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皇帝需與皇后一同守歲,元宏便按以往慣例,除夕夜留宿於皇后寢宮。
鄴城行宮爲曹魏故宮,雖比不得洛陽宮,卻亦是宮室林立,規模龐大。
夜宴已畢,禾卻毫無睡意,便由汪氏與吉祥相伴,漫步於宮城之中。
吉祥對禾道:“小娘子,方纔宴席之上衆人瞧您的眼神,連我這等愚笨的,亦知彼等滿眼妒意。”
禾淡淡一笑,道:“後宮人衆,陛下卻只有一個,如今陛下只將我留於其宮中,自是不會討喜於人。”
吉祥接口道:“陛下讓您以馮氏長女之身入宮,然皇后對您未有顯親近之意,倒是那位李夫人,爲人甚是和藹。”
禾緊了緊狐領,道:“後宮之內皆是陪伴了陛下經年的姊妹,便是彼等稍有微詞,亦在情理之間,往後我等只需謹言慎行,與衆人相安無事便好。”
汪氏與吉祥皆點頭稱是。
三人邊走邊說,忽見遠處有一瘦小的身影掠過。
吉祥舉起手中燈籠,問道:“誰?”
那身影並未停下,反而跑了起來,吉祥喊道:“你若再跑,我便喊羽林衛了。”
那身影停了下來,弱弱道:“是我,子恪。”
三人疾步近前,一看果然是二皇子元恪,因方纔宴席之上見過,都彼此認得。
元恪向禾做了個揖,卻並不出聲。
禾微笑道:“子恪,外面冷,時候亦不早了,你怎得不回你母親宮裡?”
元恪擡頭看了一眼三人,卻又將頭垂下,仍是不答話。
禾見他如此,心中雖有所疑,卻因並不熟絡,亦不便多問。
禾去下頸上的狐領,遞於元恪,道:“冬夜寒涼,你將此圍上,免得受了寒氣。”
言罷,便欲帶汪氏與吉祥離開。
“您是我阿耶最喜歡的人嗎?”元恪突然開口道。
禾止住了腳步,轉身望着元恪。
元恪走近前,對禾道:“宮裡的人都這麼講。”
見禾仍是不語,元恪接着道:“您能幫我求求阿耶,讓阿耶去看看高嬪嗎?”
元恪望着禾,眼神中充滿了期盼。禾將元恪手中狐領接過,替其圍好,柔聲道:“你阿耶是天子,勤於政務,現下他封了璽,許過幾日便會去看你們母子。”
元恪搖了搖頭,道:“阿耶至鄴城已二十多日,卻從未召見過我們。”
禾心中暗自嘆口氣,依然柔聲對元恪道:“這次一定會的。”
摸了摸元恪的頭,詢道:“這麼晚了,你怎的獨自於此?”
元恪猶豫道:“您是皇后之阿姊,我不能說。”
禾淡淡一笑,道:“你若不願講,我亦不再問。天冷,快早些回去吧,以免高嬪惦記。”
不料元恪搖搖頭,弱弱道:“我不能回去,回去了,高嬪便要受罰了。”
禾一怔,疑道:“高嬪知你在此?”
元恪點了點頭,卻不出聲。
禾與汪氏對視一眼,但見汪氏輕輕搖頭,心知事關皇后,汪氏不願自己參涉其中。
禾取過吉祥手中燈籠,將它置於一旁石條之上,對元恪道:“此處僻靜,有點光也好於你壯膽。便是羽林衛巡視,亦可知是二皇子在此。”
言罷,輕撫元恪臉頰,便與汪氏、吉祥一道離去。
回至寢宮,汪氏邊替禾更衣邊道:“這子恪年紀雖小,卻懂事的緊。”
禾輕嘆:“生在帝王家,便要早早經事,着實不易。”
吉祥接口道:“二皇子似代母受罰,這大年節的,不知所爲何事?”
