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元宏醒來,已是酉初之時。
三寶聞聲便領了衆侍入了內來。接過漱口熱茶,元宏輕漱幾遍吐於漱盂之內,這邊三寶又呈了熱巾上來,待元宏洗漱罷,三寶復又奉了熱茶於上。
見元宏呷了幾口茶,三寶道:“陛下,方纔隴西公欲面聖,知了陛下小枕便回了。”
元宏將杯盞置於案几之上,道:“李衝方纔去了昌霞殿,不知是否因了李夫人之事?罷了,明日下朝再議吧。”
太極殿,朝會。
太子元恂列於文武百官之首於殿中靜候聖駕。待元宏入內坐定,衆人齊整整伏跪於地高呼萬歲向元宏行三跪九叩大禮。
元宏示意衆人起身入座,朗聲道:“昨日朕攜衆卿同往伊闕,大祭司言彼處兩山夾伊河,既爲水口又爲天門,實乃難得之寶地。朕欲於伊闕爲先太皇太后與先太后開窟鐫佛,爾等可有何異議?”
任城王元澄先開口道:“陛下,自高宗年間於平城西武州塞鑿山石壁以開窟鐫佛始,我大魏這些年便得神明庇佑,兵強馬壯、國運昌隆。如今陛下既已遷都河洛,便該於此地開窟鐫佛以佑我大魏。”
元澄方纔言罷,太師馮熙便接口道:“我大魏子民人人向佛,陛下此舉孝感天地且順應民心,臣附議。”
元澄乃宗親族長、皇帝叔輩,馮熙又是漢家領袖、當朝國丈,見二人如此言語,衆人亦急忙忙表態隨聲附議。
元宏心下大喜,笑道:“如此甚好,朕與爾等君臣齊心,定可令我大魏國泰民安。”
望着衆人,元宏道:“子恂如今已開府攝政,此番開窟鐫佛之事便交由子恂督事,太傅從旁協助。”
元恂聞皇帝予瞭如此重任於己,自是喜出望外,急忙忙拱手垂目道:“兒子定竭心盡力,不負阿耶所望。”
穆亮亦拱手道:“臣定傾力輔佐太子,不負陛下所託。”
元宏微微頷首,繼而又望着元恂,道:“這開窟鐫佛乃國之大事,上敬神靈下佑子民,斷不可有半分疏漏。”
見元恂應下,元宏又對北海王元詳道:“七弟,你如今已爲人父,亦該多些歷練纔是。平日裡你素與子恂交好,待你大婚過後亦隨太傅一道協助子恂開鑿伊闕之事。”
元詳垂首道:“臣遵陛下旨意,定不遺餘力輔佐太子。”
待元詳言罷,元澄道:“陛下,開窟鐫佛當臨崖建寺方能相得益彰,不如請了大祭司再往伊闕,以觀何處可修建佛寺。”
元宏點了點頭,道:“皇叔所言極是,那日大祭司已對朕言,那伊河兩岸東側山峰如盤龍臥踞,尤適鑿山開窟,而那西側則層林疊嶂,仙氣繚繞。若欲於伊闕修建佛寺,西山當爲上上之選。”
轉頭望着李衝,元宏接着道:“隴西公修繕洛陽宮有功,且對土木之事瞭然於胸,這修建佛寺之事便交由你督事,務必盡善盡美,方可彰顯我大魏子民向佛之心。”
得此重任,李衝自是受寵若驚,急忙忙起身伏跪於地,道:“臣當兢兢業業,志竭忠貞,以報陛下!”
交待罷開鑿石窟寺之事,君臣復又商議朝政之事,自是不在話下。
回至御書房內,元宏便命三寶去宣了李衝覲見。
君臣二人於一席而坐,几案之上小爐烹茶。
元宏邊執勺爲李衝舀茶,邊道:“隴西公昨日尋朕可有何緊要之事?”
