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晨起,平城皇宮之內,凡宮門皆已插柳。
將至寅正初刻,便有內侍入了殿來喚元恂起身。
元恂因昨日受了任成王訓話,心內煩躁,便拉了左右清道率中幾個與其交好之世家子弟,一同於殿內戲耍飲酒。
此時元恂睡眼朦朧,雖心內不願,卻亦知茲事體大,不敢惰怠。
元恂一邊下榻,一邊對服侍更衣之內侍成亮道:“這幾日爲沐浴齋戒之期,萬不能令任成王知吾昨夜飲酒之事。快去着人燃了槐安香,隨侍吾之左右,以掩吾身上酒肉之氣。”
成亮急忙應下,便退了出去。
待內侍們伺候罷元恂洗漱更衣,任成王元澄與太師馮熙及太傅穆亮已候於殿外。
這寒食節源起春秋之時。
彼時晉獻公亡,因驪姬之亂,公子重耳流亡於外。一日,重耳染惡疾,幕臣介子推割股啖君,使其康復。
待重耳返晉,成就霸業,是爲文公。而子推則攜母隱世於深山,重耳尋子推無果,便焚林以促其現身。待火盡之時,卻見子推與其母死於山火之中。
文公追悔莫及,故令子推母子亡故之日,舉國上下不得生火,只以冷食爲餐,又定此日爲寒食節,世代相傳。
待元恂至外殿,衆人向其行罷禮,方各自就坐。
內侍們陸續端了炒奇與涼麪、冷粟入得內來。元恂雖不喜此食,卻知寒食當日,君王必與重臣以此爲食,以示於民同心,故而不敢將不喜之色流於表面。
元澄因昨日之事,雖對元恂有些許無奈,然此時見其將盤中粗糧食盡,並無半分驕奢之氣,心內便又寬慰下來。於是,元澄微笑道:“太子能刪華就素,於子民同食,果未辜負陛下厚望。”
馮熙與穆亮聞元澄之言,即刻放下手中碗箸,起身齊齊向元恂作了個揖。
馮熙先開了口:“太子待用罷膳,便請隨臣等至佛堂誦經,申初一刻方可離開。”
緊隨其後,穆亮便接着道:“申正一刻太子進膳,申正二刻至天文殿,酉初一刻由太子親燃火燭,傳於任成王,如此寒食傳火方罷。”
元恂聞言,心內厭煩,本以爲君臨天下,只享富貴權勢,不料爲君者竟有這些繁文縟節。
元恂微微皺眉,怏怏道:“依太傅之言,吾便要於佛堂之內五個時辰而不得出?”
穆亮微微頷首,道:“回太子,是,不止此間不得離佛堂,便是水米,亦不可進之。”
元恂礙於三人皆是重臣貴戚,雖覺此矩可憎可惡,亦不敢全然表露,只得起身隨三人同往佛堂而去。
待行罷一切寒食傳火事宜,已是戌初之時。
元恂回至寢宮,便懶懶倒於榻上。待內侍成亮爲其除去鞋履,便聽成亮輕聲對元恂道:“太子,賀侯爺於未正二刻便於殿外候駕,不知太子可願一見?”
元恂微閉雙目,幽幽道:“賀侯爺?哪個賀侯爺?”
成亮聞言,急忙小心回道:“便是咱鮮卑八貴之一,賀賴氏嫡支長房之子,襲了關中候,被陛下賜了賀姓。”
元恂聞言便記起此人,於先太皇太后執政之時,因鮮卑大族皆傾力助其推行三長法,故這些個大族嫡支長房便被允世襲爵位。元恂幼時由先太皇太后親自教養,故而與這些貴胄王侯亦算熟絡。
元恂微微睜眼,疑道:“他來見吾做甚?”
成亮微笑道:“賀侯爺只說久未見太子,知您回了平城宮,便來瞧瞧。”
元恂點了點頭,示意成亮將其引得內來。
只見這關中候大步入得內來,見了元恂,便急忙忙俯身於地,道:“臣,關中候賀崢明見過太子,願太子千秋萬歲,福澤綿長!”
元恂依舊歪於榻上,淡淡道:“侯爺免禮吧。成亮,引侯爺入座。”
賀崢明急忙忙起身,又行了常禮,方於下側之席坐定。
見元恂斜眼瞧着自己,卻不作聲,賀崢明便微笑道:“臣聽聞太子今歲代陛下行傳火、祭祀之儀,心內亦是爲太子而喜。”
復又瞧了一眼元恂,賀崢明又接着道:“太子本就穎悟絕倫,又有架海擎天之能,莫說只行此祭禮,便是監國輔政,亦是不在話下。”
元恂本就年少輕狂,聞其之言,心內受用,當下便起了身,倚案而坐,故作謙虛道:“賀侯此言吾豈敢當。爲人子,爲人臣,吾不過依阿耶所囑行事罷了。”
賀崢明見其之舉,便知自己所言元恂受用,於是又道:“雖說太子有任成王與太師、太傅相助,然其中所受之矩,所行之禮,皆爲太子親力而爲,旁人亦是幫襯不得。”
見元恂微微頷首,賀崢明繼而試探道:“任成王本爲皇族宗長,此番又代陛下看護太子,着實辛勞。”
賀崢明邊言語,邊偷窺元恂之神情,見其一臉不屑,心中便已猜得幾分,於是道:“自陛下離京去往河洛,這平城之中便是以任成王爲尊。莫說臣等下臣,便是皇族親貴,亦是不敢忤逆於其。”
元恂本就因近日於平城受任成王約束而心有怨氣,加之昨日之事,已是對其心生厭惡。
此時聽罷賀崢明之言,便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任城王不過倚老賣老,仗着阿耶寵信於他,便如此目中無人。”
賀崢明見話已生效,心下暗喜,於是進言道:“普天之下,陛下爲首,太子次之。任成王雖說是皇族宗長,然君臣有別,太子爲君,其爲臣,豈有君受臣管束之理。”
元恂點了點頭,冷笑一聲,道:“吾敬其爲祖輩,故不與之計較,若其不自重,對吾不敬,吾亦不會輕饒!”
正說到此,便有內監匆匆入內,稟道:“太子,任成王着內侍來傳話,因盛樂金陵與皇城相距甚遠,故而明日醜正二刻便動身出發。”
元恂與賀崢明對望一眼,眉頭緊皺,滿臉不悅。
那內侍只顧低頭稟報,未及察覺元恂之色,依然接着道:“任成王言,望太子早些安寢,以養心神。”
內侍言罷,擡起頭,方纔注意元恂之面色,心內驚懼,待元恂揮了揮手,便急忙忙退去。
賀崢明見狀,雖欲再進讒言,卻又恐太子晚睡,誤了明日之事,累及自身,故而便找些寬慰之語敷衍了事,稍後便也離去。
清明之際,春雨時降。
暴雨謂之涷,小雨謂之霢霂,久雨謂之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