敬孝敬他老人家。”
“以他的地位我想他不缺這些東西。”他環顧四周對着我誠懇道。
我想了下也是,以他做了這麼多年的武林盟主,其實中所撈的油水,實力財力一定都非常的雄厚,肯定不缺這種俗氣的東西。
“那你知道他有什麼特殊的喜好不?”我真誠的求教這位幾乎無所不能的帥哥。
“我只聽聞他喜好收藏百家兵器。”影子看着我犯傻的模樣直接將我拖出金店,我狼狽的頭也不敢回,想都不用想那掌櫃會用什麼眼神藐視我。
離開了金店我直接問了路就往鐵鋪子裡趕,沒想到這種破銅爛鐵竟比金店還要擁擠,果然武林城裡多的是需要買武器的人。我在屋裡轉了三圈硬是沒看中一件像樣的,要知道我是一個不懂武器的人。研究這種東西多半隻是先看外表,但如果連一件我看順眼些的武器都沒,就更別說入慕容盟主的眼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轉過身就把魔爪往影子腰上抓去,他眼疾手快半路就把我的雞爪逮個正着:“你又想幹嗎?”他一臉的無奈。
“沒,我就想摸摸你的腰,看下粗了沒。”我厚着臉皮繼續不死心的往他腰間前進。
“我的大小姐,你有事直說,別動手動腳。”
我被抓着雙手不得不焉焉然的縮回,悶聲道:“我記得有一年生辰,教主好像送了我一把劍來着,似乎還挺不錯的。我在想不如我們現在就把那劍送他如何,就當是謝了他的贈草之情?”我好心提議。
“那是靈犀神劍,長七寸二分,有鼻有眼,與主人心有靈犀。如主人有令,則出三丈白光扣住敵人,斬仙魔鬼神怪如草不聞聲。閒人莊江湖兵器排行榜上在首位的神器就想這樣被你拱手讓人?”影子摸摸腰間的軟劍十足的嘆息。“若是被教主知道指不定還氣成什麼樣呢。”
我嘴角抽動,原來那把被我拿來隨手送給影子的破劍,竟還有這番大名堂,果然什麼東西都不能只看表相:“那算了,這東西還是你留着用更爲適用些,畢竟跟了你那麼多年總是有些靈性的。
又在鐵鋪裡轉了半天也沒見着鐘意的,後來又叫店主拿了幾件鎮店之寶過目,影子看了也只是搖搖頭,我突發奇想閃過一個念頭:“你見過那些江湖排行榜上前十名的兵器嗎?”
影子背過身作勢又要離開,傳來一句:“你又有什麼鬼主意,這些兵器都是有主的人,你若想從他們手中奪物還是……回去自己做白日夢,想想就算了,我可不陪你去瘋。”
我看見他走到門口的身影趕緊一把逮住:“別,聽我把話說完啊。我纔沒那勇氣去爭什麼神兵名器,我只是想讓你回去幫我畫幾副模子,然後好拿過來讓老闆仿着打。”
影子沒有理會我這種沒有建設性的要求,直接出了鐵匠鋪,隨着人潮我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閒逛起來。希望上天突然能掉下一件神兵利器能讓我拿出手送送禮。只可惜好禮沒淘着卻聽到一個意外的好消息,聽聞城裡明晚正要舉行什勞子的相親大會,雅稱‘露水姻緣’。
聽聞這活動是專門爲城內單身男女量身打造的,到時大家都各自戴上不同的面具上街,如有看中的人就可以大膽上前進行了解攀談。如有遇上聊得甚歡互有好感時,就可以互相透露名字家庭住址讓男方前來提親。這樣的活動甚得我意,感覺一下子全世界的人都和我一戴上了鬼面具活在黑暗之下。
爲此盛會我還特意換了一件相對喜慶的映花紅外套,拿着影子辛苦了一個晚上的成果。十張畫有傳說中十大名器的稿圖塞進懷裡,然後風風火火的就出了慕容山莊。
在影子的帶路下我先去了張記鐵匠鋪找店主,將十張稿圖慎重的交在他手裡,還付了三倍的定金要求店主按照真實比例小七成打造,一定要趕在慕容盟主大壽之前完工。店主猶猶豫豫的收了錢,對着一張張圖紙一臉的茫然。我想既然我送不了他真實的十大名器,送他一套袖珍版的名器留做觀賞也是不錯的。
