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陛下想過沒有。”諾雷斯一指城下的暴民,“憑這些人,怎麼可能殺害一隊的近衛軍,這些人怎麼能僅僅用民衆暴動來形容。”
諾雷斯話語裡包含着厚重的悲痛和憤怒,像滔天浪潮不斷沖刷着礁石。
凱特納不耐煩的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趕走種種思緒,他知道諾雷斯是在指控,控訴那些傢伙血腥殘忍的行爲。可是,凱特納不能像他那樣,只爲自己的兄弟下屬考慮。
“陛下。”
城牆下,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凱特納走到城牆邊,混亂的人羣從中分開,一個人越衆而出。那人彎腰行了一禮,道:“小人萊伊蘭,參見陛下。”
“你是一個貴族?”凱特納皺眉。
萊伊蘭道:“小人以前是一個男爵,是溫斯特大人的封臣。不過現在嘛,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一樣,都是您統治下的平民。”人羣中響起一陣陣狂熱的歡呼聲,他們很享受所謂的兄弟姐妹的稱謂。
“你有什麼事情嗎,男爵。”凱特納道。同樣,一個小小的稱謂,凱特納將萊伊蘭變成了自己的屬民。凱特納忍受不了平民看向萊伊蘭的狂熱目光,就像遠古時候信徒看到所信奉的真神。在諸神逝去的時裡,這種狂熱已經很少看見了。他們的眼神,就像萊伊蘭纔是他們的皇帝。
“我是爲了我的兄弟姐妹的事情而來,陛下。”
萊伊蘭道。“近日來,您的許多舉措讓我的兄弟姐妹們的生活變得非常困難。所以,我們今天才不得不聚集在這裡,向您請願。比如說……”
“不,”凱特納粗暴的打斷了萊伊蘭,“今天不是請願日,男爵。或許,你會樂意向我解釋一下近衛軍士兵的事情?”
“您一定要聽,陛下。”萊伊蘭握緊了拳頭,重重的砸在空氣中,態勢咄咄逼人,不容拒絕。
“嚯嚯——”人羣開始騷動,傳出一陣陣噓聲。
“你根本不配做我們的皇帝,”一個人喊道,“去做日不落帝國的皇帝吧。滾蛋吧,混蛋——”
“對,你不配做我們的皇帝。”人羣中傳來一陣陣如浪潮般的附和聲。
凱特納咬緊牙關,如鷹隼的目光一一掃過人羣,他揹負着雙手,努力壓制住自己內心的憤怒。
惡魔不斷在他耳邊低語:“你只需要一個命令,一個命令,陛下……”
是的,我只需要一個命令,這些人就會爲他們的愚蠢付出血的代價。可是,凱特納深吸了一口氣,正是因爲如此,我才需要比他們更剋制自己,不能讓憤怒主宰我的意志。
權力越大,責任就越大,所付出的也就更多。
“陛下——”
耳旁,傳來諾雷斯低聲的嘆息。諾雷斯低下頭,他很難想象自己身前的男人,竟然在北疆磨礪了十幾年,戰場屠戮十餘載。大概也正是因爲這樣,他才比其他人更明白生命的可貴,所以選擇了忍受,而不是殺戮吧。
近衛軍團的士兵也通通低下頭,凱特納的表現讓他們感到臉上無光,甚至是恥辱。他們保護過兩任皇帝的安全,是帝國的第一軍團,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屈辱,也未曾見過這麼軟弱無能的皇帝。
作爲普通的士兵,他們當然想不到凱特納所想的東西,諾雷斯所想的東西。在他們心裡,男人就應該用鮮血洗刷恥辱,更何況是身爲帝國之長的皇帝陛下。
可是,大概正是因爲身爲皇帝,所以纔不能那麼做吧。
凱特納舉起雙手,示意城下的人安靜下來,但沒有一個人理會凱特納,似乎對城牆上的人掌握着他們的生殺大權毫不在意。或者說,他們堅定的相信,凱特納不會一怒之下殺了他們,所以纔敢這麼無法無天。
凱特納視線所及,人羣互相推攘,混亂不堪,入目的多是猙獰扭曲的面孔,嘴以不規則難以達到的角度方式張開,就像一頭頭醜陋的野獸在城牆下擁擠。
一直持續了十幾秒鐘,萊伊蘭傲慢的笑着,舉起自己的一隻手。
城牆下頓時安靜下來,人羣的目光集中在最前方的萊伊蘭身上,等待着這位能夠給他們帶來平等自由生活的兄弟有所舉動。
凱特納臉色鐵青,萊伊蘭的笑容看在眼裡無異於挑釁。
“陛下,”萊伊蘭深深的俯下身,動作誇張的行了一禮。“今天來,主要是想要讓您瞭解,菲林城門的關閉,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麻煩。在家的妻子,會擔心她到城中出售作物的丈夫;到城中購買貨物的商人,擔心自己的貨物因爲時間的流逝而降價;就算是普通的平民,如此一來,也等於是剝奪了他們自由行走的權利。”
