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霞殿內,元宏於牀榻一側而坐。
待太醫喬懷德與侍醫劉八娘將李氏滑胎之症盡數稟報,元宏又囑了彼等盡心侍奉之言便揮手示意二人退去。
李氏望着元宏,聲音孱弱道:“陛下,是妾無能,無法爲陛下保住龍胎…”
元宏搖了搖頭,道:“清兒莫要道傻話,此事非你之過,朕又豈能怪你。”
李氏道:“若非妾執意親往勵材苑,又豈能釀成此禍…”言罷,邊落下淚來。
元宏方纔已知了前因後果,此時見李氏還這般自責心中更是覺其賢良,於是安慰道:“朕知你事必躬親,你此舉乃對衆皇子們一片關懷之情。”
李氏見皇帝對自己因勵材苑內被元愉撞倒滑胎之事已深信不疑,心內自是鬆了口氣。望着元宏,李氏故作姿態道:“陛下,妾有一事相求…妾此番滑胎雖因了子愉,然其亦乃無心之過,陛下萬萬不可責罰於其。”
接過環丹所呈錦帕,元宏輕輕替李氏拭去淚水,點頭道:“清兒莫要再多做思慮,唯好好將養身體方可慰朕之心。”
言罷,元宏復又囑了環丹細心照看李氏之言,便起身離昌霞殿而去。
步輦之上,元宏面色凝重,行至半途元宏方對三寶開口道:“去宣子愉與高融往御書房見朕。”
三寶連聲應下,急忙忙與另一內侍分別往清揚殿與勵材苑而去。
今日本因了李夫人於勵材苑內跌倒之事,不及申正二刻皇后馮氏便令衆人散去。高融本應那時隨了宗親子弟一道出宮離去,卻因太師昨日有囑令其批閱衆皇子所著文章,故而仍留於勵材苑內。
聞皇帝宣召,高融自是不敢怠慢,擱下筆墨邊急忙忙雖了內侍們一路往御書房而來。
待高融入了御書房,便見三皇子元愉已於御案前垂首而立。高融伏身跪地向元宏行叩首之禮,得了元宏示意,高融便起身立於元愉一側。
望着元愉與高融,元宏道:“朕宣你二人前來只爲知今日李夫人於勵材苑跌倒之事原委,爾等務必據實相告。”
方纔回了皇后椒坤殿,馮氏與袁氏已令元愉將此事原委道出,且又囑了元愉如何應對之言。
此時聞皇帝相詢,元愉自是不再如事發那般驚懼,於是先行開了口:“阿耶,高侍郎令兒子們休憩,兒子欲往圊房而去便跑得急了些,未曾料李夫人迎面而來…阿耶,兒子實乃無心之舉,望阿耶明鑑。”
元宏微微頷首,繼而詢高融道:“你可曾瞧見夫人如何倒地?”
高融屈身行禮,答道:“陛下,臣那時與二皇子於室內論文,待聞得室外吵雜聲起,臣與二皇子方知李夫人出了事。”
元愉接口道:“阿耶,這些時日李夫人常常往勵材苑予兒子們送吃食卻只於苑內等候,兒子亦未曾料及李夫人今日會行至廊下書室門畔。”
元宏聞言一臉肅色,道:“朕知你非刻意爲之,亦無怪罪之意,然李夫人因你魯莽之舉滑胎,朕亦不可姑息於你。”
略略思忖,元宏詢高融道:“今日高侍郎所授爲何?”
高融道:“回陛下,乃《論語.問政篇》。”
元宏道:“既如此,子愉罰抄此篇五十遍,以示懲罰。”轉頭看着高融,元宏道:“你身爲皇子們當值授業之師,卻未盡約束之責,朕亦罰你同抄此篇五十遍,明日卯初二刻送來承乾殿。”
二人聞言急忙忙伏跪於地齊聲應下,見元宏擺手示意,二人復又叩首方起身離去。
待二人離去,三寶見元宏面有倦色,近前小聲道:“陛下,您今日辰出便出宮往伊闕,回至宮中亦不曾休憩,不如奴爲您燃了安息香,您稍枕片刻?”