李衝雙手扶茶盞,垂首道:“陛下,昨日本乃臣輪值爲諸位皇子授業,李夫人出事臣當自行向陛下請罪。”
元宏放下手中茶勺,正色道:“李夫人之事朕亦覺心中痛惜,然事已至此已是回天乏術。倘若要怪亦是怪朕,是朕着爾等隨行同往伊闕,隴西公又何罪之有?”
李衝惶恐道:“陛下往伊闕勘查乃國之大事,臣失言!”
元宏擺了擺手,道:“此間只你我君臣二人,隴西公無需多禮。子愉雖是頑劣,然此事卻乃其無心之過,朕亦只可小懲而大戒。”
李衝心中自是知李氏滑胎之因,又豈能糾結於元愉之過。待元宏言罷,李衝道:“陛下如此言臣便安心了,臣昨日探望夫人,夫人亦是對臣言務必開解陛下切莫責罰三皇子。夫人本意乃爲體恤衆位皇子,若因此而令三皇子受罰,豈非有悖夫人本意?”
元宏輕嘆一口氣,道:“闔宮之中當屬李夫人行事最是周至,如今又爲朕打理後宮,此間辛勞自是不消言說。”
李衝拱手道:“陛下前朝事衆日理萬機,夫人身爲陛下姬妾理當爲陛下分憂。”
元宏呷了一口茶,道:“隴西公教女有方,夫人事必躬親將這後宮之事料理的妥妥當當,平日裡又敬上接下善待衆人,乃宮中妃嬪楷模。朕這一衆外戚之中又以隴西公最謙虛自牧、克己復禮,亦爲衆人之表率。”
李衝聞元宏之言心中掠過一絲感動,然昨日李氏所陳言猶在耳。李衝定了定心神,道:“臣當年受先太皇太后提攜之恩,又蒙陛下厚愛授臣以機要之職,臣自當精貫白日以報陛下。”
緩了一口氣,李衝接着道:“當年先太皇太后隆恩浩蕩,以百萬錢爲娉擇了臣嫡女入宮侍奉陛下,臣父女自是感念陛下聖恩!”
當年先太皇太后執掌朝綱,見元宏一日日長大愈顯伶俐,唯恐日後難以將其控於手中,曾起了廢黜元宏之意。寒冬之時曾以練其筋骨爲名,令元宏身着單衣立於宮苑之內。後因馮熙、李衝等心腹重臣相求,先太皇太后方纔消了廢黜之念。
李衝知元宏乃重情之人,此時提及先太皇太后只爲令元宏可顧念自己當年於先太皇太后面前力保於其,且又排除萬難助其推行三長制之情。
元宏微微頷首,道:“朕與隴西公雖爲君臣,實則情同至親。朕前朝有隴西公相助,後宮有夫人料理,朕心甚慰。”
聞皇帝如此言語,李衝便知皇帝並無因李氏滑胎而收其宮權之意,心下稍稍舒了口氣。然李衝面聖豈能只爲收此效?略作思忖,李衝破釜沉舟道:“陛下,臣有一請,還望陛下成全。”
元宏道:“隴西公但說無妨。”
李衝拱手道:“夫人於宮中這許多年得承陛下天恩,非但晉位貴嬪且又被陛下授了治宮之權,臣父女自是誠惶誠恐感念陛下恩德。然宮中上有皇后與昭儀,夫人逾矩料理後宮,此番滑胎不知是否因上天覺夫人德不配位故而降罪於其?臣請陛下,收回夫人治宮之權!”
君臣相伴多年,元宏又豈能不知李衝之意?只李衝這許多年來勤勤懇懇,爲朝廷爲元宏皆立下汗馬功勞。元宏並非未曾想過晉李氏位分,此前因先太皇太后薨世便將此事暫時擱下,待三年喪滿元宏卻又遇上了禾。已有馮氏坐了嫡妻鸞位,元宏又怎願旁人與心愛之人平起平坐。
元宏自幼凡遇難事便喜不停把玩茶盞,此時見元宏一口飲盡盞中茶,將手中杯盞不停摩挲,李衝便知話已奏效。
宮室內四下寂靜,唯窗外蟬鳴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