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於花苑之內道出與馮娷私情,卻不得禾成全始,元恪雖一如既往上孝阿孃,下恤弟妹,卻再不似從前那般歡愉。
禾疼愛元恪兄妹,早已視若己出,自是要爲彼等計長遠。禾本重情重愛之人,心中豈能不知元恪所思所想。只太子器量非恆,禾唯恐此番若自己替元恪向元宏求了恩典,將馮娷賜婚於元恪,必令太子懷恨在心,招致兄弟鬩牆。有朝一日太子君臨天下,倘若伺機報復,元恪豈不惹禍招愆。
禾瞧在眼裡,疼在心裡,因顧念種種,一時間亦是束手無策。
夏盡秋至,榴樹枝頭已掛滿石榴,色豔如火。
這日午後,禾與長樂公主元瑛一道於內殿逗弄已可滿地爬行的溫惠公主元淑,便聞內侍來報,大監三寶於殿外求見。
由吉祥引了三寶入內,三寶向禾行罷常禮,復又向元瑛與元淑行罷禮,方笑道:“溫惠公主康健伶俐,不足九月便可爬行,亦難怪陛下時時刻刻惦念溫惠公主。”
禾笑道:“瑛兒平日裡常以爬行之姿逗弄淑兒,許是淑兒效仿阿姊,便爬行早了些。”
令乳母們將元淑抱出外去,禾繼而對三寶道:“大監此時前來,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三寶向禾作了個揖,道:“陛下今日已於朝會之上與衆臣議了冊封二皇子之事,太傅擬定以‘恭’爲王號,封常山王。只行冊封禮的吉日,太常卿擇了三日待選,陛下言左昭儀乃二皇子阿孃,故而着奴送於左昭儀定奪。”
禾淺淺一笑,道:“恪兒得陛下厚愛可冊封爲王,吾自是爲其歡喜。只冊封之儀乃緊要之事,由陛下定奪便好。”
三寶垂首道:“左昭儀,依祖制宮規,皇子們冊封王禮當由太常卿擇期,再由皇后定奪,而後交大祭司卜算吉時…陛下言如今皇后待廢,左昭儀乃二皇子阿孃,自是由左昭儀定奪。”
那日元宏曾對禾道,欲以禾爲皇后,此時聞三寶之言,禾便知元宏用心之良苦。禾無心鸞位之爭,只求與元宏兩情相悅。略作思忖,禾對三寶道:“高貴嬪生忌之期將至,倘若與太常卿所擇吉日相近,擇那日便好,如此亦可慰高貴嬪在天之靈。”
三寶聞言,感慨道:“奴道一句逾矩之言,左昭儀重情重義,實乃皇子與公主們之福。”
禾輕撫身旁元瑛的頭,微笑道:“大監過譽,孩兒們既喚吾一聲‘阿孃’,吾便該盡人母之責。恪兒兄妹懂事乖巧,得他三人相伴,亦是吾的福氣。”
三寶道:“左昭儀所言極是!那奴便將左昭儀之意稟於陛下,亦可早日令大祭司定下吉時。”
見禾微微頷首,三寶又接着道:“陛下還令奴告知左昭儀,這幾日高句麗王送其王弟入朝,陛下分身乏術,無法前來探望左昭儀與公主們,望左昭儀海涵。”
禾道:“陛下日理萬機仍惦記吾與孩兒們…勞大監轉告陛下,吾與孩兒們一切俱安,陛下安心前朝便好。”
三寶應下,垂首又道:“因高貴嬪母族系出高句麗,故而陛下令二皇子與高貴嬪長兄渤海縣丞高肇一併陪同。”
禾坦然一笑,道:“高縣丞乃恪兒兄妹母舅,本該與孩兒們時常往來。如今得此良機,可甥舅共事,亦是好事一樁。”
三寶道:“左昭儀大度寬容,奴敬服!”
