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真是一個不消停的地方,娘娘們你方唱罷我登場,今天你得寵,過兩天可能風水就輪流轉了,變成她得寵。娘娘們如流水似的來,又如流水似的去。唯一不變的,怕是隻有這莊嚴巍峨的宮闕樓宇了。
這裡是朝陽殿,皇帝接受朝拜,與大臣處理政事的地方,御書房就設在朝陽殿。
這個宮裡的總管太監是李全,總管姑姑則是安容。
比起更年輕一些趙全來,安容可以算是宮裡的老人了。她侍候過兩代帝王,更是看着純元帝長大的。爲人老道,行事簡練,從不拖泥帶水。她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話不多,卻句句都說在點子上。能夠得她提點的妃子,向來是能夠得寵久些的。
不過,安容卻不像其他的姑姑們那麼容易親近。她似乎對每一個人都有一個笑模樣,但如果你要拿金錢去打點一二,那就不那麼容易了。她不是一個可以收買的人,但是皇帝對她的信任卻是絕對的。其實,不但皇帝信任她,連皇后也信任她。有什麼事情要處理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安姑姑。
安容倒從不仗勢欺人,做事總是穩穩妥妥,對下面的宮女太監也是一視同仁,賞罰分明的。
因着這個秉直的性子,當然有人讚賞,也有些人不以爲意。心想,你不過就是一個宮女,雖然在皇帝面前幾有分薄面,但總終歸是一個宮女。
曾經有一個正得寵的妃子,仗着自己得寵,非要在皇帝處理公務的時候進御書房去,李全攔不住,搬來了資格更老的安容。
安容笑眯眯地對這個妃子說:“娘娘,陛下在處理政務,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打擾。娘娘還是先回吧,等陛下忙完了,奴婢再替娘娘通傳。”
那妃子可是正得寵的,皇帝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宿在她那裡。她聽宮裡別的姐姐說,以前皇帝可是從未在一個妃子那裡連續過夜那麼多天的,都羨慕她的好福氣,說她是真的得了皇帝的心。她聽着這樣的讚美之詞,很是飄飄然,讓定皇帝陛下一定是最喜歡她的,所以纔敢在這個點到御書房來找皇帝,沒想到皇帝還沒有見着,卻被一個宮女攔了下來。雖說這個宮女是宮裡的老人,是一個總管姑姑,她卻毫無忌憚,當即冷了一張俏臉不高興地說:“本宮要見皇上,還用得着你一個宮女通傳嗎?你算什麼東西,敢攔着本宮。”
安容在宮裡向來是有臉面的,何曾有哪個主子問過她是什麼東西的話。
“奴婢自然不是什麼東西!可是陛下說了,他處理政務的時候不許後宮嬪妃打擾,奴婢自然有這職分不讓娘娘進殿。”安容臉上的笑模樣沒有了,只不卑不亢地說着這話。
“大膽奴才,敢這樣與本宮說話,本宮今天
就要教教你,什麼叫做尊卑有別。”那個妃子自然是聽出了安容口裡的嘲諷,登時惱怒,話音剛落,一個巴掌便向安容扇了過去。
“啪”地一聲脆響,安容半張臉登時紅腫了起來,李全和周圍的小宮女小太監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姑姑,您怎麼樣?”李全看着安容腫了的臉,着急起來,要知道皇帝可是天天都要安容侍候的啊,這要是腫着一張臉,可怎麼去侍候皇帝啊!“還傻站着幹什麼呀!還不快去拿冰袋來。”
衆人此時哪顧得上照顧那妃子的感受啊,都急急地忙着去補救安容那張被打腫的臉了。
那妃子氣得滿面通紅,她身邊一個沒有眼力見,又不是很通情理的嬤嬤則大呼小叫起來。
安容想阻止她,可未等她開口,她嬤嬤就急急搶了話去。安容無奈苦笑,原本想要救她們一場的,沒想到她們那麼不識擡舉。
李全倒是冷笑着由着她們鬧,這樣的女子,活該早點打發走,省得擾得陛下難安。
果然,這外面熱鬧的聲音到底還是傳到了裡面皇帝的耳朵裡。裡面的侍候的小太監拉開門,那抹明黃端坐在龍椅上,未怒先威。
