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順逆(三)

克里斯蒂安下了馬車。

卡特蘭的家,相比於其他權臣而言,要華麗得多。樑柱粗壯筆直,上精細的雕刻着各種奇珍異獸,密密麻麻的浮在樑柱上,仿若騰雲欲飛。樑柱上,寬廣的房檐同樣裝飾繁複,紅色的吊角作祥雲狀,拖着修長如浪紋的屋檐,給人迎面大浪滔天來襲的錯覺。

看出了克里斯蒂安的疑惑,薩曼爵士低語道:“這方宅院原本不屬於卡特蘭伯爵,是在被任命爲護城軍統領之後,梅麗莎皇后賞賜給他的。宅院原本的主人,是梅麗莎皇后本人。”

克里斯蒂安輕蔑的冷笑一聲。難怪這宅院看上去如此華麗,華麗得有些不真實。也不知道這卡特蘭統領住得舒不舒服。向守門的守衛通報了自己的身份,一個守衛立即轉身跑進宅院,大約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守衛才匆匆忙忙的跑回來,身後跟着一個身材瘦削的男人。

男人身材修長,臉頰削瘦,雙眼凹陷卻銳利如鷹,雖然不過是在家裡,卻仍然穿着一身戰甲,樸素厚重。而鐵甲與人的重量相差如此之大,克里斯蒂安卻絲毫沒有懷疑,這鐵甲會不會將男人壓垮。能有這種打扮的人,多半不會是管家,而是卡特蘭伯爵本人了。

克里斯蒂安在打量卡特蘭的時候,卡特蘭同樣在打量着克里斯蒂安,他銳利的眼神在克里斯蒂安身上來回掃視,彷彿要用眼神將身前的人剝光,甚至是一點點的將他的血肉剝離,一絲絲的經脈挑出來。克里斯蒂安後背一陣寒冷。

克里斯蒂安臉抽動了一下,道:“不知道伯爵大人在看什麼?”

卡特蘭這才察覺自己失禮,拱手道:“末將不知殿下駕到,有失遠迎,請多恕罪。卡特蘭出身微寒,未曾有機會一睹殿下真容,故多看了幾眼,望殿下諒解。”

克里斯蒂安大度的揮了揮手。你那是多看了兩眼嗎?你那是恨不能將我解剖了,看看我的身體的每一個部分是不是透着皇子的貴氣。不過他當然不會將這種想法絲毫的表現出來,哈哈大笑,克里斯蒂安道:“若是卡特蘭伯爵都算出身微寒的話,那帝國還有幾個人敢說自己身份高貴的。不過也幸好伯爵大人是武將,身體比較好,如果今日卡特蘭大人也生病了的話,恐怕我們倆仍然無緣相見啊。怎麼,伯爵大人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卡特蘭連忙俯身,邀請道:“殿下,請!”

宅院之中,一條道路筆直,兩旁全是池水,金色的鯉魚在水生花卉間來往遊動,噴泉不時如花綻放。假山與涼亭並立,樓閣與綠樹共存。克里斯蒂安隨卡特蘭從中央道路走進大廳,也不由得不感嘆梅麗莎皇后的手筆真大,收買一個伯爵也能夠花費如此之巨。

很快,克里斯蒂安就會發現,菲林堡因爲是政治中心,所以缺少武將這個尷尬的地方了。

卡特蘭坐下之後,隨便找了一個話題道:“不知道殿下今日來訪,所爲何事?”

顯然,這個時候,說自己來拜訪以前的叔叔伯伯這個理由已經靠不住了。卡特蘭在克里斯蒂安離開菲林堡之後,才繼任伯爵之位,他根本就沒有見到克里斯蒂的機會。克里斯蒂安乾笑了兩聲,道:“剛返回菲林堡,就聽說了伯爵大人的威名,於是略備薄禮,前來拜訪。薩曼爵士,請幫我把禮物拿上來。”卡特蘭這個問題明知故問,克里斯蒂安來訪自然是爲了籠絡感情,難道是爲了來談心聊天?

克里斯蒂安微笑着,藉由禮物跳過這個話題,反問道:“說來也巧,我在北上的路上,路過一個子爵領,那裡的子爵與大人名字相同,也叫卡特蘭,不知道他和大人是否有什麼關係?”

卡特蘭臉色一動,左顧右盼,似乎很爲這個問題爲難。片刻之後,卡特蘭道:“實不相瞞,殿下所言之人,大概是我伯父的兒子。他因爲庶出,無權繼承家中爵位,所以隻身一人遊歷大陸,聽說最後在南境安下家來。”

雖然覺得兩人有什麼聯繫,但克里斯蒂安也沒想過,竟然血脈如此相近。克里斯蒂安做恍然大悟狀,感嘆道:“沒想到竟然真有這層關係,僅從外貌來看,兩位一點相似之處也沒有。”卡特蘭伯爵身材削瘦,而南境那位則腦滿腸肥,身材臃腫,的確是完全看不出有血緣關係。頓了頓,克里斯蒂安繼續道:“那位子爵還告訴我一個隱秘的消息,我當時只當是一個笑話,如今看來……”

“是什麼?”

