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見裡頭壓低聲音的吼叫,傳來舞小姐高一陣低一陣的哭聲,趙槿不禁搖搖頭自嘲:“自己窮成這樣還有心情聽別人的哭聲?”
她默默地走在街上,手裡拿着精緻的旗袍,每次媽媽做完趙槿都迫不及待地試試,她到底不脫孩子氣,歡悅得不得了,放佛是一個高傲的公主一樣昂着頭,林雪梅這個時候總是微笑地注視着她,欣慰地說:“我閨女真好看。”
她一個人的時候走路非常地快,腳底生風一樣,加上街道那昏昏暗暗的光總讓人非常地孤獨,這種孤獨在晚上就成了恐懼,從上次被綁架後趙槿就心懷畏懼,所以從第二家出來的時候她就加快了腳步。
這家的先生真好,聽說趙槿最近沒有工作做,就拿了一張名片給她讓她去碰碰運氣。
到了家林雪梅已經煮好了一壺茶,她家的茶其實就是每年夏天林雪梅把各色的花曬成乾花瓣,到了冬天和綠茶放在一起喝,既便宜又別有一番滋味。
正月裡的雪大,林雪梅收了一罈子雪水埋在院子裡,這幾天天氣好就挖出來,炒了一盤瓜子,坐在火爐旁等着趙槿回來。趙槿一進門就聞到了茶香和瓜子特有的香氣:“好香,媽,你又煮茶了,今年你的雪水這麼早拿出來了。”
解開圍巾卻看見張易之坐在爐子旁,她咦了一聲:“你怎麼來了?”
“給你送你幾本書,所以伯母就雅待我了。”
“我說我哪裡來的口福?我媽呀,這一招還是和妙玉學的呢,只可惜沒有好茶具。”
“真正的雅趣來自天然,還看什麼好茶具?這小碗也很不錯。”
“這幾個碗是在廟會淘來的,頗有淵源呢!你這麼晚了送什麼書?”
“是江昊說他家裡的書也不看,想着你喜歡就拿基本給你,大家沒有僱傭關係了,也不用老死不相往來嘛!”
趙槿邊洗手邊說:“你倒肯爲他說好話,我不是不願意和他們江家往來,是怕往來會有別的後果。”
張易之會意:“我知道,可是你既然不做了,她們的目的也算達到了,應該不會有別的了,況且江昊也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好了,不說了,這麼好的茶說這些敗興的事不是辜負了我的花和瓜子?易之,書可以留下,還是請你轉告江少爺吧,我希望趙槿可以平平安安的,別的對於我們這樣的人家不貪求也不稀罕。”言盡於此,張易之也明白了,除了害怕上次的事情再發生,伯母是希望趙槿遠離這樣的豪門。
其實要說豪門江家還算不上呢,跟高家比,簡直是九牛一毛。少年時代的錦衣玉食,而今的貧寒落魄,讓趙槿母女兩個對於豪門爭鬥心有餘悸,不願再踏入那金碧輝煌的夢裡頭。
張易之見此情景,趕緊揀林雪梅愛聽的說,和她聊《紅樓夢》,又和她談談最近時興的盤扣樣式,後來還講了一段彈詞故事,林雪梅聊得很高興,給張易之包了瓜子和花瓣依依不捨地送出門去。
多好的女婿,可惜是人鞠萍的了,我的女兒什麼時候能有這麼一位踏實穩重的人照顧呢?
趙槿知道林雪梅的想法,她兜裡揣着那張名片,只想着明天中午去學校給人家打電話去!林雪梅看她很疲憊的樣子,把茶水撤下去,端過來一盆熱水,關切地說:“趕緊洗洗水吧,以後需要送的媽都推掉了吧,這麼晚,沒碰到什麼人吧!”
“沒事,媽!這些都是老主顧,推了誰都不合適,以後約白天送吧。”
母女倆個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趙槿裝了兩個饅頭匆匆忙忙地走了。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她拉着鞠萍一起去打電話:“喂,姚先生嗎?我是蘇先生介紹的,我叫趙槿,我想問問您那裡需要人手嗎?”
