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晨起,剛及辰時初刻,馮熙便已至皇后寢宮。
雖爲父女,馮熙亦行過大禮方坐於下手之位。嬋梅奉了茶,便領衆婢退去。
宮內只有父女二人,不待馮熙開口,馮氏便急急道:“父親,您向來刑懷自愛,此番究竟爲何?”
馮熙面露難色,道:“此事關乎馮氏全族性命,未免皇后受此牽連,您不知也罷。”
馮氏滿臉狐疑:“父親有何難言之隱,連女兒都不可知?”
馮熙搖頭道:“皇后莫要再問,臣所作所爲皆是爲了皇后您與馮氏一族的安危啊!”
馮氏聞之愈發糊塗起來,但其見馮熙面色凝重,知道多問無用,便將話題一轉,道:“父親來信詢陛下身邊那個再醮女,可是其牽涉其中?”
馮熙輕嘆一口氣,道:“如今能救臣的,恐怕只有此女了。”
接着便將昨夜任城王元澄之言道於馮氏聽。
馮熙方一收聲,馮氏便沒好氣地道:“任城王是圓滑之人,於其眼中只有陛下,其又豈肯真心爲父親?”
馮熙搖了搖頭道:“正因爲任城王眼中只有陛下,其所言便更爲可信。”
稍作停頓,馮熙接着道:“臣一夜未眠,這七年來除了大監至府中探望過你大阿姊幾次,陛下從未親自詢問過。昨夜爲何突然提及你大阿姊,難道僅是巧合?任城王一向深得聖心,去所思所想皇后怎知非陛下心之所願?”
馮氏冷冷道:“當年先太皇太后將吾三姊妹送入宮中,雖榮寵已極,然陛下對吾等毫無恩愛可言。”
話到此,馮氏已滿眼晶瑩,輕以錦帕拭淚,便接着道:“先太皇太后薨世已有三年,陛下除了按祖例定期宿我宮中,平日裡從不召幸,女兒怎能與瞧心意相通!”
馮熙將臉一橫,道:“皇后您身爲後宮之主,理當操婦道至謹,稟禮守度,怎可對陛下心生怨氣!嫡庶有分,您之榮光無人可及。”
馮氏正欲開口,馮熙便接着道:“帝王之家本無男歡女愛之真情,皇后若不能明白其中道理,便是自尋煩惱。”
見馮氏滿面淚痕,馮熙口氣漸緩道:“當年先太皇太后擇您做皇后,亦因爲您是臣之嫡女,既做了皇后,便該明白自己的使命。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馮氏拿起錦帕,再度拭面,嚶嚶道:“箇中道理女兒皆明白,只是女兒不甘心。今日父親教誨,女兒當銘記在心。”
馮熙肅色道:“您如今貴爲皇后,將來再能將太子養於膝下,那時您便是真正母儀天下了,您那時的歡愉定當超越男女之情。”
馮氏點了點頭,沉默下來。
馮熙不滿的看了一眼馮氏,道:“現下當務之急是要將那美人爲我所用,皇后切莫再心生嫉妒,誤了大事。臣昨夜思忖良久,所謂‘禍之福所倚’,讓此女以桃代李許是好事。”
馮氏狐疑地望着馮熙,只聽馮熙接着道:“現下其雖聖眷正隆,然其卻是高墉府上之舊婦,既無家世背景,又是再醮之女,其若替了您大阿姊,那便是馮家女兒,其豈有不依附皇后之理?”
馮氏不置可否,馮熙又道:“若其日後可助皇后一臂之力,那陛下必將太子養於您膝下。”
馮氏冷笑一聲:“吾是皇后,其不過是個再醮女,難道吾還要靠其不成?”