大街上已經四處張燈結綵,昏暗的燭火映透過各式的花燈,一瞬間有了燈紅酒綠的感覺,不似那種霓虹燈的耀眼光芒,別有一種朦朧的美感。人來人往,擁擠的直接觸感讓我第一回感覺自己真的活生生存在於這個世界,而不是一場醒來了無痕的神夢。
剎那綻放的煙花散佈在漆黑的夜空,稍縱即逝,伸手抓也抓不住,徒留一聲嘆息。我飛快穿梭在人羣攤檔之間,面對着同樣帶着詭異又稍帶點可愛的面具男女,這世界終於平衡了,我不再是來自異時空的異人類。這些人不敢暴露自己最真實的一面,用這種最虛假也是最婉轉的方式尋找那個可以陪伴自己度過下半生的另一半。
我的開心不用寫在臉上,因爲他們看不到,我在用我的行動在表達此刻的心情。眼角掠過一抹紅色,我拉過影子的手放心四處奔走,一會跑到右邊的攤位看手飾,一會又鑽到左邊的攤子看面具。
我揀起一張印有類似青蛙的草綠面具,興沖沖的轉身:“你瞧這面具怎麼樣,很配你吧!”
擡到一半的手愣住,瞧了瞧還握着對方的手尷尬的放開驚呼:“你不是影子!”
其實我的分貝已經不低,但很快淹沒在這個嘈雜的鬧市。對方也是一身紅衣,恐怕剛剛亂走之間看到一抹紅色拉錯人了,果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他的視線順着我手臂最終停在我的手上,從容的接過我一直緊捏着青蛙面具,前後翻看了一會輕悠悠的說道:“這張青蛙面具果真是可愛,只可惜配上我這身衣衫太過……顏色太過翠綠了些。”
他帶着明黃的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分明可以聽出裡面傳來的戲謔。那麼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他臉上那張面具圖騰有點眼熟,一定在哪見過,卻是想不起來。還有他的身材同樣讓我感覺眼熟,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影子,莫不是前一刻我還期盼着老天送我一個青蛙王子這一刻就真的實現我的願望,這也太雷人了些吧。
又是一陣人潮涌來,不知混亂中誰撞了一下我的腰部,身體頓時失去平衡一頭撲進了對方的懷裡,他正敞開胸懷抱個滿懷。我再次尷尬的從他懷裡掙脫出來,以前和影子也沒少發生這種突發狀況,但如今和一個陌生人……一朵紅暈悄悄爬上臉龐,幸好天色昏暗我也帶了面具不至於讓雙方都太無措。
“這面具就當是姑娘送我的見面禮如何。”對方不等我回答就主動將面具塞進後腰,我掏掏腰包發現自己出門在外從來不帶那玩意,可如今與影子走散,真是糟透了。
我朝他雙手作攤聳聳肩表示自己的無奈,他一愣,往自己腰中掏出幾個銅板扔給老闆,然後順手拉起我的手作勢就要離去。
我頓住,古人竟也有這麼開放的時候,他回過頭看着我愣住的身形好心解釋道:“剛剛姑娘不也牽着在下跑了整條街?這回也該輪到我來牽姑娘了,我們到河邊去看看,聽說那裡正在放河燈。”
就這樣我被一個陌生的男子牽着手穿梭在熱鬧的集市之中,感覺自己的心都像小鹿亂撞一樣嘭嘭跳不停,手上傳來的溫度直燒到臉上,好不害臊。請原諒一下我的沒有經驗,活了大把年紀了卻連個正經的戀愛也沒有談過,難得今日有此夜遇,我瞧那背影像帥哥的人,應是看上我了,或者說是對我有好感吧。
臨近湖邊,瀾瀾的水面上飄着各色花燈,我望着湖面,這個古色的城鎮韻味十足。想當年我和幾個同事一起去西塘旅遊,雖然還有點古色古香的味道,但那時早已淪爲各種商家用來賺錢的工具,埋沒了太多的樂趣與美感。
“敢問公子……你也是趁這花好月圓的日子,出來找個好姑娘娶回家當媳婦嗎?”我本想問他貴姓怎麼稱呼,但又考慮到遊戲規則似乎到最後才能問對方姓名地址,於是又臨時改了口。
“姑娘也是如此?”說着他打開了一把二十八骨折扇,閒閒的搖動。
這神情,這風姿絕綽的神韻,我腦子如一道電流激過,指着他的臉顫顫抖抖的說:“你是,你是一笑公子?”