是姚先生的秘書接的電話,但是對方說姚先生今天不在,不過事先囑咐過蘇先生會介紹人過去,如果可以的話下週就上工,這個姚先生是做貿易行的,總有一些材料需要翻譯的,趙槿就每週六去取來文字材料,第二週按時送過去就行。趙槿着急問:“那我這週六去拿好不好?週一我就可以送過去。”
對方很高興,答應週六一早讓趙槿去拿。趙槿一顆心落了地。鞠萍也很替她高興:“你看,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下還可以在家裡做,也可以拿到學校我和你一起做,伯母也不用擔心你的安全。多好?”
到了週六趙槿按照電話上說的地址取回了要翻譯的材料,回到學校的時候正好讓校長碰見了。老先生一臉嚴肅地說:“我今天要不是各個班級轉一轉,真不知道趙老師還遲到早退。你知道有多少學生在等着你嗎?”
“我不是遲到早退,這個時間我正好沒課,出去辦一點事情,並沒有影響到我的學生。”趙槿爭辯道。
“那按你這麼說,上班時間都可以隨便離開了,這樣的話學校還要不要存在下去了?”
“您不是也不來嗎?連個領導者都沒這樣話的學校還要不要存在下去?您是前輩應該做榜樣!”
“你,下次考試你們班分數要是不怎麼樣到時候可別怪我!”
“我們班唯一不用您擔心的就是分數,要是有人威脅您,您大可告訴我是誰,用不着整天這麼陰陽怪氣的,您最近老是針對我,以爲我不知道嗎?看我不順眼您可以向上邊反映辭退我,別天天甩臉子,給誰看呢?不過我是受聘於政府,您怕是沒權力解僱我吧?而且辭退了我,哪裡去僱傭這麼物美價廉的老師去?”沒等老校長反映過來,趙槿一溜煙兒跑進了辦公室。
老校長伸手一指:“這成什麼樣子?反了天了!都是跟那個鞠萍學的,以前她纔不敢這麼和我說話呢!”
趙槿很快知道了答案,她在姚先生的辦公室裡見到了她的老東家:“您就是蘇先生介紹的做貿易行的姚先生?您太太不是和我說你們要舉家南遷了嗎?”
姚先生面露羞色,兩隻手來回地搓,最後爲難地說:“不瞞趙先生說,孩子非常喜歡您,可是我真的不能也不敢再用您了。”
“這是什麼意思?我沒聽錯吧,你家孩子非常喜歡我所以你不用我了。”
“不是的,是——”姚先生停頓了一下:“趙先生想想,您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趙槿冷靜了下來,看來這是真的了,她鎮定地問:“那麼是有人威脅您不要僱傭我了?能爲難你這麼大的老闆,肯定要比您的權勢大,或者您在生意上要依仗對方了,這個人只有一個人,是高儀敏,對不對?”
“趙先生既然猜到了就不要爲難我了。”
“意思是這份工我也沒辦法做了?”
姚先生爲難地點點頭。
趙槿委屈極了,這個高儀敏簡直就是自己的冤家,現在連一條活路都不給自己,顯然另外一家還有老校長都是受了高家的威脅,確切地說,是受了高儀敏的威脅。
趙槿不想惹事,也不想讓高家發覺自己和她們共處一城的事實,天下之大,卻無我容身之所,小時候被趕出家門的屈辱又一次襲擊了她的心。
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到公園裡,四下無人時,她才哭了出來,這種爲難和不安,她一直都在體會,可是從來沒有一個時候,讓她安靜地哭一哭,沒有人可以安慰安慰她。此刻,她想盡情地哭一哭,把這一個多月的委屈哭出來,不要說話,就只哭一哭。
從公園回學校的路上,趙槿買了一份報紙,她把招工的電話都話了圈圈,挨個打過去,終於有一家要招私人英文教師。她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