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故人

萬曆三十一年的秋季,茂兒已經能夠牙牙學語了,蘭漪教他喚朱常洵的是“父王”,而不是“爹爹”,在她的心目中,朱常洵收留和保護了她們母子,是茂兒的義父,但卻不是茂兒的爹爹,只因爲茂兒的爹爹從始至終只有一個,那就是蕭莫,是她心中永不可替代的夫君。

朱常洵對蘭漪一如既往地喜歡,這是整個福王府中公認的事實,雖然鄭貴妃賜了許多美人,但、朱常洵卻從未曾召幸過她們中間的任何一人,整個福王府中,朱常洵不是在他的書房便是在蘭漪所住的“蘭園”之中,蘭漪從不多說什麼,她的謙恭、她的美貌,成了整個京都所有名門貴婦的典範,只是除了當事人之外,誰也不知道,她和朱常洵進進出出都表現出的是一對恩愛夫妻,但實際上,她的心,從未移情過。

朝堂上的事情,蘭漪也大致上瞭解,周國舅於萬曆二十九年爲保朱常浩時辭官歸故里,爾後便離開了京都,但他的女兒,也即是大受皇帝寵愛的玉顏郡主卻並未隨其父一起離京,而是被周端妃接入了宮中,隨了周端妃住入了她的“載月宮”,這兩年來,也曾多方爲其擇偶,但無奈玉顏郡主皆不同意,皇上和周端妃也拗不過她,加之之前皇上也曾有過讓她自行擇婿的金口玉言,管了幾次管不了,也就隨着她了,只是蘭漪曾見過她一次,以前總覺得她美得不可方物,但而今卻覺得她憔悴多了,彷彿一朵花,還未盛放到最繁茂之時,便已經開始枯萎了。

而太子朱常洛,除了太子妃李玉溪之外,又另納了兩位朝臣之女李氏和劉氏爲太子良娣,良娣王氏爲他誕下次子,取名朱由校。蘭漪也有見過這位良娣和她的兒子,卻不知道,後來太子妃之子因病夭折,而在若干年後,正是這個李良娣之子朱由校會成爲大明朝的第十五位皇帝,卻僅僅在位七年便死於鬮黨魏忠賢之手,史稱“木工皇帝”。

當然,蘭漪根本就想不到那麼久遠以後的事情,但是她卻知道,她讓朱常洵做的事情朱常洵都一一照辦了,這個太子之位,朱常洵自始至終都未曾出過手,而自朱常洛被冊立之後,朱常洵也不曾破壞過,對於這一點,她很是感激,也覺得頗有些欣慰。

這日,正是暖暖的午後,她躺在樹蔭下的軟榻上,任星星點點的陽光透過樹葉灑落在她的臉上,感覺那秋風吹得無比愜意,睡意也漸漸地襲來,卻聽得異樣的風聲,她微皺了下眉,她的蘭園一般是不讓人輕易進來的,來的又是誰?腦中在思索着,眼卻不曾睜開。

卻聽得耳邊響起一聲嗤笑,然後是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看來福王妃果然是養尊處優慣了,眼見危險來臨竟能夠無知無覺。”

蘭漪的嘴角卻漸漸地彎了起來,“夜,你來啦?”她坐起身來,睜開眼看着立在不遠處的夜笑意盈盈。

來人正是以前跟在俞代語身邊的侍衛夜。

夜的臉上現出一股奇怪的神情,“這麼久沒見,你竟能僅憑聲音便認出我來?”

“你守候了我那麼久,我怎麼會聽不出來你的聲音呢?”蘭漪反問道,不由得想起萬曆二十八年平定了楊應龍的叛變之後,自己回到大皇子府,而同去的俞代語卻沒有回來,那段時間裡,便是夜守在她的身邊,一直到哥哥出事前不久,她擔心俞代語不知道會不會出事,於是讓夜前去尋找,這樣,夜才離開了她。

轉眼間,卻已經是三年多的時間了,而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果然,夜將她上下一瞧,嘖嘖道:“果然當了福王妃就是不一樣,穿的是華衣美服,睡的是高牀玉枕,只可惜,怕是已經忘了故人吧?”

此時此刻還能夠見到夜,蘭漪的心裡十分地高興,她渾不在意夜語間的譏諷之意,反而問道:“夜,你可找到代語了?”

夜愣了一下,才道:“算你有良心,想起來問問我家公子的情形。”

蘭漪一聽他這話,心裡更是高興,“夜,你這麼說,就是你找到代語了?”

夜點了點頭,說道:“好吧,我本來還想爲難你一下的,既然你還算有良心,我就實情告訴你吧,那年我們公子在婁山關被唐九帶走,後來他二人一直在鬥法,我們公子一心想要回京都,但那唐九姑娘卻不允,後來竟在我家公子身上下了極厲害的毒藥將他軟禁了起來,但我家公子心志極堅,終於逃了出來,但身上餘毒未清,一直到去年冬天纔將身上的毒全部解掉,本來是準備回京都見你一面的,但那唐九姑娘卻不知怎地知道了,不依不饒地守在京都入口那裡,我家公子生怕無辜牽連到你,便一直沒有出現,直到後來被我找來,我家公子才讓我帶個話給你,讓你不要擔心。”

蘭漪聽了夜的話,心下一片黯然,被下毒、被軟禁,歷盡千辛才逃了出來,這在俞代語來講該是多少難受的一件事情,可是他卻一直記掛着自己,一直想要回到京都來,怕自己擔心,這樣想來,心下激盪,於是趕緊問道:“夜,代語他、他現在還好麼?還有,那唐九姑娘的毒術真有那麼厲害麼?就連代語也不是對手?”

夜白了她一眼道:“公子神通廣大,又豈會怕她?不過是念她一介女流,對她存了幾分仁慈罷了,真要是公子下了狠手的話,她還不是立馬就能變成一具死屍?”

蘭漪一愣,覺得這夜的話中倒是有些問題的,既然不怕,爲何要躲?還有,爲何說怕那唐九害自己?自己與唐九可是無怨無仇的,那唐九爲何要害自己?想了一下也無甚頭緒,於是便道:“那、小五呢?可是跟在你家公子身邊?”

夜點了點頭,見蘭漪張嘴還想問話,手一揮不耐煩地道:“好了,我的話已經帶到了,你不要再羅羅嗦嗦地問這問那的了,可有話要我帶給公子?”

蘭漪趕緊點頭道:“告訴你家公子,保重身體,我很好,教他不用擔心。”

夜點頭“嗯”了一聲,一提氣一揚身,便已經是落在了院落的頂上,幾個挪步,已經是杳然不見了蹤跡。

蘭漪卻不禁發起呆來,代語呀代語,轉眼間我們都有兩年多未見了,一切可還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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