他搖扇的手頓了一下緩緩收起,卻沒有直接回答我,我再次不死心的問:“是,不是?”
卻見他用另一隻抓過我的手襲向他的面具:“姑娘何不自己摘了去,一看便知。”
我扣着他的那個明黃面具細細磨蹭,原來是一個鳳凰,腦子突然閃過一副浴血鳳凰的蠱惑。
“姑娘是希望我是?還是不是?”他輕輕道。
他的聲音很好聽,如二月清泉玉石輕擊,卻沒有一笑公子那份冰凍結人的寒意。這揭還是不揭,萬一他真是……那我該和他說些什麼呢?
萬一不是那該有多尷尬,而且如果真相是他其實背面是帥哥,正面恐龍的型男,我想我會被嚇到的,更如果他是滿臉青春痘或是滿臉麻子的都很恐怖。我猶豫的又把手給縮回來,這面具還是別揭了,萬一他不是我豈不是還要爲此後果負責?
我抖抖身子望向滿是花燈的湖面,偶爾還有一兩個情侶泛舟湖面,好不浪漫。滿天星月做伴,煙花四射,他突然遞給我一盞花燈,我感動
的無所適從,拿出一個火摺子點燃放水逐流。
他依次遞給我十盞不同顏色的花燈,而且邊遞邊告訴我其中顏色所代表的含義:紅色幸福、粉色愛情、紫色快樂、黃色財富、橙色事業、藍色平安、綠色健康、白色辟邪、黑色好運、青色美麗。我一共放了十盞花燈,成功持續兩分鐘不滅的有八盞,粉色和藍色兩個皆不幸的滅了火。其實還是挺開心的,畢竟10分之8的機率還是很高的,既使少了愛情和平安也無所謂。
他看自上而下順流而來的五彩花燈,又看看我的無所事事的模樣不禁奇怪的問:“我看其他人都在許願你不許嗎?”
我從幻彩的花燈移到他臉上,睨視他一眼:“你不也是?”
他臨岸而立,夜風徐徐吹起他的衣襟倒有幾分悠然自得:“因爲我沒有什麼心願需要達成。”
我聞言掬起一捧清水,看着它從指逢間漸漸流走,側着腦袋悲涼的說:“不巧的是,我也沒有什麼心願想要達成。”
“這就怪了,一般姑娘家都有許不完的願,希望老天保佑姻緣啊,健康啊,找個好相公之類的,姑娘你難道就沒有這些念頭嗎?”
我擡頭看那綻放在夜空的美麗花朵,似乎一粒炮灰飛入我的眼瞼,我眨眨眼,視線一下模糊了眼眶。
“有啊,曾經有過,但後來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騙人的,如果許願有用我就天天來許願,還用的了幹活嗎?因爲我知道我要許的願永遠都不可能實現,不可能的。”我突然站直了身子靠近他,用十足的幽怨的眼神看着他,四目相對:“如果我說我想去一千年後的世界,你說它能實現嗎?”說完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也似乎微不可聞的輕笑了一聲:“姑娘的願望……果然是夠……匪夷所思。”
我瞧着他打開的扇面,這下我總算是看個仔細了,湊近他陰陰的笑:“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
他也湊近我蠱惑我:“賭什麼?”
