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霞殿內,右昭儀李氏正立於香爐前調製新香。
那日被彭城公主元鈺告知鄭蕎自縊而亡,李氏心內便有幾分莫名忐忑,只李氏如今覺鸞位非己莫屬,故存僥倖之心。李氏如此精明之人,此時得了宮婢稟報,知羽林郎蔣銀奇與大監三寶一道前來,便已猜得幾分。
定了定心神,李氏將新香擱置一旁,復又行至席榻旁坐定,便示意宮婢將蔣銀奇與三寶等迎了入內。
向李氏行罷常禮,三寶道:“右昭儀,陛下宣您問話,請右昭儀移駕承乾殿。”
李氏佯作淡定,道:“不知陛下宣吾有何事?還望大監告知。”
三寶淺笑道:“奴不過侍奉御前,豈知陛下之事,右昭儀去了便知。”
李氏略一思忖,道:“如此便請大監稍後,吾更罷衣便隨大監同往。”
三寶道:“陛下急召,右昭儀豈可令陛下久候?”
李氏道:“吾貴爲昭儀,豈可釵橫鬢亂前去面聖?大監安心,吾速去速回。”
不待三寶答話,李氏起身離席便往內殿而去。畢竟尊卑有別,三寶與蔣銀奇亦不敢多加阻攔,便於正殿之中等候。
內殿裡,望着鏡中的自己,李氏對近婢環丹道:“吾與你主僕多年,早已情同手足。吾若有登鸞位之機,你家中兄父便有錦繡前程…只天意弄人,吾此番許有一劫…”
環丹道:“奴蒙右昭儀不棄,自幼相伴左右,奴家中親眷今日可豐衣足食俱託右昭儀之福。奴死生皆爲右昭儀之婢,但憑右昭儀吩咐!”
李氏轉頭望着環丹,道:“今日不同往時,倘若吾離宮一個時辰之內仍未歸來,你便自行了斷吧…”
環丹聞李氏之言瞠目結舌,一時無語。環丹心下明瞭,自己兄父皆受制於李氏,若不依其所囑行事,父兄性命難保。念及此,環丹心下一橫,頷首道:“右昭儀安心,奴定不負右昭儀囑託。”
李氏乃精明之人,知萬一事敗,環丹爲求自保必將這許多年所作所爲和盤托出,如此自己便再無轉圜之機。現下里李氏還未失勢,環丹自是有所忌憚,故而此爲其舍卒保車之舉。
承乾殿內,任城王元澄等亦退出外去,只餘元宏與李氏二人獨處。
李氏向元宏行罷常禮,便開口道:“大監對妾道陛下詔妾前來問話,不知所爲何事?”
元宏並未答李氏,卻反問道:“右昭儀可知鄭蕎自縊而亡?”
李氏道:“妾前幾日倒是聽聞此事,只不知其緣何自縊。”
元宏不動聲色,只道:“當日朕爲子恂擇左右孺子作開房之人,劉氏隨子恂一併賜死,鄭蕎因其腹中胎兒而得以保全…不料天意弄人,此女亦是薄命之人,終究命喪黃泉…”
頓了頓,元宏又接着道:“只鄭蕎此一去,竟令朕知子恂乃蒙冤而亡,這設計嫁禍之人居心險惡,令朕細思極恐。”
李氏聞元宏之言,已是心內怯怯,只現下里皇帝究竟所悉多少,亦不得而知。李氏佯作鎮定,面不改色,道:“陛下,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有廢太子與元隆往來書信爲證,陛下又豈會令其蒙冤?”
元宏卻道:“眼見亦未必是真…右昭儀素有殺伐決斷之能,朕來問你,倘若有人飛冤嫁禍構陷子恂,依你之見,朕當如何處置?”
李氏只覺後背冷汗涔涔:“妾不過深宮婦人,豈知朝堂之事…”
元宏忽地沉了臉,冷冷道:“不知朝堂之事?你一心將子悌推上儲位,不惜飛冤嫁禍,勾結朝臣,行陷害之舉!子恂雖非你親出,然你身爲右昭儀,又執掌宮權,乃後宮最尊貴之人,便該寬容以待,視若己出!”
