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北上(十)

簡陋的馬車搖搖晃晃的出了雲夢城。背對着這座城池越來越遠,過了三天,馬車就上了帝國大道。道路的平坦,讓隊伍行進的速度提升了不少。

克里斯蒂安恨不能長雙翅膀飛到菲林堡去。或許是着急的心情,讓他變得坐立難安。時光的流逝開始變成一種折磨,每一刻流逝的時光,都會加重克里斯蒂安的危險,因爲這意味着凱特納可以在菲林堡做更充足的準備。他無法讓自己坐在安心坐在馬車裡,可是他也無處可去。

如果這時候遇到襲擊,或許……算了,那樣的確不會這麼煩躁,但必然增加更多的痛苦。

克里斯蒂安開始想念馬爾斯,按照他們的腳程,此刻應該重新回到卡特蘭爵士領了。哦,對了,自己讓他們特意避開了卡特蘭爵士的領地,雖然這樣會增加一些路程,但無疑更加安全。雖然不知道卡特蘭爵士是誰的人,但是他肯定不屬於親近克里斯蒂安的那一部分。

他告訴自己關於克里特是中毒而不是生病的可能,只有驗證了,才知道他是否是出於真心。反正現在幾乎已經確定了,這種消息並不是道聽途說來的。畢竟,哪怕一點點的負面消息,宮廷內的人也會想方設法掩蓋住。平民想要用來娛樂自己的空閒時間,是不可能的。

“殿下。”馬車外傳來薩曼爵士的聲音,“前方就要到威廉古堡了。”

這是過了多少天了,竟然都要到威廉古堡了。啊,對了,威廉古堡。這實在是一座傳奇的城堡。克里斯蒂安的心又活動起來,傳說在這座城堡之中,居住着以吸血爲生的生物。甚至於威廉伯爵的奴僕,向外宣稱,所謂居住在城堡中的吸血怪物,就是自己的主人威廉伯爵。曾有許多人親眼在深夜看到威廉伯爵吸食奴僕的鮮血。

在當年前往南頓堡的時候,克里斯蒂安曾經路過威廉古堡,主人威廉老伯爵是一個白髮蒼蒼,但是仍守着古舊的貴族禮儀的真正的貴族。他親切和藹,會講逗人笑的故事。只是經過數百年的沒落,威廉古堡已經沒剩下多少僕人,偌大的城堡顯得特別冷清。克里斯蒂安也曾在深夜聽到夜梟的叫聲,不寒而慄。

克里斯蒂安探出頭,帝國大道上,旅人來來往往,景象繁忙。克里斯蒂安對於周圍的景色已經完全沒有了記憶,看不出距離威廉古堡還有多遠。不過,他仍然非常高興,除了故地重遊之外,還因爲到了威廉古堡,就幾乎等於到了菲林堡。如果說蘇威特長城是菲林堡北方的門戶的話,那麼威廉古堡就是菲林堡南方的門戶。

“薩曼爵士,離威廉堡還有多遠?”

薩曼爵士沉吟片刻,道:“按照目前的速度,大概還有半日的路程就可以到了。”

還有半天啊,克里斯蒂安縮回馬車,那麼睡一覺就過去了。

可是由於激動的心情,坐在馬車內,克里斯蒂安根本沒辦法進入睡眠之中。馬車搖搖晃晃,克里斯蒂安正被搖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馬車外響起一陣怒喝。

“什麼人?”

似乎又遇到了襲擊,克里斯蒂安已經聽到刀劍出鞘的聲音。薩曼爵士的質問又驚又急,胯下的戰馬打着響鼻,已經做好了衝刺的準備。

克里斯蒂安掀開馬車,一個人背對着馬車站在路中央,擋住了馬車的去路。

背影蒼蒼,素白的長袍包裹着有些臃腫的身體,雙手背在身後,一頭白髮如雪灰白。那人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那裡,對薩曼爵士的質問恍若未覺。

那人緩緩的轉過身來,與之同時,阿甘左的身影一閃,已經衝了過去。

“阿甘左,不要!”克里斯蒂安失聲制止,伸手想要抓住已經竄出去的阿甘左。“他是我老師,阿甘左。”

一道塵土揚起,阿甘左在一半生生止住身形。

“你還有這樣的老師?”阿甘左不解的問,隨即自顧自的點頭。似乎對於克里斯蒂安身邊出現什麼人都覺得是正常的。

“你還記得老夫。我還以爲你已經忘了我了呢,克里斯。”那人緩緩捋了捋自己的鬍鬚,道。

克里斯蒂安的思緒陷入回憶之中。當年年幼之時,宮廷內的冷血政治就已經逐漸侵蝕克里斯蒂安的生活。只有哲學老師羅德尼,給了他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真心的呵護,教會他思考生活中的種種讓他痛苦的事情,爲他解答每一個讓他迷惑的問題。交給他尋找智慧,探尋人生,接近神的方法。

“我怎麼敢忘了您呢,羅德尼大人。是您讓我看到了人生的光輝,爲我指明瞭人生的方向。”克里斯蒂安連忙跳下馬車,跑向羅德尼,“可是,您怎麼會在這兒呢?老師。”

羅德尼一邊緩步走向克里斯蒂安,一邊說道:“自從克里特陛下病重之後,我就知道你很快就會回來,所以一早就特地來這裡等你。”

“等我?……你不反對我的決定嗎,老師?”

