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天氣,居然下起了雨。
早上起來推開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絲就讓羽汐一陣惆悵。
青棗已經在門外跪了好幾天了,不過,幽竹苑的門是再也不會爲誰打開了。
阿俏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讓羽汐很欣慰。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人的心也就安定了。沒有比這更差的了,她的心裡如是想。有了那麼一點點值得高興的事,便就會有開心。
“主子。”綠竹端來了稀粥,托盤上的白瓷發着瑩瑩的光,上面嫋娜着一縷縷的白霧,在這冬日的早晨分外溫暖。
粥是阿俏熬的,濃稠適度,軟糯清香。阿俏對羽汐的喜好了若指掌,總是能夠讓她不好的胃口,多吃那麼一點。能多吃一點也是好的,現在羽汐已經不是一個人。
“小姐,趁熱喝了吧!”阿俏從小廚房出來,身上還繫着一塊大大的圍裙。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臉色還慘白着,不過,脣上總算有些血氣。看到羽汐端着碗定定地站在那裡發呆,她不由得輕聲出聲提醒。
“嗯,好。”羽汐一隻手端着碗,一隻手輕輕地撫了撫自己的肚子。那裡已經微微隆起。這是她的孩子,她要好好地愛護他。雖然要冒着極大的風險,甚至是生命危險,她在在所不惜。
綠竹放了托盤從房裡出來,手裡已經多一了年白色的狐裘。
“天冷,主子披着點吧。這雨說來便來,可一點都不像是冬天,倒有點像春天了。”綠竹感慨。
“還是冬天好。”羽汐看着綠竹細心地替她繫好帶子,又細心地把衣服扯平,幽幽地接口道。
“爲什麼?”綠竹不解,憨憨地問。
“看到這滿院亂紅紛飛,我怕是會更惆悵吧!”羽汐淡淡一笑,眼裡裝滿了苦澀滋味。
三人靜默,各自沉思。說好的兩個月,現在只差一個月,可是就這一個月,什麼希望都沒有了。阿俏垂下頭,心裡已經是紛亂一片了。
“門外的侍衛又加了幾重,先前是兩個時辰換一班,現在是一個時辰換一班,晚上還加哨。明裡暗裡地,已經把一個幽竹苑圍得跟個鐵桶似的。據說,東宮外面的守衛也加強了。”綠竹臉上的懊惱尤爲明顯。現在進出幽竹苑的都只她一個人,羽汐和阿俏是半步都不願離開幽竹苑了。那些個消息也只能入了她的耳,她焦急,她氣悶,可是她也無可奈何。太子李承嗣擺明了是軟禁她們,她們想要逃出東宮去,簡直比登天還難。一個月,何其漫長的一個月。她想不通,南宮羽軒既然打算帶主子走,爲何還要到沿海去,爲何還要去承擔他不應該承擔的責任。她想不通,其實大家都想不,只不過沒有人挑明瞭說罷了。不說明了,在絕望中就還會有希望。
“李承嗣,你又是何必。”
是啊,自己又何必呢?既然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世,知道了她肯定永遠也不會安分地待在東宮了,自己又何必把她圈禁在此。讓她逃走,然後以此爲藉口把她殺了,不是一了百了,斬草除根了嗎?李承嗣坐在案頭也糾結着這個問題。
“青棗。”他習慣性地喊青棗進來侍候。
“殿下,青棗又去了幽竹苑。您有什麼吩咐,奴才來吧!”李全推開門進來,恭敬地說道。
“哦,知道了。沒事,你下去吧。”李承嗣有些煩悶,但是不想在下人面前表現出來,便面無表情淡淡地說道。
“是。”李全看了眼李承嗣不善的臉色,心底劃一抹心疼,但還是不動聲色地退了下去。如果想要永遠留在他的身邊,自己就只能做一個聽話的奴才。
外面的雨勢已經漸小,但是卻起風了,呼呼地風吹得窗櫺咯吱咯吱地響。李承嗣從書桌後站起來,推開窗,躍出了書房進了後園。
熟稔地走過那片草叢,草木已經枯黃,上面還沾着水珠,但是也改變不了它頹敗的景象。走到一叢突起的草地上時,他佇了足。耳邊似乎還飄蕩着一股悅耳的歡笑。
“我抓住一隻了,我抓住一隻了。阿俏,拿瓶子過來,我抓住一隻了。”她雙手捧着那隻綠色的小蟲,蹦着跳着,像極了一個純真的孩子。
沿着湖再往前走,走到幾棵枯柳旁邊。它的枝椏依然依依地下墜着,可是上面細長的柳葉早已經枯黃凋零,偶爾遺留的幾片殘葉,也蜷縮着失了色。這個地方,她曾自以爲是的拽着扶風的手促膝談心。那時候的她是那麼的篤定,認定了他的心裡裝着那個弱柳扶風的女子。可是,卻不知道,那整個下午,他的眼神其實看着的多半是她。想到這,李承嗣的心又微微的一痛。
再往前走,柳樹漸少,換成了幾排高大蔥鬱的柏樹。這是一種堅強的樹,現在已近隆冬,它們卻長得越發青黑。這裡有些陰森,平常幾乎沒有人涉足。他們卻不知道,拐過這幾排柏樹,便可以在牆角看到一扇小門。李承嗣輕輕地推開它,鑽了進去,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大片竹林。竹林正中有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很小,很小,卻給人一種幽深漫長之感。順着這條小徑往前走,走上半柱香的時間,便能夠看到一堵矮牆,牆內幾枝湘妃竹的枝椏和芭蕉的幾片枯葉伸了出來,欹傾伶仃地掛在牆頭上。那裡便是幽竹苑,無數個不眠之夜,自己就曾經毫無預警地出現在這裡。
儀琳曾問他,南宮羽汐之於你到底算是什麼?
