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伸出手來正要去接酒,聽得蘭漪此言,手輕微一抖,頓時明白蘭漪話下之意,一直以來,他的身邊就是明箭暗箭不斷,眼前的這杯酒,怎知有沒有問題?倘若、這是一杯毒酒,他便要命喪此地,可是、眼前情形,卻不容他拒絕,怎麼辦?自己、該怎麼辦?讓蘭漪代飲倒是一個好辦法,但倘若她因此而中毒,自己又於心何忍?
他看向蘭漪時,見蘭漪的眼中是堅定的目光,他心中一動,沒有出聲。
鄭貴妃見蘭漪一心要代朱常洛飲酒,又見朱常洛面露遲疑之色,於是冷笑一聲道:“平義,你將此酒飲下,看看本宮有沒有下毒?”
於是一個內侍應聲出列,將盤中酒接過一飲而下,然後將空杯仍然放回,跪下對鄭貴妃道:“平義謝娘娘賜酒。”
鄭貴妃長笑一聲道:“大殿下可還懷疑本宮謀害於你?”
朱常洛於是趕緊請罪道:“臣兒無禮,還請娘娘恕罪。”
鄭貴妃道:“起來吧。”一邊命內侍道:“再斟上兩杯酒來,一杯賜與大殿下,一杯賜與他這個忠心耿耿的侍衛吧。”
於是內侍又另行拿過杯子斟滿酒送上前來,蘭漪聞言頗爲詫異,鄭貴妃怎麼賜酒與她?悄悄擡眼望了鄭貴妃一眼,卻見她也正望向自己,心下暗暗一驚,趕緊垂下眼簾,與朱常洛一起謝過,然後接過酒來一飲而盡。
鄭貴妃又閒閒地問了幾句有關皇帝病情的話,這才帶着侍女和一干內侍往皇帝的內殿而去,朱常洛攏好披風對蘭漪道:“蘭兒,咱們快些回府去。”
“嗯”,蘭漪點了點頭,將披風拉得更緊,一邊走着一邊仍懷疑地說道:“大殿下,你有沒有發現,今日鄭貴妃好象特別奇怪,我本來擔心她在酒中下毒,可是後來一想,在這皇宮大內,怕是她還沒有這個膽量,但只是、卻始終想不明白,爲何她早不賜酒、晚不賜酒,偏偏今日要賜酒,你看她剛巧將咱們攔在外殿,就好象是算準了時間,早有預謀一般,只是蘭兒卻看不透她到底想要怎麼樣?”
“蘭兒,謝謝你!剛纔竟不惜以身犯險,你這樣一說,其實,我也覺得她今日十分奇怪,哎,不管了,咱們快些回去,然後再找個御醫瞧瞧,不要那酒裡面,真的被暗中做了什麼手腳纔好。”朱常洛於是說道。
“嗯,也好,現在咱們猜不透她到底想要怎樣,只有謀定而後動了。”蘭漪一邊說着,一邊也趕緊加快了腳步。
“啊,殿下救命啊,求殿下救救奴婢!”一個嬌小的身影從一旁的拐角處突然間奔了出來,並且一把衝到朱常洛的面前來,歪倒在地後抱住了他的腳。
變生肘測之間,蘭漪騰身而起本欲一腳踢去,卻發現竟是一個年約十三四歲左右的丫頭,臉上還是紅一塊紫一塊的,顯是受了掌摑之類的傷,於是一時之間愣住,收了腳問道:“你是何人?還不快快放手!”
那丫頭於是鬆了手,卻伏在地上痛哭哀哀地說道:“奴婢是‘採鳴軒’輝才人的丫頭,名叫狐兒,奴婢給輝才人梳頭時手沒拿穩,不小心將輝才人的一件頭飾掉到了地上摔斷了,輝才人大怒,掌摑了奴婢還嫌不解氣,奴婢知道大殿下仁慈,還請大殿下開開恩,幫我去給輝才人說幾句好話,就讓她饒過奴婢吧。”
朱常洛與蘭漪聽了,心下均生出惻隱之心,只覺得眼前這丫頭小小年紀,竟不想落到如此境地,但是、真要去跟那個什麼輝才人求情嗎?
蘭漪於是問道:“大皇子,這個什麼輝才人你認識嗎?”
朱常洛搖了搖頭道:“宮中的妃嬪衆多,這個輝才人位份並不高,我並不認識。”
蘭漪於是點了點頭,對那丫頭狐兒說道:“狐兒是吧,大殿下並不認識你家主子,不過,你小小年紀既然如此可憐,明日便讓大殿下與恭妃娘娘說一聲,讓恭妃娘娘跟輝才人要了你去,今兒個天也晚了,大殿下還趕着出宮呢,你且先回去,再忍耐一晚,好嗎?”