“怎麼會?你是我的弟子,我當然支持你做皇帝了。”羅德尼滿是皺紋的臉詭異的一笑,“當年在菲林堡的時候,我就一眼看出了你會是一個好皇帝……”

說話間,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正在這時,羅德尼的手突然伸向身後,還沒等克里斯蒂安反應過來,羅德尼從身後掏出一把短劍,化作一道殘影,合身撲向克里斯蒂安。

“鏗!”

金鐵相擊。阿甘左擋在了克里斯蒂安身前,羅德尼的匕首被阿甘左大得不合邏輯的巨劍給擋了下來。

“看來他並不是你的朋友啊,小克里斯。”

阿甘左和煦一笑,一劍盪開身前的羅德尼。羅德尼輕巧的幾個跳躍,落到地面,在一旁的傭兵剛放鬆下來,沒想到狀況突變,還沒反應過來,羅德尼的劍就已經抹過他們的脖子。傭兵的眼中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捂住自己的脖子,鮮血順着手指流出來,跪倒在地。

“羅德尼大人……”克里斯蒂安大腦一陣陣眩暈,天旋地轉,同樣不敢相信眼前的狀況。羅德尼的身形如奔鹿一般矯健,在人羣中騰挪轉移,靈活躍動。克里斯蒂安只感覺胸口一陣陣發悶,漸漸的不能呼吸。他無法相信,自己兒時最喜愛的老師,等在這裡,竟然也是爲了暗殺自己。

權利啊!權利啊!權利啊!

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竟然能夠讓忠心的下屬反叛,不共戴天的敵人虛與委蛇,相愛的人相愛相殺。克里斯蒂安捂住腦袋,一陣陣眩暈折磨着他的身體和心靈,無法相信此刻所發生的事情。隱隱約約之間,他的眼前出現了幼時的場景,羅德尼抱着小克里斯,捧着黃舊的書籍,一頁頁的翻給他看,講給他聽。彷彿又看到羅德尼花白的鬍子和爽朗的笑容,合不攏嘴的用沒有牙齒的上下顎咀嚼克里斯蒂安爲他的糕點,咯咯咯的發出笑聲,糕點的碎屑灑滿他的白鬍子。

克里斯蒂安跪在地上,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桀桀桀”

羅德尼發出古怪的笑聲,彷彿爲克里斯蒂安痛苦的狀態自鳴得意。

阿甘左大劍一揮,一劍劈下,羅德尼向後一跳躲過一擊,同時在落地的同時,一蹬地面,反身撲上。阿甘左的巨劍仍砍向地面,無法收回,羅德尼詭秘一笑,一劍刺向阿甘左的胸口。這一擊,即使不能夠傷到阿甘左,也必然讓阿甘左失去武器。一個失去武器的劍士,難道還能赤手空拳的戰鬥?

但阿甘左並沒有露出半分驚慌之色,這倒讓羅德尼暗暗點頭,光是這份膽識,就已經足夠讓人尊重了。

不過可惜,“納命來吧!”羅德尼的聲音變得異常沙啞,像是許多沙放在鐵屑裡打磨,不斷的打磨而發聲。阿甘左冷哼一聲,巨劍撲地,羅德尼的身子也已經貼了過來。

“浪客之道,向死而生。”

只聽阿甘左一聲怒喝,原本平靜的巨劍突然抖動起來,劍身閃現出白色的光芒,就像是一層層浪花拍打在岸上一樣。片刻之後,浪花大起,如驚濤駭浪,撲面而來。

羅德尼臉色大變,一踢劍身,翻身退去。

可是阿甘左哪裡容得他片刻喘息,一個大步,巨劍橫掃,追了上去。羅德尼眼神中一抹陰狠一閃而逝,身形閃了閃,消失在了原地。

阿甘左手持巨劍站在原地,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的環境,突然身旁的空氣發生了一次小小的波動,但阿甘左的感覺何其敏銳,一劍朝着空氣波動的地方斬去。

“不好!”

一聲驚呼,阿甘左立即喊道:“保護克里斯 。”

如果說所有人的精神都有一根弦,那麼無疑此刻這根弦就是爲克里斯蒂安緊繃着。一聽到阿甘左的催促,薩曼立刻駕馬衝向克里斯蒂安身邊。

空氣中,又是一道細細的波紋盪開。

薩曼尚未來得及反應,只看到眼前一道白光閃過,胯下的馬就直接跪了下去,碩大的馬頭不知道被什麼利器抹過,像是水杯從桌上滑落,從脖子上掉了下去。

從衝鋒狀態下的馬背上摔下來的薩曼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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