展眼便是元恪王禮冊封吉日。
李衝知皇帝上心永合殿,故而特呈家書,此番元恪冊封王禮令右昭儀李氏務必重而視之。這兩日李氏親往永合殿指揮中尚署衆執事協同永合殿衆人一併陳設佈置,以應王禮。
禾因了夫人袁氏當日之言,加之趙嬪生產那日李氏所作所爲,禾心中自是明白李氏爲人。這些日子李氏雖常往永合殿,禾亦只以禮相待,卻不再似從前那般感念其惠行。李氏如此精明之人,豈能不知禾對自己態度有轉。李氏雖不動聲色,心內卻愈發憤恨。
太和十九年農曆九月十六,二皇子元恪冊封吉日。
不及寅正一刻,禾便已起身,與汪氏一道親往小廚房爲元恪蒸做慄糕。
汪氏邊以杵臼搗板栗,邊對禾道:“左昭儀,您昨日婉拒尚膳署爲二皇子冊封禮制慄糕,奴便知您定是要親力親爲。只今日冊封禮罷,各殿女主將往永合殿道賀,您今日起得這般早,這迎來送往,身子如何吃得消?”
禾莞爾一笑,道:“今乃恪兒的大日子,慄糕寓其日後可順遂大利,吾這個做阿孃的又豈能假手於人?”
汪氏微笑道:“二皇子兄妹定是前世積善之人,可得左昭儀您如此厚待。縱是高貴嬪在世,亦不過如此了。”
禾將汪氏搗好的板栗泥中加入蜜糖與桂花醬,邊攪拌,邊對汪氏道:“恪兒喜食吾所制糕點,如今封了王,許不多時日便要出宮開府,吾還能爲爲其再做幾次?”
輕嘆一口氣,禾接着又道:“恪兒歡喜娷兒,吾卻無力相助,吾這個做阿孃的心中有愧啊…”
汪氏聞言,寬慰道:“左昭儀亦是爲二皇子長遠計,二皇子日後定可明白您實乃用心良苦啊。”
禾一記苦笑,亦不再言語。
辰正一刻,中書令廖爭鳴與內侍監總領三寶一道入了永合殿宣詔。
禾領元恪兄妹與殿內衆侍焚香迎旨。
廖爭鳴手持聖旨,大步入了正殿。待背北立定,廖爭鳴宣道:“二皇子恪,天資粹美,孝道至謹,茲遵天命,載稽典禮,俯順輿情,今授冊寶,封常山王,王號爲恭。”
宣罷旨,廖爭鳴雙手將聖旨奉於元恪,又接過一側內侍所託印璽、寶冊一併再奉了元恪,方笑道:“臣恭賀常山王大喜,願常山王青雲得路,事遂人願。”
言罷,廖爭鳴又向禾行禮道:“不知左昭儀可有何示下?”
禾笑道:“有勞中書令,吾別無他事。”
廖爭鳴忙垂首道:“此乃臣分內之事,若左昭儀無其他吩咐,臣這便回去向陛下覆命。”
待廖爭鳴離去,三寶方屈身行禮道:“奴向左昭儀與常山王道喜!左昭儀,陛下已着少府卿爲常山王備下王府,待擇吉日,常山王便可出宮開府。”
禾心有不捨,對元恪道:“恪兒,你阿耶既已爲你備下府邸,你便與太常卿相商,擇吉日出宮開府吧…只你願意,隨時可回宮小住。”
元恪垂首道:“阿孃,兒子不捨阿孃與弟妹,兒子定日日回宮向阿孃問安。”
禾望着元恪,道:“恪兒事吾至孝,吾心中豈能不知?只你開了府便要於前朝議政,自當以國事爲重。”
一旁的三寶瞧着禾言語間已紅了雙目,忙道:“奴還有一事回稟左昭儀…陛下着奴知會左昭儀,那日左昭儀陳情陛下晉封常山王母舅高縣丞之事,陛下已恩准,待明日便傳詔中書省晉高縣丞爲二等平原公。”
元恪聞言,一臉茫然道:“阿孃…您…”
禾望着元恪,道:“你如今冊了親王,母族自當受封晉爵,如此方能慰你阿孃在天之靈。”
禾方纔言罷,元恪已雙目晶瑩伏跪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