“我賭一百兩銀子你就是一笑公子。”
“哦,姑娘這會敢確定了?”他語氣透露着些許輕鬆,雖然他其實說的是反話,嘲笑我到這會才確定,作勢就要摘掉臉上的面具。
我趕緊按住他的手製止:“別,還是就這麼戴着吧,看着親和多了。”
心底的幻想徹底破滅,原以爲今晚有可能來段豔遇或者來個一夜情來着,這下來個熟人多傷人心啊。想起之前還和他手牽着手逛街放河燈,又是一抹紅雲爬上小臉,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多跳了幾下。再看着他的一身紅衫直拍腦門子,怎麼反應這麼慢呢,就他這身形這氣質,竟然只因他換了套衣衫,多了個面具就沒認出來。果真符合了那個冷笑話,小樣我換了件馬甲你就不認識了?
突然胃部一陣抽搐我直接又朝河中吐了口血,他緊張的跑過來扶我,還殷勤的遞上一塊手帕。我瞄了瞄那手帕果真是一律的深色,不會是特意爲我準備的吧!最近山莊和我走的近的人基本都換上了深色長衣,以備我那個隨機間歇性吐血癥不定時發作亂噴人。
“沒想到像公子這樣的人物也會趕這種潮流來相親啊。”我無聊的打趣道,並沒有接過他的手帕而是從自己的小斜跨包裡取出準備十足的紅帕。
“我也只是凡人一個,是你們把我想象傳說的太神話了。”他語氣裡多了點無奈。
“你那小跟班沒來?”
“你說階塵吧,剛剛被人潮不小心衝散了。”他簡單的解釋。
“原來和我和影子都一樣啊,真是太巧合了,既然河燈也放了美景也賞了,不如就早點回莊吧。”我捂了捂胸口感覺舒服多了。
“步姑娘認識回去的路?”
“不認識,難道你也不知道嗎?”
“實不相瞞,人無十全十美,在下性格中有一大缺憾就是不易認路。”他的語氣帶點不好意思。
我突感心情大好,沒想到傳神到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一笑公子也有此等缺憾,真是預料之外。又是聲巨響,我震驚的擡頭,今晚最大最美的一朵煙花綻放光彩。它如此美麗,剎那芳華照亮整個夜空卻又如此短暫,只是一眨眼功夫便消散不見,就連閉眼許個願的時間也沒有,我想它其實就是流星的另一個化身。
我兩就此相對無言,默契的席岸而坐,輕悠悠的晃盪雙腳,不知爲何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自在。這裡沒有陰謀沒有陽謀,沒有江湖沒有武林,就像一個江南小鎮一樣安靜寧逸,也許一覺醒來只是我在西塘做的一場美夢。
他突然朝我這個方向看來,透過身體輕輕吐氣:“找你的人來了。”
我順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見人羣中多了一道擁護的紅影,他穿過人羣奔至我的身邊:“小姐怎麼在這,我們回去吧。”
我點點頭再回頭已不見了一笑公子的蹤影,我疑心剛剛全是自己幻覺一場。拉着影子站起時手指尖卻碰到一物,我拾起一看竟是之前的那個青蛙面具。
“小姐買的?”
“嗯,啊不……別人送的。”我勾起影子的手臂邊走邊開心的說:“影子,我給你講個王子變青蛙的故事好不?很好聽的,你那什麼眼神,不想聽嗎,那我偏要告訴你,剛剛就遇上一個青蛙王子呢。”
不遠處的石橋上迎風而立一位紅衣公子,如浴血鳳凰,遙遙望着那對紅衣俠侶形影相依,不離不棄,卻終是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背過身,對旁邊的隨從淡淡道:“走吧。”
終點只有一個,但路卻可以有千萬條。兩對人從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路兜兜轉轉最終卻能回到同一目的地,這世界果然神奇,因爲地球的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