汪氏將禾的衣裙遞于吉祥,正色道:“不知道的事莫要亂猜,咱們小娘子初入後宮,切切要謹慎着。”
吉祥連連點頭,急聲應是。
元日卯初三刻,禾方洗漱完畢,便有內侍來報,大監於門外求見。
禾與吉祥一同出了內殿,只見三寶笑盈盈迎上來道:“奴給左昭儀道喜,願昭儀與陛下和合如意。”
禾雖知宏欲行加封,卻未料如此之快,竟一時恍惚,去年此時種種皆浮現於腦海。
三寶見禾不語,便輕喚一聲:“昭儀。”
待禾緩過了神,又接着道:“陛下已着少府卿籌備冊封事宜,定在了二月十五。”
禾重複道:“二月十五?”
三寶笑着回道:“是二月十五,陛下說那是與昭儀初遇之日,永不能忘。”
禾心內動情,卻知元日不可落淚,便強忍淚水,道:“妾謝陛下恩典,亦謝大監告知。”
三寶向禾行了禮,道:“現下陛下於正殿接受宗親元日朝賀,奴要回去伺候着。待您用罷膳,需於卯正四刻至宣德殿,辰初隨皇后與衆人向陛下賀歲。”
禾向三寶點頭示意,三寶復又交代了賀歲事宜,行罷禮,方纔離去。
宣德殿內,元宏着通天冠服背北而坐。皇后馮氏領皇太子元恂立於大殿之中,馮氏身後依次爲三夫人、九嬪、諸世婦,元恂身後則是諸皇子與公主。
元宏俯視衆人,卻見禾立於三夫人之後,略略皺眉道:“三寶,朕着你曉諭後宮,晉馮夫人爲昭儀,怎得此刻仍列於其他夫人身後。”
三寶急忙跪地道:“是奴未及通報各宮,奴有罪。”
元宏擺了擺手,道:“罷了,吉時已到,行禮吧。”
三寶忙起身,行前半步,高聲道:“衆人跪!”
一衆人等皆俯身叩首,齊道:“願大魏民安樂業,願陛下吉祥安泰!”
元宏示意衆人起身,道:“願我大魏萬民安泰,豐年爲瑞!”
衆人皆再跪,附和道:“豐年爲瑞!”
三寶宣:“禮成!”衆人紛紛起身,至兩旁而立。
元宏望了一眼衆人,朗聲道:“舊年秋日朕遷都於河洛,異鮮卑姓氏,行漢化之革,皆是爲我大魏江山永固,基業長存。如今汝等隨朕暫遷鄴城,雖爲行宮,亦不遜色於平城舊都。朕願汝等可安心於此,習漢文,講漢話,着漢服,以助朕力推漢革。”
待衆人齊聲應是,元宏又道:“元日爲一年之始,當萬象更新。今貴夫人馮氏,明善慧蘭,柔嘉順則,自今日始,晉其爲朕之左昭儀,下月十五行冊封之禮。”
話音一落,舉座私語。
雖馮氏出宮已七年,宮裡幾乎無人識得,然衆人觀皇后之舉動,心內皆疑竇叢生。衆人皆不曾料到,皇帝竟然如此之快將其晉爲僅次於皇后之左昭儀。
元宏起身離座,行至禾身旁,伸一手於禾。禾擡眼望着宏,但見其亦眼神堅定地望着自己,便含笑伸手予宏。
宏輕託禾手,行至皇后馮氏身旁,道:“皇后,左昭儀是你親阿姊,如今她養病歸來,你要好生照應。”
雖語氣平平,卻刻意加重了“親阿姊”三字,馮氏心知皇帝是在提醒自己,心內一凜,卻面上含笑道:“妾自當如從前般待左昭儀。”
元宏示意禾列於馮氏身後,復又回至御座,對衆人道:“朕意在一統,勢必征戰於外,這後宮即是朕心安養息之所在,朕只願汝等各自安好,令其和睦清淨,便是不負於朕。”
衆人急忙下跪道:“妾等(兒等)定不負陛下所囑!”
元宏擡手示意衆人起身,對禾道:“如今你已晉昭儀,自當擇一宮爲主。待巳時拜完神佛,便讓三寶將宮圖於你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