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生,鶰始鳴,反舌無聲。”展眼便已是芒種時節。
因了馮誕嫡女馮娷今日入宮,將及卯正初刻太師府內衆人已忙作一團。
雖說皇帝並未正式下詔冊封馮娷爲太子正妃,然皇帝金口玉言既許了太師馮熙將此女娉作子婦,如今又親囑馮熙將馮娷送入昭儀宮中教養,馮熙自是認定此乃瓜熟蒂落之事。
卯正之時曙光將現,太師府正廳之內火燭通明卻照亮如同白晝。
馮熙與嫡妻博陵長公主端坐於正廳之中,長子馮誕與二子馮修及三子馮聿則於一側而立。
待馮娷入了內來向衆人行罷禮,馮熙便開口對其道:“娷兒,你今日入宮乃陛下天恩,你於宮中當自加珍愛,須當上敬陛下、皇后與昭儀,下恤宮內隨侍之衆,如此方可保自身周全,亦不負陛下眷寵之隆恩。”
馮娷垂首道:“阿翁之言娷兒銘記於心,入宮之後娷兒自當遵阿翁所囑不敢有違。”
馮熙點了點頭,繼而又道:“如今你姑母雖正位中宮,卻因任性妄爲失了治宮之權,你此番入宮只得相伴於昭儀身側,其雖爲你名義上姑母,實則與我馮氏一族無半分情義,你當兢兢業業,勤謹恭肅以待之。”
這馮娷冰雪聰明,乃慧心妙舌之人。此時聽聞馮熙如此囑咐,自是笑盈盈應下,道:“阿翁放心,娷兒知自己身負之責,娷兒既入了昭儀宮中自當事事以昭儀爲先,不令阿翁憂心。”
馮熙聞馮娷之言,心內自是頗感安慰。
博陵長公主膝下只育馮誕與皇后馮氏這一子一女,如今見嫡孫女馮娷即將入宮心內自是不捨,馮熙言語之間博陵長公主已淚眼晶瑩。
馮誕見母親如此神情,便開口相勸道:“母親,娷兒雖說今日入宮,然其不過暫由昭儀教養,許過些時日陛下消了氣阿妹收回治宮之權,娷兒便可搬去椒坤殿與阿妹爲伴。”
馮熙雖不能對衆人言明昌邑皇帝遭襲替昭儀擋箭之事,然其心內自是知皇帝待昭儀之情。望着馮娷,馮熙道:“不知那昭儀使了何樣手段,老夫觀陛下待那昭儀着實上心上意,你隨昭儀一宮而居並非壞事,若能得了其相助,自是穩坐這太子嫡妻之位。”
待馮熙言罷,立於一側的馮聿便開口道:“那日因了皇后禁足之事兒子往倚德苑尋那昭儀,言語間兒子倒覺其非那城府之人,事事處處亦只以陛下爲慮…”
不及馮聿言罷,馮誕便接口道:“三弟,那昭儀若當真是那毫無城府之人又豈會出手相助皇后?只此女行事作風倒確實不同於宮內其他妃嬪,許是因了此故而得了陛下憐愛。”
馮修點了點頭,亦贊同道:“大阿兄所言極是,有無城府與其是否良善不可相提而論,娷兒入了宮仍當謹慎而行纔是。”
馮娷向衆人屈身行禮,道:“父親與二位阿叔之言娷兒記下了,娷兒自當小心行事。”
博陵長公主見衆人言來語去恐令馮娷心生憂懼,便對衆人道:“罷了,爾等既已決定將娷兒送入宮中,便莫要再於此喋喋不休。”
伸手示意馮娷近前,博陵長公主忍悲強笑道:“娷兒,入了宮便不似於咱們府上這般,遇事三思而後行,無論如何你姑母仍是這中宮皇后,倘若當真有了難事亦或受了委屈便去尋你姑母。”
正廳門外立了衆多手託烏漆盤的婢女,但見博陵長公主招了招手示意衆婢入內,便又接着對馮娷道:“常言道‘禮多人不怪’,祖母爲你備了些小物件,你入了宮便贈予後宮陛下那些姬妾。”
馮誕作了個揖,道:“母親,父親乃堂堂太師、六卿之首,您乃當今陛下祖姑母,娷兒又何須行此卑微奉承之事?”
博陵長公主瞪了一眼馮誕,不悅道:“你怎得與你阿妹一般如此傲世輕物?你阿妹自幼恃強好勝,吾每每入宮之時皆進規勸之言,然其不聽勸言,孤行一意方纔有今日處境!”
馮誕見母親面有不悅之色,忙屈身垂首道:“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子思慮不周。”
博陵長公主擺了擺手亦不再與馮誕計較。
頓了頓,復又手指衆婢手中所託之物,博陵長公主望着馮娷道:“這一對金鑲玉如意你帶了入宮贈予昭儀,其如今聖寵正隆,你又要與其一宮而居由其教養,自當不可怠慢於其。”
交待罷昭儀之禮,博陵長公主又接着對馮娷道:“那李貴嬪素喜制香,這隻白玉香爐你便贈了於其。”
不待馮娷答話,馮聿便開口道:“母親,那李貴嬪對皇后行陷害之舉,令皇后如今失了治宮之權,您怎得還要娷兒贈禮於其?”
