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謝,春去秋來,前塵往事隨雲煙,只留一地獨白。
“汐兒,若能回到從前,真好。”李承昊的眸子淡若秋水,沉靜若白菊。指尖拈着一把刻刀,在雕像的臉,淡定從容的隨意揮灑。
“可惜,我們都回不去了。”羽汐獨坐一隅,靜靜地看着他。曾幾何時,她也如此靜靜地看他手起刀落,一個個活靈活現的小動物便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每每縱情跳躍,歡唱不己。那時候,她純淨無暇,他亦恬淡如蘭。可惜,那樣的時光,真的是一去不復返了。
“汐兒,別恨羽軒。他並沒有傷害你,一切的錯,都是因我而起。”
羽汐平靜地看着他,靜等他的下文。
“你知道我的母親嗎?”
“蘭妃娘娘,聽人說過。”
“那你一定知道,承嗣六歲時發生的事情了?”李承昊波瀾不興的眼眸,終於泛起些不平靜的漣漪,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凝視着遠方,似乎陷入遼遠的回憶。
李承嗣六歲那年,大風皇宮發生了兩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些事,外人自然是不會知曉的,羽汐也是昨天才剛剛從李承涵處聽得一二,至於事情的真相如何,卻無從辨別。
那一年,李承嗣吃了蘭妃娘娘親釀的桂花羹,差點死去。皇后也正是因爲這件事,與蘭妃結仇。
“那年我七歲,親眼看着孃親洗手做羹,她把羹湯分作兩碗,我一碗,承嗣一碗。承嗣自小就喜歡孃親,也愛跟我玩,那時候,我們的感情是真的很好。比起後來我與承鈺的感情還要好。我們倆你一口我一口地把各自碗裡的桂花羹吃完,吃得都很心滿意足。孃親的手藝在宮裡是公認的好,父皇也特別愛吃孃親親手做得飯菜。吃完後,我們倆便高高興興地在院子裡玩。可是不一會兒,承嗣就開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李承昊彷彿又回到了那時的場景,滿臉痛苦膠着,仿若他還親眼看着李承嗣在他面前痛得翻滾的情狀,“嬤嬤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去請御醫,若不是當時宮裡剛好有一位精通解毒之術的御醫,承嗣怕就真的死了。”
羽汐看着他臉上的痛苦,一張溫潤的臉上帶着訴之不盡的悲哀。她知道,七歲的他,定是無助哀傷,又驚又怕的。
“孃親那一天,幾乎一下子就老了十歲。她是喜歡承嗣的,那時候的承嗣多貼心啊,他比我更會逗孃親笑
,他比我更會在孃親面前撒嬌,他比我更會討孃親的歡喜。可是,他差點在孃親面前死去。皇后娘娘帶人來興師問罪,差點當場就要孃親償命。前朝更是有人進言,孃親妒忌失德,應該移居冷宮。父皇終究不忍,讓母親依舊住進了這明月殿,卻再也未踏足明月殿一步。”
敘述到這裡,李承昊眸子裡的哀傷愈加明顯,羽汐知道,那是因爲他要述說到蘭妃身死那一段了。
“那年冬天的雪下得似乎特別大,明月殿裡特別冷。內務府看到我們失勢,自然剋制着明月殿的一切開支,宮人們連一件新的冬衣都沒有,炭火更是給我們最次的。他們後來告訴我,這一次都是皇后娘娘暗中吩咐的,她要爲她兒子報仇。臘月初八那一日,我立在門外等孃親早起。孃親一直有早起的習慣,可是那一天,日頭已經高升了,她卻遲遲沒有起來。我便立在門外等着,想等她醒了,和她一起喝臘八粥。”