李氏大驚,急忙忙伏跪於地,道:“陛下,定是有小人誣告,妾冤枉啊…妾這些年爲陛下打理後宮,雖不敢言事事妥帖,卻是上敬先祖,下愛皇嗣,不敢有絲毫懈怠。陛下如今道是妾構陷子恂,妾着實委屈啊!”
元宏道:“你言下之意是朕冤枉了你?”將李彪所書供狀拋置於李氏面前,元宏又道:“你若覺屈,大可喚李彪前來對質!”
李氏此時已知無力辯駁,然此事幹系重大,若伏法認罪恐禍及滿門。念及此,李氏連連叩首,作哀怨之狀,道:“陛下,妾有罪,要殺要剮任由陛下…只陛下定罪之前,可否容妾申辯?”
元宏冷冷道:“你還有何申辯?”
李氏道:“廢太子包藏禍心,欲潛謀叛君,然陛下仁厚,只將其廢爲庶人,一應供給仍以親王之制…潛謀乃大罪,若不殺一儆百,必將禍患無窮…”言語之間,李氏已是淚如泉涌。
擡頭望着元宏,李氏接着又道:“妾雖爲女流之輩,卻知事關家國,陛下,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元宏見李氏狡辯,冷哼一聲,道:“依你方纔之言,朕倒是要謝你爲朕除去子恂了?朕顧念隴西公舊情,方予你悔過之機,豈料你竟毫無悔意…”
“子恂有錯,朕已將其廢作庶人終身圈禁。然其畢竟乃朕骨血,你構陷嫁禍,令朕親手弒子,你置朕於何地!”
李氏泣訴道:“陛下明鑑,妾一心只爲陛下,爲我大魏江山永固…”
李氏之言更令元宏心下惱怒:“爲朕?朕倒覺你心中只有朕的江山…你覬覦鸞位多時,平日裡非但窺探永合殿,且於後宮之中伐異黨同…朕一忍再忍,未曾責罰於你,竟不知生下禍患!”
李氏聞言方知皇帝早已窺其作爲,霎時白了面色,軟癱於地。
元宏喚了三寶入內,道:“李氏欺君罔上,勾結朝臣,有違教令。着,撤其昭儀尊號,廢爲庶人,暫囚昌霞殿內,聽候發落!”
待內侍們將李氏擡出外去,元宏復又宣了元澄等入了內來。
元澄等瞧見衆侍將李氏擡出外去,心中皆已有數。垂首作揖,元澄小心道:“陛下,當真乃右昭儀構陷廢太子?”
元宏怒氣未平,道:“朕已將其廢作庶人,日後再無右昭儀。”
元澄詢道:“那陛下作何打算?”
元宏道:“子恂枉死…朕又將其母林氏廢作庶人,朕有愧啊!朕即可下旨,復林氏後位…”
元澄聞言一怔,道:“陛下,李氏雖構陷嫁禍,然廢太子潛謀在先,其罪當誅,只陛下寬仁以待,方未將其正法…陛下,您切莫罪己責躬啊!”
元禧知李氏大勢已去,唯恐累及自身,自是不敢再出聲進言。
一旁的元勰謹慎道:“陛下,如今廢太子已然伏法,雖爲李氏禍害,然陛下得平息舊貴叛亂之機,亦屬天意…陛下此時若自責不已,復林氏後位,那便是授人以柄,臣恐八部舊貴再度生變啊!”
聞元勰之言,元宏即刻被點醒:“六弟所言極是!是朕思慮欠周。”
然心頭之恨難解,沉吟片刻,元宏肅色道:“李氏其心險惡,其罪當誅。朕念及李衝侍奉兩朝,故不降其罪外泄,亦不累及全族,賜李氏鴆酒,令其即刻伏法!”
“七皇子悌,異名恌,交於盧嬪撫育,終身不得封王!”
消息傳至李衝府邸,李衝當下暴怒狂悸,言語錯亂,扼腕叫罵,失了心瘋。十餘日後,卒於府邸。元宏顧念其曾於先太皇太后面前力保自己皇位,故將李衝追贈司空,諡曰文穆。
環丹先李氏而死,李氏曾經所作所爲亦隨之掩於黃土之下,再無人可知李氏所造之孽。
後宮之中如今以禾獨尊,縱是元鈺百般阻撓,亦於事無補。太和二十二年春,禾被元宏冊立爲後,同年七月,元恪亦被立爲太子。
元鈺心內恨極,冥思苦想,終得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