萊伊蘭又行了一禮。“希望您能夠體察這些問題,陛下。”
“開城門,開城門,開城門——”
一部分人附和道。
“開城門,開城門,開城門——”
緊接着,所有人都高呼起來。
凱特納站在城牆之上,搖搖欲墜,那些暴民眼中,根本沒有他這個皇帝,也根本不需要他來主持公道。什麼公道?平民的公道嗎。凱特納苦笑不已,原來所有的仁慈和寬容,都是他自己一廂情願,人家根本不領情。這些愚蠢的傢伙,凱特納暗自咒罵。
旋即,他的目光凝聚在了最前方的萊伊蘭身上。
“安靜,都安靜一下。”凱特納大聲喊道。
“安靜,通通都安靜下來,陛下有話要說。”近衛軍團士兵大聲附和。
這一次 ,城牆下迅速的安靜了下來。凱特納深吸了一口氣,道:“今天來到這裡的諸位。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懷着怎樣的目的。不過,作爲菲林帝國的皇帝,我始終要傾聽你們的意見。即使,今天不是請願日。我不知道,爲什麼你們會如此勞師動衆,聚集了這麼多的人來這裡。”
“關於菲林城門關閉的事情,是爲了抓捕我的弟弟,叛亂的克里斯,一旦被他逃出菲林城,必將給大家帶來更多的麻煩和危險。所以,即使關閉城門會給諸位帶來不便,我仍然決議要暫時關閉城門。在這裡,我向大家承諾,無論能不能抓到克里斯,菲林城門都會在兩天後重新開啓。”
“兩天後?”
凱特納話音剛落,下方立即傳來質疑聲。
“不會是騙我們的吧。”有人說。
“不行,我們不要兩天後,我們要求現在就把城門打開。現在!”
“對,現在就開城門!”
一個人舉起手,隨即,一片片的人舉起手,衝着凱特納揮舞,示意他必須接受他們的要求。人羣開始動盪起來,大約有幾百人的參加了這次集會,形形**,商人農夫,大多都有參加。密密麻麻的人羣如一整羣螞蟻匍匐在地上,此刻彷彿被突然置於熱鍋之上,互相碰撞擁擠,吵鬧不堪。
還沒等凱特納反應過來,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撿起地上的石頭朝着城牆上扔了過來。其餘的人紛紛效仿,數不勝數的石頭呼嘯着飛向城牆,如黑色的冰雹突降,一時間,竟如一塊黑色的幕布籠罩而來。
大部分石頭都有氣無力的,堪堪落進了護城河裡,就算有力氣矯健的人,扔出的石塊比常人扔得更遠,在撞上城牆之後,也就落到了地面。
但就在這時,城牆上突然有一支利箭,劃破空氣飛向人羣之中。人羣如此密集,甚至都不需要瞄準。
彷彿是爲了迴應人羣扔來的時候,利箭如蝗蟲般密集的飛回了人羣之中。
“不要啊——”
“救命啊——”
哭爹喊娘,痛哭聲不絕於耳,已經完全沒有了前一刻還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狀態。
“不要慌,不要慌。”萊伊蘭大聲警告着,來自城牆上的羽箭畢竟數量很少,反倒是人羣慌了之後,互相踩踏和擠壓,會導致更多的人受傷,甚至死亡。但是,沒有人聽到萊伊蘭的聲音,人羣已經徹底慌了起來。他們忘記了身邊的人,前一刻還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此刻,每個人都只想着推開別人,更早的逃下山坡,逃離地獄一般的菲林堡。
一輪羽箭,大多直指站在前方,穿着近衛軍鎧甲的那幾個人,僅一輪齊射,這些人便被通通射倒。這些人都是萊伊蘭從暴民中,選出的身強體壯的幾人,沒想到此刻竟然死在了這裡。
萊伊蘭沒有預料到,凱特納竟然會真的向着人羣動手。
不僅是萊伊蘭沒有想到,凱特納自己同樣沒有想到。“住手,住手,都給我住手。諾雷斯,讓他們停下來!”凱特納聲嘶力竭的喊道,他張開雙臂,想要抓住什麼,以免摔倒。他感覺天旋地轉,原來這個皇帝不是這麼好當的,不僅平民不買他的帳,連一向以服從命令爲生命的士兵,竟然也不聽他的話。
凱特納衝向最近的一個士兵,一腳將他踹翻。“混蛋,我讓你住手,聽到沒有。都給我住手!”凱特納張牙舞爪,狀若瘋癲。
被踹倒的士兵,彷彿受到了什麼驚嚇,他目瞪口呆的張開嘴,道:“我們受到了攻擊,陛下。”
“攻擊——”
凱特納目眥盡裂,他指着身後如被驅趕的野鹿般逃竄的人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就是你所謂的攻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