一句話脫口而出,卡特蘭的身體不自覺的前傾向克里斯蒂安的方向,臉上的焦急之色一閃而過,卻被克里斯蒂安完全的捕捉到了。

果然,下毒的消息是有人指使卡特蘭子爵告訴自己的。

克里斯蒂安深吸了一口氣,已然成竹於胸,輕輕笑了笑,道:“卡特蘭子爵告訴我,他們家族的人,都非常喜歡吃的,如今一看,這句話果然不屬實,卡特蘭伯爵身材如此瘦削,怎麼可能喜歡吃的呢?害苦了我,給伯爵大人準備了一份來自雲夢之森的雪鹿肉作爲禮物,實在太可惜了。”

卡特蘭坐回自己的位置,釋然的微笑,雙手隨意的放在座椅上,道:“他也不算是欺騙殿下,其實我也喜歡食物,只是近些天身患隱疾,所以胃口不好。殿下的禮物我就讓人收下了,下次有時間,一定會登門回訪。”

克里斯蒂安開心的大笑,道:“大人喜歡就好,我就害怕你不喜歡。哎呀,時間不早了,克里斯蒂安還有其他事情,就不繼續叨擾大人了。告辭,告辭!”

“恭送殿下。”

卡特蘭似有心事,也沒有挽留,就送克里斯蒂安到門口離開。

一一拜訪完計劃中的權臣,克里斯蒂安並沒有返回農莊,而是前往了城南的一處宅院。爲了安全起見,克里斯蒂安讓齊里斯在城中購買了一處府邸,畢竟菲林城中,一個王族的人被刺殺身亡,也算是一件大事情。如果不是到了最後關頭,狗急跳牆,相信對方也不會這麼做。失去了阿甘左之後,克里斯蒂安心裡總是隱隱不安。

城南之中,居住的多是一些普通平民,靠着辛辛苦苦的工作養活自己。這裡的人魚龍混雜,混亂不堪,克里斯蒂安混跡其中,方便隱藏自己的存在。

至於爲什麼不直接住進菲林堡,是因爲害怕菲林堡的人都已經被換成了凱特納的人。恐怕到時候,連方便都會有一個人在旁邊盯着自己,這種感覺,想想就不寒而慄。

剛進入房間,齊里斯就迎面走來,克里斯蒂安正想叫他,齊里斯卻像沒看見克里斯蒂安一樣直接出了門。克里斯蒂安睜大眼睛盯着齊里斯的背影,迷惑的看向房間內的人。

皆是一笑,其中一人解釋道:“齊里斯殿下外出給平民傳達太陽神的神諭去了。”

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剛纔他還給我們傳達了半天神諭,哈哈。”

克里斯蒂安無語,這齊里斯對自己的神倒是很忠心啊。難道他沒有事前瞭解過,菲林帝國的軍隊的信仰都是戰神馬爾斯嗎?

累了一天,在侍從的帶領下,克里斯蒂安直接上了樓,進入自己的房間躺下休息。

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一早,克里斯蒂安醒的很早,天空還沒有亮。坐在牀上,他迷迷糊糊的,雖然知道了克里特中毒的消息是卡特蘭受人指使,克里斯蒂安卻仍然無法確定這個消息的真假,他們又出於何種目的這麼做。如果是假的,克里斯蒂安該如何?如果是真的,克里斯蒂安又該將自己置於何處。

他突然有些迷茫,不,不是突然,他總是會這樣迷茫。所以他也知道,一旦天亮,他又會重新充滿力量,勇敢的繼續走下去。

黑夜總會降臨,所以黎明也總會到來。

克里斯蒂安穿上一件衣服,小心的下了樓,樓下,只有兩個護城軍守衛仍然在守夜。即使是到了菲林堡,也沒有人敢說刺殺就此停止了,薩曼爵士不敢拿克里斯蒂安的性命冒險。克里斯蒂安和兩人打了一個招呼。

其中一人道:“殿下,昨天託因比大人來找過你,聽說你在休息就回去了。”

“謝謝,我知道了。”

克里斯蒂安撐着頭,倦意還沒有完全消退。託因比昨天又來找自己做什麼呢?不過如果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的話,一定會叫醒自己的,既然他直接離開了,應該事情並不重要吧。將這件事情拋之腦後,克里斯蒂安打開門,走出房子。

菲林堡已經逐漸甦醒,小販開始忙碌的準備一天要售賣的東西,馬車從城中的大道來來往往,趕着將新鮮的貨物運到其他城市。那些人就像一羣羣勤勞的小昆蟲,不停的勞作,聲音非常微小,但是卻是這個城堡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平民都那麼努力了,自己還有什麼理由退縮呢。

克里斯蒂安突然感覺一陣幸福感從心底傳來,他滿足的微笑。

太陽的紅光,開始從東方逐漸攀升,降臨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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