馮熙起身道:“皇后身系馮氏一族榮辱,理應識大體、知進退,方可不辱先太皇太后所託。”
言罷,俯身向馮氏行禮。馮氏見狀,急忙起身欲將父親扶起,然馮熙卻不發一言的起身離去。
御書房內,元宏正與禾一起揮毫習字。待三寶來報“太師求見”,元宏便示意禾先退去了內室。
馮熙入得內來,便跪地叩首,口呼萬歲。
元宏將筆擱下,佯裝不知,擡頭道:“朕已封了璽,太師求見,可有何急務?”
皇帝並未示意其起身,馮熙便跪答道:“並非急務,臣要稟奏的是家事。”
元宏淡淡道:“說來朕聽聽。”
馮熙道:“昨夜陛下詢起貴嬪夫人,臣一時糊塗,竟忘記夫人已然痊癒,隨聖駕回了行轅,此刻特來向陛下請罪。”
元宏與三寶相視一笑,道:“太師上了年紀,朕怎會怪罪。太師起身吧。”
馮熙謝罷恩,卻仍不敢起身,忐忑地望着元宏,只聽元宏道:“太師可還記得先帝駕崩,朕因年幼,守靈之時昏昏睡去,太皇太后欲對朕動刑,是太師一心護朕,又着思政以陪讀之身替朕受罰,使朕免受皮肉之苦。”
聽聞皇帝依然念着故往,馮熙不禁掩面而泣:“陛下…”
元宏停了停,接着道:“馮氏一族三女入侍後宮,若將來子恂嫡妻亦爲馮氏女子,朕便可安心將子婦交予諸馮了。”
馮熙聞言,受寵若驚,一時百感交集,連呼萬歲,叩謝聖恩。
待馮熙退去,元宏便着三寶將禾請出。
禾緩步來到宏面前,宏笑吟吟伸手將她拉至身旁坐下,問道:“方纔朕與太師之言,寶兒可曾聽清?”
禾只輕輕點頭,似等待宏開口。
宏笑問道:“你怎得不問朕是爲何故。”
禾淺淺一笑,道:“陛下若願相告,妾自會知曉;若有心瞞着,妾縱是那九天仙女,亦不能知。”
宏調笑道:“九天仙女能知天下之事,怎得不行?”
禾俏皮道:“因爲陛下是天子啊,既是神仙,亦不能窺陛下之心。”
一席話令得宏哈哈大笑,片刻,宏便斂住笑容正色道:“寶兒,朕做的一切皆是爲了你。”
見禾一臉詫異,宏接着道:“這後宮之中多爲門閥世家之女,朕要平衡朝中勢力,便不可無故予你太高位份。朕日後要開疆拓土,出征沙場,不能時時將你帶於身旁護你周全。原本朕欲將太子養於你膝下,然太子年幼,亦無力護你。”
禾聽到此,已淚眼瑩目,宏握緊了禾的手,又道:“朕本欲尋一世家女爲太子妃,再將太子妃交於你調教,如此便可爲你尋得一族支持。”
禾再無法自抑,一聲“元郎”便淚如雨下。
宏將禾擁入懷中,輕撫禾的秀髮,道:“那日三寶得了消息,道妙蓮突然薨世,朕思忖再三,因妙蓮出宮已七年,宮內除了皇后與高嬪,幾乎無人識得。讓你以妙蓮之身入宮,一來有馮氏一族護你,二來後宮之內皇后亦不會爲難於你,如此方爲上上之策。”
禾淚眼婆娑道:“元郎,今生能與你相伴,妾便足矣。妾不要什麼名分,只求彼此真心相待。”
元宏輕輕道:“傻瓜,這一生一世朕都不會與你分離。”
繼而鬆開禾,與其正面道:“朕欲冊封你左昭儀,位分僅次皇后。因你以馮氏之女受封,朕便無法加封你父母兄弟。朕思忖着,過了上元節,便讓你父親隨咸陽王出使齊國,如此,待其歸來,朕便可封爵於其。”
禾望着宏,一時感觸,竟不知如何開口,待回過神來,欲向宏謝恩,卻被宏制止。
宏拉禾行至案前,揮筆寫下:“琴瑟在御,莫不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