李承昊無意識地縮了一下肩膀,羽汐彷彿看到一個小小的男孩,立在冰雪凍結着的屋檐下,穿着不甚厚實的衣服,外披的狐裘已經很破舊了,北風吹來,他顫巍巍地,卻不曾移動半步。
那是一個怎樣孤單的身影啊,白茫茫地天地裡,只有那麼一個小小的黑點。
“直到嬤嬤來,把我拉開,我也再未看見孃親一眼。他們告訴我說,她死不瞑目。直到棺板釘上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也是睜着的。”
李承昊的手捂上臉,淚水便滲出他的指逢,溼潤了他的手掌。
羽汐站起來,身體前傾,伸着手,想要去拍拍他的肩膀。此刻,那個淡然若蘭,清雅獨立的男子是那麼的孤寂,淒涼。她想安慰他,卻發現自己此刻的舉動是多麼地不合時宜。
兩人便這樣僵持着不動良久。
“承嗣從那時起,便再也沒有笑過。外界都說,經過了那場生死劫,太子殿下性情大變,善猜忌,性冷酷,手腕毒且硬。父皇便是因此而不喜他的。”李承昊等自己的情緒已經恢復平靜後,便又淡淡地接着說道。
羽汐站着,拿起已經被李承昊修改過的雕像。那像中的女子,眉眼依舊,但是卻多一份成熟女人的嫵*媚,眉間還多了抹似有若無的輕愁。
她不快樂,錦衣玉食,位尊人貴,她還是不快樂。
“也許,他只是明白了他要什麼。他是太子,未來的
帝王,若還是那樣的好脾氣,他怎麼可以成爲千古一帝。自古能夠留名青史,被人歌頌讚揚的帝王,哪個不是建立過不朽的功勳的。開疆拓土,文治武功,創一派繁榮盛世。這樣的帝王不但要有過人的謀略,更需要鐵血的手腕。宅心仁厚,心存婦人之仁的人,怎麼可以成爲一代偉大的帝王。”
羽汐心緒寧靜,說出的話,就像汩汩的泉水,不慷慨,不激昂,但是委婉清悅地流淌着。
“……”李承昊怔忡了許久,最後化作淡然一笑。既然前塵往事已化雲煙,他也沒有必要去追究了。
“你母親死了,皇后也死了。一比一,扯平了。”羽汐竟然淡笑一聲,說出了這麼一句略帶俏皮的話。
“是啊,都死了,過去的一切便不再重要了。當年的是非恩怨,我們這些當事人都已經說不清楚了。真相到底如何,再也無從考證。我逼羽軒下毒,毒死了周皇后,孃親中了劇毒,死於皇后之手,該是兩清了。”
“你們怎麼確定,蘭妃娘娘是死於皇后之手的?”羽汐還是略有疑問。
“孃親當晚使用得炭火是姨母勻給孃親的上等沉香木炭,毒便是下在那木炭上的。而那炭,是皇后娘娘賞賜給姨母的,姨母未用,轉贈給母親。”
“靜妃娘娘。”
“是。靜妃與孃親,是同父異母的姐姐。孃親嫡出,靜妃庶出,所以當時孃親爲妃,靜妃娘娘還是昭儀。”
羽汐只覺得後背“嗖嗖”的發涼,她不敢再問李承昊,當年他們吃桂花羹的碗,是不是同一種碗。
李承昊卻“怦”地一聲坐在石椅上。
“這麼多年,我怎麼就從未想過。我和承嗣明明吃得都是孃親親手做得桂花羹,爲什麼承嗣中毒,我卻沒有事?我小時候有疾,後來幸得師傅診治,那藥纔好。宮中御醫說那病極易傳染,我便有自己專門的餐具,從不與人的混淆。那日,承嗣固執,說要與我同甘共苦,我既得那怪病,他便也要得。非把我的那碗搶過去吃。原來,原來,那人不是想要他死,是想要我想。”
居然是靜妃,此事前後一貫通,答案呼之欲出。
“蘭妃娘娘自然是知道,那毒是爲誰所下了。可是爲什麼,她卻寧願被人誤會,寧願獨自一人居在這清冷的明月殿也什麼都不說呢?”
羽汐和李承昊都有同樣的疑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