蘭漪嘴裡這樣說着,眼睛卻望向朱常洛,似乎在詢問他意下如何?
朱常洛笑着點了點頭道:“如此安排甚好,我母妃平日裡最是看不慣打罵下人的,我一求她,她必能辦到的。”
誰知那狐兒卻膝行兩步,上前來抱住朱常洵的腳,死命地不放手,一面大哭道:“求大殿下憐憫,求大殿下救奴婢一命!奴婢不堪忍受,是剛剛纔從‘採鳴軒’逃出來的,這會子回去,只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呢。”
朱常洛頓時躊躇了起來,見她哭得淒涼,於是問蘭漪道:“蘭兒,你說、不如咱們先去給她求個情,也好救她一命,明日一早我便讓母妃將她要過去,如何?咱們動作快些,還趕得及出宮。”
蘭漪只覺得處處透着蹊蹺,四下裡一望,竟是一個宮人都沒有,心下越是疑惑,於是搖頭道:“大殿下,你不可以去,這後宮乃是陛下的後宮,你貿貿然進去,知情的說是你憐憫這個宮女,想要救她一命,可不知情的呢?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流言冒出來,大殿下,不宜以身犯險啊。”
正說着,卻忽然之間覺得身體裡發起熱來,不由得將之前攏緊的披風敞開來,一股涼風吹入,不由得覺得舒服了些,見朱常洛尚在考慮她說的話,知道他仍有些疑惑,於是便又說道:“大殿下,不如這樣,讓這個宮女現在便去恭妃娘娘的‘惜花宮’,然後求娘娘給她做主,畢竟,這後宮之事,你我都不方便干預,如何?”
朱常洛於是點了點頭,笑道:“還是蘭兒的腦筋轉得快,對,就這麼辦!”於是轉頭對那宮女道:“狐兒,你就去我母妃的‘惜花宮’,將前因後果說一說,讓我母妃替你做主。”
“不、不,大殿下,狐兒求您了,求您去‘採鳴軒’替奴婢求情吧。”狐兒聞言大驚失色地說道。
此言一出,朱常洛與蘭漪二人相互對望了一眼,到了此時,再愚鈍的人也都知道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若是不然,明明已經將一切安排好,爲何這個小丫頭非要纏着朱常洛去“採鳴軒”呢?
蘭漪上前一步,掰開狐兒的抱住朱常洛的胳膊後,將她摁在地上,說道:“你老實說,是誰讓你來的?還有、‘採鳴軒’裡都安排了些什麼?”
那狐兒埋頭大哭,卻說什麼也不肯說實情,只一個勁地說道:“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奴婢該死,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蘭漪還欲盤問下去,卻聽得朱常洛在身後喊了一聲“蘭兒”,聲音卻與往常有些不同。
蘭漪回頭望去時,卻見朱常洛已將身上披的那件貂皮的披風一把扯下,臉上一片紅暈,就連臉中,都涌出一絲絲紅紅的血絲來,心下頓時一驚,趕緊問道:“大殿下,你怎麼啦?”
“我、我……”後面的話朱常洛卻說不出來,隻眼眸熾烈地望着蘭漪,氣息也變得漸粗,蘭漪於是上前來想要探一探他的脈象,不堤防卻被朱常洛一把抱進懷中,“蘭兒,蘭兒……”他低低地叫着。
蘭漪暗道不好,適才自己竟大意了,鄭貴妃那酒、真的有問題!
此際她也是胸中煩悶,身上發熱,只怕是也捱不了多久了,而那“採鳴軒”中,必定還安排了一着殺棋,索性還沒有上這個當,還有就是,鄭貴妃那突然的賜酒還有那樣奇怪的眼神,只是眼下,不是追究的時候,而是,如何解掉身上所中的毒!
於是再不多說,一徑拉了朱常洛的手朝宮外飛奔而去,好在無人敢攔,一路出宮、上馬車,朱常洛身體發軟,幾次三番想要抱住蘭漪,蘭漪也是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方纔將他推開,吩咐隨行的侍衛道:“馬上送大皇子回府!”
而自己,則起身朝着城南方向飛奔而去。
只是朱常洛和蘭漪卻不知,他們二人前腳方離開,後腳即有人將狐兒帶進一間偏殿中,“沒用的東西,娘娘發了恩旨,賜你一個全屍吧。”
狐兒頓時淚流滿面,卻不敢反抗,不敢還嘴,也不敢申辯,她自己全家人的命都握在娘娘的手中,她若是就此一死,還能夠換得一家人平安,倘若、她有一絲一毫的不順從,就會禍連全家。
看着眼前托盤裡放的那三尺白綾,她木然地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