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在一次大舅爺來我們家做客的時候,聽他說:“人如果是淹死的,在死了之後,男人是面朝下躺在水裡的,而女人則是面朝上躺的,因爲男人的胸膛比較沉,女人的胸膛比較輕,所以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就像凱爾他們見到的那個老太婆,就是胸膛較輕的緣故,所以才面朝上躺在水面的。”我在一旁聽了,有些好奇,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沒有去多想,反倒想起了四爹給出的一個腦筋急轉彎:“什麼魚一隻眼睛看天上,而另一隻眼睛看水裡。”劉凡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來,我也想不出來,答案是死魚,反正死了的生物都會飄到水面上來,但劉標卻又是一個奇怪的現象。
反正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一直伴隨着我成長,舅舅在新疆終於混出了一些名堂,便讓我爸爸也過去了,在我六年級上學期上完之後,爸爸從新疆回來,準備帶我媽媽一起過去,並說:“要是現在媽媽還不出去的話,隨着年齡越來越大,慢慢就會沒有機會再出去了,何況到了外面,兩個人賺錢總比一個人快,還有個照應,最重要的是,我的成績也不錯,後來還要錢上大學之類的,還是早點準備比較好。”一直在這個小山村待了那麼多年,媽媽也是比較嚮往外面的世界,在家裡一段時間的安置之後,他們就準備離開了。
有時候想想生活真是不容易,年輕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孤獨寂寞,然後便會四處去闖蕩,闖蕩的過程中呢又背井離鄉,運氣好的話,在外面找個好工作,過年的時候帶一筆錢回家,運氣不好的話,遇到老闆拖工資的情況,一年努力到頭,最後連回家的錢都沒有。只能慶幸舅舅是個能闖的人,在外面有了小小的一點成就,才能讓爸爸過去找一個相對穩定又有錢賺的工作,不然的話,就按以前每年北京上海的跑,努力到頭也就只有交完學費之後,剛夠全家人餬口的錢,一遇到個什麼病痛,那就只能貸款了。
其實劉華的爸媽比我的爸媽還出去的早,他家不像我家是爸爸回來接的媽媽,而是他媽自己一個人出去找他爸,在走的時候,他媽給他們兄妹倆每人留了十塊錢,那個時候,在我們這些孩子眼裡看來,那可是好多錢,因爲每次上街的時候最多才給三塊,我也想象着媽媽走的時候能給我留十塊錢,那樣我就可以去買那些我喜歡的玩具了,好像小元賣的有一款電動坦克剛好十塊,到時候我就可以用這些錢去買坦克了。事實也正如我所願,媽媽在走的時候給我留下了十五塊,比劉華的媽媽給他留的還多,我很高興,可這種高興並沒有持續多久。
剛開始想着這些錢怎麼花,想買這個,又想買那個,好多天過去了,仍然沒有想好買什麼,既然決定不了,那麼,這些錢就暫時放着吧,反正又不會少了。媽媽走的那天我並沒有哭,因爲感覺就像爸爸往年出去一樣,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直到看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我的心反倒變得有些愉快,媽媽走了,奶奶又不會管我,這下就可以放肆的玩了,幾天之後,這種愉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你有沒有覺得家裡少了什麼?
媽媽不在了,我便搬到了她和爸爸睡的那張大牀,晚上再也不用上那個有些恐怖的閣樓,聽着閣樓嘎吱嘎吱的響,也再也不用聽那些老鼠就在你的周圍吱吱呀呀。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等奶奶做了飯,吃了再去上學,每個週六,我都會把我睡的這間屋子,裡裡外外的打掃一遍,就像媽媽在的時候一樣,這個動作也沒有堅持多久,慢慢的,我變得很懶,什麼都不相干,房間裡也慢慢的佈滿了灰塵,奶奶本來就沒有潔癖,對於我房間的髒亂,她反而覺得有些熟悉,因爲她的房間比我的房間還亂。
放學回家,再沒有那個催促你學習的人,竈屋裡,也只有奶奶忙裡忙外的影子,媽媽現在在外面一定過的很好吧,不用擔心我在身邊的調皮。可是家裡,就真的少了她的身影,她的聲音,對於爸爸的離去我已經變得習慣,因爲從小他就經常去外面打工,而媽媽現在也走了,感覺到長這麼大,突然失去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在快畢業的時候,劉華的爸媽也終於從外面回來了,好像手裡賺了一些錢,基於在山上住比較不方便的種種原因,他們開始把房屋搬到山下,打地基的那段時間,我放學後路過,他的爸爸開玩笑說:“凱爾,你媽走了,你習慣不?”我在地基上上躥下跳,這種感覺你是體會不到的,我並沒有回答他,他見了我這個樣子,覺得我現在玩的很開心,便嘀咕:“看你這麼開心,肯定還是很習慣的嘛!”我並沒有見過修新房子,所以對打地基之類的還是比較好奇,看了看房子的佈局,新鮮勁一過,也就沒有什麼興趣,劉華此時依然住在山上,見我回家,他也跟了上來。在我走時,劉華的爸爸還在那裡專心的搗弄着磚,估計不到天黑,他是不會覺得今天的活已經忙完了的,突然感覺少了好多影子,家雷搬走了,立軍在上初中,家飛好像也外出打工了,此時再想起已經不在家裡的媽媽,心裡一陣難受,這就是成長之後離別的代價麼?
