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這是一處建在繁華之處的寧靜所在，古香古色的小屋子，並排三間，都是木頭框的門窗，門上掛着一塊不大的牌匾，上面寫着“雅歌居”。高歌笑道：“看不出你這個人倒也有些雅趣！”
“我本來也不是俗人呀，小時候唸書的時候我也不比你差啊，你忘記了？”
“從前的事，少說吧，我也不想提，你如果說這些只會讓我更加不高興。”
“一時高興，忘情了，對不起。進去看看。”
院落裡乾乾淨淨，只在四個角都挖了坑，種了四棵木蘭樹，西邊扎着一個鞦韆，因爲是冬天，顯得很清冷的樣子。推門進去，是個喝茶的好去處，屋裡就一個圓形的擺架，上面放了幾個精緻的茶具，地下搭着一個大大的樹根扣成的桌子，旁邊擺放着兩把紅木椅子。
再往裡的一間，滿滿的都是書，密密麻麻的擺放在書架上，靠窗戶的地方是一臺大桌子，上面擺着筆墨紙硯。
最裡頭的一間是琴房，牆體被刷成了銀灰色，端端正正擺着一副古琴，旁邊是一個檀香爐。
高歌不禁笑了：“好雅緻的屋子，我們這樣的俗人哪裡承受的起？”
“我想着你肯定喜歡，古人說琴棋書畫，可惜我只會下棋，還是跟着爸爸學的，書讀的都是經濟務實的書，這彈琴作畫的雅事，我所認識的人，也就你會了。”
“你別拿我開心了，我聽說你的結婚對象，是市長千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啊，我這琴也是小時候摸過，這麼多年，我早就忘了。”說完，閉上了眼睛，隨手劃了幾個音。
“她不是我的結婚對象，是別人塞給我結婚對象，我有了你，還要別的結婚對象做什麼？”
“我並不打算結婚。”
“我知道，我沒有要你立刻嫁給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除了你，我沒有喜歡過其他人，以前我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感謝你，高歌。”
高歌渾身不自在起來，她本是一時氣憤才答應高儀軒，現在卻感覺到他一腔熱情，難爲情地低下了頭。高儀軒卻不理會，坐在琴邊溫柔地說：“以前我也學過一首曲子，你大概也記不得了，可是我還多少會一點，這是我唯一會的曲子，你聽聽看還入得耳嗎？”
琴聲有些生澀，主人大概也是很久沒彈奏過，斷斷續續的，可是高歌還是聽出來是那首《高山流水》，高儀軒閉着眼睛，一副陶醉的樣子，午後的陽光照射進來，他的側影分外好看，長長的睫毛，筆直的鼻樑，還有緊抿着的嘴脣，可是因爲太過嚴肅的表情，顯得人有些老成。
這樣的男人會喜歡自己？他會不會像江昊一樣，爲着父母來報仇的？男人，有時候覺得好可怕！
她靠在書架上，從外頭看裡頭的這個人，就像在一張舊相片裡一樣，安靜慈祥，沒有一絲雜亂的味道，他的全身就沐浴在這金色的陽光裡。
如果不曾發生那麼多往事，他們會不會是最好的兄妹？會不會有相濡以沫的人生？她出事的時候他會不會也像別的兄長一樣挺身而出？這個人，分明應給是她的哥哥。
想到這裡，她急匆匆地離開了，高儀軒一曲完畢，四周空蕩蕩的，他微微抿着嘴笑了笑，自己把門鎖好回去了。
高歌一路上拍着自己的臉罵自己：“你個笨蛋！你個笨蛋！你以爲他是傻子？頭腦一熱就答應了？”
她想自己還是躲幾天，沒準過幾天他看自己不理他了，就知難而退了。
高儀軒回到家裡，大虎遞過來一個帖子給他，他看了以後立刻覺得渾身不自在，朝着劉素素的房間走去。劉素素正在和女兒說話，高儀敏現在還在嘔吐，劉素素勸她：“你要堅持啊，多吃，你吃了肚子裡的纔有的吃，我看你這樣子，八成是個兒子，和我當時的反應很像呢，再過一段時間他開始踢你，你就覺得好多了。”
高儀軒一聲不響地瞪着劉素素，她猛地一回頭，嚇了一跳：“你這孩子，不聲不響地站在背後，嚇得我！”
他把帖子遞給劉素素，充滿希望地看着她：“媽，這德馨的事，還是你來出面，我直接拒絕的話，我怕德馨接受不了。”
“拒絕？爲什麼要拒絕？前段時間你們兩個不是挺好的嗎？現在你又怎麼了？要說你自己說，我不當這個惡人。”
“那怎麼辦？你天天喜歡讓她到家裡來，現在她當真了，還下了帖子來，這是要正式和咱們家談婚事了。我知道，我是和她出去過幾次，可是我發誓，我連她的手指頭也沒碰過，總不能因爲看了幾場電影就讓我娶她吧，再說了，也不是我們兩個人單獨看的，儀敏和江昊也一起的啊，這點儀敏可以作證。”
高儀敏有點幸災樂禍：“誰讓你去的？你明知道人家對你有意思，你還陪人家看電影，換了我我也這麼想啊，媽，我看看上面寫的什麼？”說着拿起帖子唸了起來：“敬高運達及夫人，我府意欲本月初九邀二位過府一聚，共商小女與愛子之婚事，望準時赴約，殷殷切盼。張翰見及內人拜上。”
唸完了高儀敏哈哈大笑：“好酸的帖子啊，直接打電話來說商量你兒子和我閨女的婚事不就行了？”
“你懂什麼？人家是大戶人家，當然要講究了。那我們怎麼回帖子呢？”劉素素看着兒子一籌莫展的樣子，她又有些不忍，畢竟娶一個不喜歡的人一輩子是漫長的，難捱的，自己嚐到了這樣的痛苦，自然不再願意再逼迫兒子。
“你現在不逼我娶她我就阿彌陀佛了，我看讓我爸親自去一趟，就說算命的和尚說了我和德馨八字不合。”
“虧你想的出來，這市長和市長夫人都是什麼人？信這個？”
“那怎麼辦啊？總不能直接說我兒子沒看上你女兒，那樣的話人家臉面也過不去啊。”
“你現在知道人家的臉面了？你把爹孃的臉面往哪裡放了？不然這樣，往後推一推，萬一以後德馨喜歡上別人呢？”
