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時代,什麼樣的科學技術突破,纔有能力顛覆現有的“國際”秩序,這是一個極難回答的問題。
事關科技研發,一開始,方然的設想還是“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但所得結論,卻無法達成他的期望。
科學技術的發展方向,這種問題,從掌控NEP大區的第一天就在規劃,治下研究機構中也有好幾處相關,然而一旦事關科學發展的全局,這種事,就註定不會有一個明確的結論,充其量只能得出模糊的預測。
更不用說,早在舊時代的聯邦,方然就已經意識到的事實:
人類的基礎科學研究,在上個世紀末的一次大爆發之後,最近幾十年來進展寥寥,處於長期停滯的狀態。
這種狀態,原因,可以大做文章,方然卻興緻寥寥、沒什麼心思去研究。
他只知道一點,不論是經費、投入還是客觀規律的限制,總而言之,過去多少年的人類文明,任憑投入天文數字般的金錢,難以想象的資源,又或者是設立雄心勃勃的計劃,都沒能夠在基礎研究領域取得劃時代的突破,產出與投入極大失衡。
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西曆1495年的今天,仍未有改變的跡象。
全人類都沒能辦到的事,在今天的NEP大區,僅憑接近百分之十的研發投入,其中一小部分才投入基礎研發領域,取得突破的希望自然更加渺茫。
而增加投入,對各大區的管理員而言,更是一個無需思考的不可選項。
權衡利弊,倘若極大增加基礎研發領域的投入,可以在並不遙遠的未來,獲得一些實打實的利益,譬如新型戰略武器,那麼這也還可以接受,但,有過去幾十年超級大國的探路在前,方然自然不會動這樣的心思。
基礎研究領域乏力,應用技術領域,更是一個希望渺茫的投入方向。
當今時代的應用科學與技術,究竟還有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前途,當然有,否則管理員們也不會耗費巨資,維持治下的一系列研發機構。
但這種“研究”,只不過是在既有框架內的進一步完善,隨着基礎研究領域的長期停滯,這類研究的成果,遲早會越來越難以爲繼,直到最後成爲一潭死水,再怎樣努力攪打,也掀不起一絲漣漪。
唯一不確定的,是這樣的一潭死水之狀態,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或遲,或早,人類的科學技術研究,將抵達“已有知識”這片大陸的海岸線,眼前的“未知海洋”,依然廣闊無垠,卻不再有任何材料去填海、架橋,進一步拓展腳下大地的邊界,這種前景,令方然不適,卻也是無可奈何。
回望過去的人類歷史,讓他明白,導致這一結局的根本原因,並不是人類自己。
客觀規律,宇宙萬物中蘊藏的自然法則,其本質,人類永遠也無法觸及到,能夠觸及的,只是建立在已有知識基礎上的“人類認識”。
從古到今,人類發現、總結、定義出來的一切自然科學知識,都是從人的視角,去觀察、理解自然法則的所得,這些規律,自有其時代的侷限性,註定只是客觀規律的一種近似、演繹、特例、甚至誤解,而絕無法等同於客觀存在的法則本身。
基於這種認識,人類的科學技術研究,一個時代的科學探索,必定要建立在前一個時代的研究成果之上。
除此之外,一個很顯着的事實,是這種代際支援、遞進的過程,並沒有穩定的速率。
科學技術的研究,不同於人類習以爲常的任何日常活動,量變引發質變的“點”,絕不尋常,幾乎無法預測,而經常會在一些意料之外的時間、地點,突然有所發現,這一現象決定了科學技術的研究,無法用通常的工程管理、項目計劃模式來組織。
即便勉強應用,將科研視爲一項工程,也很少能取得預料之中的巨大成就。
譬如舊時代的基礎物理研究,自西曆1430~40年代開始,各國物理學界、尤其是尤洛浦與聯邦物理學界,圍繞新一代粒子加速器而開展大量工作,期望尤洛浦部署的“大型強子加速器”能爲基礎物理帶來新的研究方向。
這一龐大而宏偉的計劃,進行了若干年,最終於西曆1457年告一段落時,結論,
卻是令人失望的“沒有任何新發現”。
耗費十餘年時間,大量資源,天文數字般的錢財,最終只得到輕飄飄的一句話。
理論物理學家或許還能平靜的接受這一點,畢竟,他們早有預感,也並不認爲“沒有新發現”等同於一無所獲,至少現在大家可以明確,在“大型強子加速器”提供的能級上,基本粒子的態勢(意料之中的)沒有變化。
而對於提供從資金、資源到土地的各國政-府,沒有新發現,則是一個天大的壞消息。
但又能怎樣呢,科學研究本來就是一個抽獎般的燒錢遊戲,民衆或許不瞭解這一點,負責科學技術研究的官僚,多少總會心知肚明。
但,充斥國會與議會的政客們,基本科學素養則與他們的的良心一樣欠缺,面對“沒有新發現”的壞消息,輕則暴跳如雷,重則聯名抵制,拒絕再向科學研究、尤其是基礎科學研究領域投入巨資,進而,斷絕人類在這一方向的任何重大科學研究。
研究中斷,渺茫的希望隨之一併斷絕,在方然看來,倒也算不得太糟糕,畢竟那“希望”本來就未必有。
至於西曆1490年代的今天,新時代的科學研究,更深受資源、經費的困擾。
且看NEP大區,在一切爲軍事建設服務的大前提下,科研經費的投入,不可能完全滿足科學家們的需求。
即便有限的科研經費,毋庸置疑,大部分也會用在應用技術、而非基礎研發上。
在這種條件下,基礎科學,基礎理論,這些研究機構至多隻能維持,或者開展一些聊勝於無、甚至是驗證性的實驗項目,對諸如理查德*費曼這樣的頂尖人才而言,差不多就是在虛度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