大爹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哥哥姐姐也在外出打工,大媽和奶奶長年都有矛盾,而這麼大的一片房子,只有奶奶,大媽,我三個人。回家之後一如既往的做作業,然後看會電視睡覺,生活就真的變的恬淡如水,我的性格也開始隨着這種生活的改變而改變,我開始變的不想理任何人,除了在學校和同學說說話,在家裡和奶奶說說話,也就是簡單的幾句,在路上遇到親戚時,我都會變的沉默寡言,低着頭,默默地走過去。
有時候,我會一直注視着鏡子裡的自己,並在心裡安慰:“劉凱,不要哭,至少,你還有影子!”一天一天,房間裡的灰塵越來越厚,現實裡的自己也越來越孤獨,鏡子裡的自己也越來越堅強。因爲沒有媽媽在,所以必須學會獨自一人生活,我所學會的,真的就是自己獨自一人,然後面對着獨自一人。在我有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樓上的老鼠終於忍受不了沒有我的陪伴,它們竄到了樓下,把我睡的蚊帳咬去了大大的一塊,幸好沒有爬到牀上來咬我,也幸好沒有遇到曾經夜晚的那條蛇。我只是一直把自己埋在被子裡,想象着這個世界與我無關,我只是在這個世界的一個角落,妖魔鬼怪,你們找得到我麼?
我在每一晚都祈求:老鼠不要再咬我的蚊帳了,那條蛇也不要再出現了。它們似乎得了我的祈求,真的就沒有再出現過,但我依然把頭捂的很緊,也因此學會了在被子裡慢慢的呼吸。另一個劉凱終於也出現在我的世界,他堅強,他完美,他不服輸,他在每一個夜裡陪伴着我,告訴我堅強,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已是深夜,我拉開燈,起身下牀,走到了鏡子邊,沒有像平時一樣的恐懼,沒有再是那個膽小的只會把頭捂在被子裡的自己,我凝視着鏡子:“劉凱,是你麼?”他對我笑笑,真的,我看見我自己的靈魂了,他是堅強了,他從來就不懼怕什麼,“可是,我又是誰呢?”我望向他想尋找答案,“我就是你啊!”鏡子中的聲音響起。“可是我從來就不堅強,遇到什麼事情就害怕,就連,就連,就連路上遇到熟人時想招呼一聲的勇氣都沒有!”說着我已經哭出了聲,“沒事的,劉凱,慢慢的,你總會做到的,你和每個人都不一樣,你要學會怎麼找到你自己。”他的安慰對我根本不起作用,我開始哭的有些哽咽:“我,我,我想媽媽!”這句話似乎也觸動了他的神經,他並沒有哭出來,只有兩行淚從臉頰上流過,“沒事的,劉凱,你看看眼前這個立櫃,那個扶手不就是媽媽每天早上起來梳頭時都要拉的麼,你聞聞,上面還有媽媽的氣息呢,還有這面鏡子,你看看,還有媽媽的影子呢!”我擦了擦淚水,擡頭看向鏡子,那裡,媽媽真的站在他的身後,“媽媽!”我哭着喊了一聲,伸手摸去,觸碰到的只有鏡面的冰涼,媽媽依舊微笑着看着我,手指觸碰鏡面的波紋慢慢散開,媽媽碎的到處都是,等鏡面再次靜止的時候,媽媽不見了,只有他那副堅強的神情。
我也因此變得堅強了一些,僅僅是在畢業的考試上,路上遇到親戚的時候,我依舊會低着頭,當做沒看見,默默的離開。當這半個學期熬過去之後,也終於迎來了畢業,那段時間,我有些興奮,但更多的,是心痛,又一次離別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