南宮羽汐之於他到底算什麼?他也曾這樣問過自己。
算什麼?棋子?妻子?
無論南宮羽汐扮演哪一種角色,他都知道一點,那便是他不可以愛上她。自古帝王都要斷情絕愛,如若不然就不能夠成爲一個合格的皇帝。如他的父親般,一生都被女人所左右,弄得大風王朝風雨飄搖,一個帝國就這樣開始走向沒落。他不允許自己做這樣的事情,他自小的志願便是成爲千古一帝,像軒國開國君主那樣的明君。
他可以放棄兒時的摯愛扶風,他可以把自己青梅竹馬的周媚兒當作槍使,他可以無情地把丁柳兒打入死牢。這些女人之於他,只有利用的價值,用過之後,便可以丟棄。南宮羽汐也應該一樣,利用完了,就可以丟棄。可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當機力斷。他總是不自覺地想起她的一言一行,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腦海中浮現出她的喜怒哀樂。他不喜歡這種感覺,甚至有些害怕這種感覺,他儘量避免和
她在一起,儘量去遺忘她。可是,越想要故意遺忘,不就證明自己根本無法忘記她嗎?
既然如此,那便把她鎖在身邊一輩子吧!不去過問,只是捆綁,這就是李承嗣現在最直接的想法。所以,他加派了人看守她。他不會去愛她,但也不允許別人佔有她,一點都不能允許。
南宮羽軒,想到這個名字,他的心裡就像梗着一根刺。這個男人居然想要誘拐南宮羽汐走,他怎麼能容忍呢?若不是儀琳肚子裡還懷着他的孩子,他可以保證自己一定會不擇手段的殺了他。不管他是誰,不管他有什麼樣的本事,也不管他有何利用價值,一定殺了他。
可是,想到儀琳,他的心還是不由得疼了起來。這個妹妹,看似驕橫,卻一生都在爲助他而不擇手段。爲了他,她什麼都可以豁出去。就只有南宮羽軒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劫,爲了儀琳,他也不會輕易殺了南宮羽軒的,他不可以傷了她的心。爲了她的付出,也爲了她是他這輩子最親的人。
每個人自有每個人的劫數,南宮羽軒是儀琳的劫數,他不希望南宮羽汐成爲自己的劫數。
“殿下。”侍衛隊長看到他走來,身上連一個遮雨的雨具都沒有,有些惶惑,很不安。這樣冷的天氣裡,這麼金貴的太子殿下,出現在他巡鑼的範圍內,出了事,哪怕只是打了一個噴嚏,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連忙脫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和斗笠要給李承嗣披上。
“無妨,你們繼續巡鑼,本宮隨便走走。”李承嗣的聲音依然清冷,卻不駭人,侍衛隊長居然聽出了一絲溫暖。都說太子殿下冷血無情,在他看來並不是如此。在這個的一樣冬季的雨天,他出現在這,不正是有情的表現嗎?
“是。”侍衛長不敢打擾李承嗣,早使眼色給一個侍衛,讓他去取了傘過來,“殿下這雨雖說不大,您還是撐着遮遮吧,淋溼了就不好了。”
李承嗣看着遞過來的油紙傘,伸出乾燥修長的手接了過來。擡眸便去看那個侍衛隊長的臉,很憨厚,濃眉大眼,有着一張大嘴,此時正咧開一條縫笑着。
“謝謝。”他淡淡地說,侍衛隊長卻瞪大眼睛彷彿受了驚嚇般。他沒有聽錯吧,太子殿下居然跟他說謝謝。
李承嗣自己也有些惑然,繼而便釋然一笑。南宮羽汐便是經常如此自然地跟別人說謝謝的,不知不覺中,原來自己多少也受了些影響。
撐着傘往前走,便到幽竹苑的正門。
幽竹苑三個大字蒼勁有力,帶着股王者的灑脫之氣。他記得自己當時寫這三個字的時候是嘴角含笑的,那是一種天下之勢都盡在掌控中的自信。南宮羽汐那個小丫頭不想嫁給自己,可是你看看最終結果怎麼樣?你還不是一樣要嫁。他如願以償地娶了南宮羽汐,得到了她背上的另外半幅地圖,成功地牽着李承昊和南宮傲的鼻子走,只走到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天下大勢,現在依然在他的掌控中。他的大甕已經打開,只等着李承昊和南宮傲鑽進去,而且,他確信他們一定會鑽進去的。
他的嘴角又掛起了那種自信的笑,看着風雨洗刷過的幽竹苑三個字。在那牌匾下,赫然跪着一個人,那人便是青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