那潑婦似的嬤嬤總算閉了嘴,皇帝並未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對左右說:“宮中哪來的潑婦,膽敢在朕得御書房撒野,拉出去斬了。”
“是。”左右不由分說,架起那嬤嬤就往外拖。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娘娘救我啊,娘娘救我。”她把乞求的眼神看向那妃子,想着自己的主子正得寵呢,若是由她求情,應該可以轉圜。
“陛下……”那妃子也嚇得不輕,忙跪下去。
“若要求情,一併拖下去斬了。”皇帝看都未看她一眼,冷冷地說道。
“陛下……”那妃子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謹妃身爲宮中嬪妃,縱容手下惡婢,行爲不端,性嬌不淑,從即日起搬往冷宮。”又是冷冷幾句話,即把這個正受寵的妃子,發落到了冷宮去了。
底下哪有什麼求情的,只肅靜一片,任由那妃子哭天搶地。
看着安容腫得老高的那半邊臉,皇帝倒是輕皺了一下眉頭,對李全說:“去太醫院拿些膏藥擦擦,把那腫消消。”
“是。”李全應聲。
皇帝又說:“沒事,你們都退下去吧!安容你記着,幽竹苑出來的宮人,是斷斷不能受了欺負的。別忘了,你主子以前是怎麼教你的。別叫這樣的事情再有下次了。”
“是。”安容生生受了一巴掌都沒有流淚,現在倒是紅了眼睛,泫然欲泣。
“下去吧!”皇帝再不說什麼,只淡聲說道。
聽說安容捱了打,青棗把內務府的一併事宜都交代給了他的徒弟,自己從他那寶貝匣子裡拿出一管藥膏,急匆匆地就往安容住的清水小院跑。
見了安容,看着她腫得老高的臉,他心裡就難受。
他們幾時受過別人的氣啊!
“你別擔心,我沒事。”安容看到他難過,反倒安慰他,“陛下倒彷彿是生了氣的,當場把那個打我的嬤嬤給斬了,就是謹妃也發配到冷宮去了。”
“活該,我們豈是能容她欺負的。別的主子都不敢如此對我們,她算什麼,出手沒個輕重的。”
青棗平時是個話極少的人,除了埋頭認真做事,幾乎什麼都不說。獨在安容面前,他纔會這樣說話,急躁地像個孩子。
“唉,我倒沒什麼,不過,陛下怕是有些傷心了。我離開御書房的時候,陛下對我說,我們幽竹苑出來的人,斷是不能讓人欺負了去的。還說,別忘了我們主子是怎麼教我們的。陛下八成,又想主子了。那麼多年過去了,看着那些個夜晚,陛下一個人到幽竹苑坐在天明的日子,我心裡就難過。”安容說着說着,便流下淚來,青棗也流下淚來。
兩人哭了一陣子,青棗纔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把那藥膏拿出來,挑了一點在指尖,細細地替安容抹在臉上。
“這是阿俏姐姐離開的時候,送給我的。她說我總喜歡鼓搗那些個斧子砍刀什麼的,容易受傷,用這個好得快。自從主子走後,我再也沒有鼓搗那些東西了。沒有人喜歡,鼓搗起來也沒有勁,這藥便一直留着,沒想到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場。”
“想想時間過得真快啊,阿俏離開已經十年了,可是這藥還是那麼管用,現在我的臉,一點兒也不疼了。”
“是啊,十年了,綠竹姐姐也死了十年了。”青棗怔怔地說。
兩人又陷入了一陣沉默,往事一幕幕如雲煙般劃過,能記起來的美好時光,竟都是在幽竹苑度過的。
“姑姑怎麼不想着離開皇宮啊!你看小紅,出去了,嫁一戶普通人家,不是挺好嗎?”
“這皇宮裡雖然孤清寂寞,可我還是捨不得。這裡有陛下,有幽竹苑,還有你。主子離開的時候對我說過,要我好好照顧你。你說,我怎麼可以撇下你自己一個人離開這裡。”
“姑姑。”青棗握着安容的手,動情地說道。
“其實這裡沒有什麼不好的,有什麼不開心不快樂的時候,便到幽竹苑去,去看看那裡的竹子芭蕉,看看那裡的太陽花,再不開心的事情也能夠忘記的。”
“是啊,到那裡去回憶以前的種種,就會覺得,能夠在那裡待過,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