元宏道:“朕着實有些乏了…”
正欲躺下,元宏忽對三寶道:“方纔隴西公與朕一道回宮之時亦得了李夫人滑胎之訊,此時仍於值事房候着,你着人知會隴西公,令其往昌霞殿探望李夫人吧。”
三寶垂首應下,又侍奉元宏歇下方纔往值事房而去。
父女經久未見,聽聞李衝入了昌霞殿,李氏自是屏退隨侍衆婢由環丹攙扶起了身。
那日李氏滑胎之症初現,因恐侍醫劉八娘將消息外泄,李氏便傳了消息於李衝由其出面打點一切。方纔隨侍君側得了貴嬪夫人於勵材苑滑胎之訊,李衝心內自是明白因了何故。
自舊年於平城父女一別,李衝與李氏父女亦只憑書信往來,今日得了此機緣自是入宮當面相商爲妥。
畢竟嫡出之女,又滑胎不久,李衝望着李氏,心疼道:“夫人玉體可還安好?”
李氏道:“父親,女兒有喬太醫隨侍,您大可安心。”囑了環丹去爲李衝煮茶,李氏又詢李衝道:“家中一切可好?母親近日身上可好?”
李衝點了點頭,道:“托夫人洪福,家中一切尚可。范陽盧氏已上門來請期,你母親這些時日忙着操持你三阿妹婚事。”
李氏道:“三阿妹與盧氏三公子的婚事乃當年父親與固安懿伯指腹爲婚所訂,亦是因了此故當年盧嬪入宮之時吾請了先太皇太后懿旨令其與女兒一宮而居…如今他二人婚期在即,吾該早日備下賀禮纔是。”
李衝拱了拱手,道:“除去夫人入宮侍奉陛下,你大阿妹與二阿妹皆嫁去了滎陽鄭氏,雖非嫡支確乃你外祖家。如今夫人與鄭嬪、盧嬪一宮而居乃親上加親大喜之事。”
接過環丹所奉姜棗赤糖茶,李氏輕呷一口,道:“女兒與鄭阿妹與盧阿妹倒是相處甚歡,父親莫憂。”
李衝搖了搖頭,道:“夫人如今行那險招,臣又豈能不擔憂?”
李氏道:“女兒所計所謀毫釐不差,陛下亦對此事深信不疑,父親不必焦心勞思。”
李衝道:“夫人可知好問則裕,自用則小?此乃欺君之罪,陛下一旦識破必令闔族性命不保,如此緊要之事你當與老夫商量纔是。”
環丹爲李衝奉上新煮的茶,便起身退去門外相守。
李氏望着李衝,幽幽道:“父親將女兒送入宮中這些多年卻從未有半分爲女兒籌謀,女兒謹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錯而累及我李氏一族。先太皇太后待父親再倚重,臨終還是晉了她馮氏之女爲後;陛下待父親再信任,昌邑遭意外之事亦只知會了任城王。”
李氏知李衝雖忠心侍君,卻最怕皇帝厚此薄彼。言語間李氏瞧了一眼李衝,見其已轉了臉色,心知話已奏效,於是接着道:“皇后亦是無所出之人,論姿色、論謀略,女兒哪一樣遜色於其?先太皇太后崩逝已三年,他馮氏一族又豈能長盛不衰?父親待陛下盡誠竭節,可如今亦不過少傅之職,女兒如今雖掌治宮之權,位份卻不及一個再醮之婦…女兒爲父親不平亦爲自己叫屈!女兒所思所慮皆只爲我李氏搏一份榮耀。”
李衝其人雖忠卻器量非恆,聞李氏之言心內自是爲之一緊,略略思忖李衝開口道:“那日夫人於昌邑驛站着張延遞信於臣,臣心中亦覺這許多年愧對夫人,故而如今夫人所計之事臣亦是竭力相助,只夫人行事仍當與臣相商,謹慎爲上。”
望着手中茶盞,李衝緩緩道:“臣是時候去面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