“媽，你就別出餿主意了，你也說是萬一了，萬一她對我更喜歡了呢？算了，你們都不用管了，我自己解決。”
高儀軒不顧劉素素還要說什麼，他趕緊出來了，他給德馨打了個電話約好了第二天在公園門口見面。
這是高儀軒第一次主動約德馨出去，她很重視，把櫃子裡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試了一遍，都沒有滿意的，她母親拿出年輕時候穿的白狐裘皮大衣，德馨一上身，正合適，鏡子裡的她顧盼生輝，整個人都顯得楚楚動人。
她害怕遲到，一早就過去了，可是高儀軒更緊張，她去的時候已經在那裡等了半個小時了，看見她這樣隆重的打扮，心裡有些不忍，扶着她下了車，囑咐司機一個小時以後來門口等着他們。
“咱們先進去吧！”
德馨不說話，她點了點頭，她今天覺得自己的裝束無懈可擊，她的渾身上下都是美的，絕不多說一句話，不大步走路，她是來被看的，她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美麗得充滿了活力和高不可攀的味道。
其實冬天的公園沒有什麼可以逛的，好容易找了一處小亭子坐下來，高儀軒沒話找話：“這公園真是不行，就兩隻猴子，還脫毛脫成那樣！”
德馨贊同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半天沒說話，天氣一點點地暖和起來，人漸漸地多了，高儀軒還是沒說出口，兩個人又沿着湖邊走了一圈，他也沒有機會說，德馨開口道：“這裡光禿禿的也沒什麼好看的，要不咱們去喝咖啡吧！”
司機送他們到咖啡館就走了。高儀軒點了兩杯加糖的咖啡，一邊攪動着一邊想該怎麼開口，德馨又問：“你喜歡我今天的打扮嗎？”
“今天這樣打扮很高貴，很適合你。”
“那你喜歡嗎？你要是喜歡我以後經常這樣穿。”說着摸了摸白色的領子，顧影自憐起來。
高儀軒覺得真的不能不說了，他鼓起勇氣擡起頭看着德馨：“德馨，我有話跟你說。”
“你說。”她溫柔地衝他一笑，他的心更亂了。
“我想，我們之前，如果有什麼地方讓你誤會的話， 我向你道歉，我覺得我現在還不想談婚論嫁，也不想拖累你。”
“你不想結婚我們可以晚兩年，其實我也不想這麼早就結婚，你知道，我媽和——”
高儀軒打斷她：“德馨，或者是我說的不夠明白，我不能和你結婚，我對你，我對你，真的，也只是朋友的喜愛罷了，這點感情是不足以結婚讓我們幸福一輩子的，你明白嗎？”
“你是說，你不是不想結婚，你是不想和我結婚，對嗎？是因爲我的身體嗎？我現在全好了啊，就算我真的不能生孩子，你可以納妾，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德馨是個聰明的女孩子，聽其言觀其行也知道了高儀軒想表達的意思。
高儀軒沒想到德馨愛他愛到這種地步，爲了嫁給他她甚至可以忍受自己納妾，他慌忙說：“德馨，我不值得你這樣，你要知道，這樣對我，對你，還有對我喜歡的那個人來說，都是不公平的。”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有了自己喜歡的人？”
她多希望他給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那樣她也有可以繼續等待下去的理由，可是高儀軒肯定地點了點頭。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試探地問：“我能見見她嗎？”
“有這個必要嗎？德馨，你不要這樣，我知道是我不對，可是我不能欺騙你。”
“可我寧可你欺騙我。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
“她是我見過最堅強，最倔強，最驕傲的女孩子，她雖然很貧窮，可是她高傲的像個公主，他詩書滿腹，是最有氣質最有才華的女子！”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真羨慕她，你一定是愛極了她，你用了這麼多個最字，可見在你的心裡，她早已是無法取代的了！我們的事你不必放在心裡，我會去和我父母說的，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高儀軒看着她蒼白的臉，有些不忍，抓住她的手說：“我送你回去吧，你這個樣子我不放心。”
“你既然選擇了別人，我的好壞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你也不必內疚，我這麼好的條件還怕找不到乘龍快婿嗎？”
高儀軒看她這個樣子，不像是有事的光景，他只說：“我們以後還是好朋友。”
德馨笑了笑走了。
他的世界徹底安靜了下來，那些嘰嘰喳喳的往事紛紛地落地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一種痛快，事情就這樣簡單地解決了？他現在是個自由的人，可以無拘無束地和高歌戀愛，可以大聲地和世界說，我是自由的！
他從咖啡館出來一直走回家，他走的很慢，他想安靜地走走，太劇烈的快樂和太劇烈的痛苦一樣，同樣地需要遠離人羣，他此刻就是這樣的心情。
沿着馬路一直走，一直走，還沒到家，大虎就迎面跑了過來：“少爺，我可算找到你了，不好了，不好了，德馨小姐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