博陵長公主咧了咧嘴,道:“娷兒雖毋需懼怕這李貴嬪,然這李貴嬪如今掌治宮之權,吾行此舉一來因了若娷兒對那李貴嬪置之不理自是不妥,二來此舉可令陛下知我馮氏皆爲胸襟豁達之人。”
馮熙微微頷首,道:“你母親所計所想皆是爲娷兒計長遠,自是無半分不妥。”
馮誕兄弟三人亦是連聲應是,不敢再有質疑之聲。
博陵長公主見衆人不語,便又指了指另一漆盤上所置四副鑲翡翠金項圈,道:“羅夫人乃鎮東將軍羅雲之女,那羅雲與你阿翁素來交好,你便將此項圈贈予三皇子、六皇子與淮陽公主…”
馮娷瞧了一眼盤中項圈,詢道:“祖母,這餘下一副莫不是要予了袁夫人的三皇子?”
博陵長公主點了點頭,道:“娷兒果然是個聰明伶俐的阿女,那袁夫人外女如今已先你入了太子府做了太子左孺子,且這許多年袁夫人待你姑母亦算得上忠心,那三皇子又頗討你姑母歡心,依次而言自是不可厚此薄彼,三位皇子當予以相同之禮方妥。”
見馮娷點頭應下,博陵長公主又將分贈各宮妃嬪所需的錦緞珠釵一一呈於馮娷過目,又叮囑了按照各人位分予以禮物,方纔安下心來。
馮娷望着馮熙與博陵長公主,道:“阿翁、祖母,您們如此殫思極慮爲娷兒着想,娷兒無以爲報,便請阿翁與祖母受娷兒一拜!”
言罷,馮娷便伏跪於地向二人行叩首大禮。
待馮誕得了馮熙示意將馮娷攙扶起身,便有府中僕役來報:“太師、長公主,宮內來接娷小娘子的車駕已候於府門外,那內侍監執事言當儘快啓程,不可誤了辰正一刻入宮吉時。”
馮娷聞言自是落了淚來,博陵長公主一把將其攔於懷內,緊緊不願釋手。
馮熙見狀忙近前勸慰博陵長公主道:“陛下本就有特詔於你,不論何時你若掛念娷兒入宮去探望便是!快快讓娷兒啓程吧,莫要誤了入宮吉時。”
博陵長公主望着馮娷自是想起當年皇后馮氏入宮之時,心中更覺憂傷,一時間哽噎難言。
馮娷心中亦是不忍與衆人離別,然此時木已成舟又豈能有違聖意?馮娷一步一回頭,待行至車駕之前方拭去眼角淚水登車離去。
馮娷入宮雖由禾行教養之責,然皇后馮氏畢竟中宮嫡妻且又是馮娷姑母,元宏亦非無情之人,故而下了口諭令馮娷入宮之後先往椒坤殿拜見皇后。
待車駕入了閶闔門,馮娷自是換了步輦往椒坤殿而來。馮氏因昨日得了皇帝口諭,此時自是候於正殿之內。
馮娷入內不及行禮便被馮氏攙扶起了身,笑眼盈盈望着馮娷,馮氏道:“吾有兩三年未見過娷兒了吧?娷兒如今已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真真是個美人坯子。”
馮娷垂目嬌羞道:“娷兒上次見皇后乃於平城舊宮隨祖母入宮探望皇后之時。”
馮氏邊拉馮娷入席同坐,邊憐愛道:“此間亦無外人,你毋需拘禮,吾倒是樂意你喚吾一聲姑母。”
馮氏因膝下無所出,心中自是格外疼愛這嫡親的侄女,皇帝要將其養於永合殿內,馮氏雖無可奈何卻是心有不甘。
望着馮娷,馮氏道:“永合殿那位昭儀不過仗着有幾分姿色令陛下一時迷了心竅,你是咱們馮氏的女兒,毋需奉承於其。”
馮娷雖只及金釵之年,卻是聰慧懂事之人。於府中臨行之時祖母所言所囑自是銘記於心,此時聽聞馮氏如此言語,馮娷道:“姑母待娷兒憐愛之情娷兒自是明白,娷兒涉世未深,發言慮事若有不妥之處還望姑母多加指教。”
立於一旁的皇后乳母蕭氏見馮娷言辭如此得體,心內自是欣喜十分。
接過宮婢送來的酪漿,蕭氏先奉了一盞於馮氏,繼而又奉一盞於馮娷,蕭氏笑道:“皇后知娷小娘子亦是喜食酪漿,今日晨起皇后便着奴爲小娘子您備下,您快趁熱食用。”
待馮娷食下一口酪漿,蕭氏道:“奴聽聞那昭儀鮮少食此酪漿,娷小娘子您日後若惦記這口酪漿便回咱們椒坤殿來,奴隨時可爲小娘子製作。”
馮娷輕輕將碗盞置於案几之上,道:“姑母待娷兒上心,便是這些許小事亦惦記於心…娷兒與姑母乃至親骨血,不論身於何處,亦是會常常來探望姑母。”
馮氏聞言心內自是歡喜,繼而又道許多叮囑之言,自是不消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