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莫曉彤都在想，如果她早一點丟開人性，無論好的壞的都統統丟開了，早點墮落成魔，那麼她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痛苦了，爲那個唯一牽絆住她人性的人。
三年來，她沒有變成關月離那樣的人，只是因爲她的人性被牽絆，只是因爲還不想墮落，哪怕早已經身處不可期許的黑暗裡，仍然守着那一絲不可期許難以捉摸的人性。
但是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想明白，守着那點兒人性到底值不值得。
莫曉彤還沒有想清楚，門已經被撬開了，她看見三年前的自己走進來，看見劉紫站在門口問自己：“莫曉彤，你是不是就是幹這行的？”
“幹哪行？”走在前面的人隨口問道，盯着乾淨整齊得好像剛打掃完還沒人住進來的306室，慢慢皺起了眉頭，分明沒有注意到劉紫皺起來的臉。
莫曉彤低着頭握緊了拳頭，她很想去跟她們說話，很想告訴她們不要管其他人，她們救不了任何人，可是她知道即使說了她們也聽不見，因爲她處在關月離的空間裡，而不是劉紫她們的空間！
就像那時候她不知道劉紫現在是在問她是不是做賊的，所以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直到後來，整個別墅裡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無數次回想思量才慢慢醒悟，的確，能那麼熟練的把門撬開的，大概就是做賊的了吧。
兩個人很快就出去了，如同記憶裡的一樣，她們沒有看見關月離，而三年前的她發現窗外的白樺樹。
那些不正常的白樺樹啊，其實都是死在這裡的冤魂。
這裡被稱之爲死地，顧名思義死在這裡的人肯定很多，多到莫曉彤不敢去計算，三年她只能感受到被困在牆上的冤魂的氣息，現在她已經能完完全全的看到死地的全貌。
死地，藏滿了兇惡的幽靈，唯一安全的只有這些房間裡面，只要不出去就不會被漂浮在空氣裡的幽靈吞噬。
可是這些房間不是住進來的人的保護傘，而是更大的災難，這世間能制住惡靈的永遠不是善良，而是比它更爲兇惡的惡靈，這些房間裡，每一個房間裡都住着一個讓其餘幽靈屈服卑微的惡鬼。
等級由此劃分。
單獨佔據房間的自然是最厲害的，然後是漂浮在空氣裡到處叫囂的幽靈，被束縛在牆上不得解脫的，最後就是隻能呆在屋外，離人間很近卻永遠無法到達人間的無意識的幽靈。
那些白樺樹上飄滿了無意識的幽靈。
所以三年前的白樺林無風自動，所以三年前她纔會那麼明顯的感覺到白樺林的情緒，那不是樹的情緒，而是幽靈的情緒，看見有人來送死而產生的情緒。
莫曉彤坐在牀上望着窗外那片左搖右擺的白樺林，離去的兩個人沒有再回來，卻進來了另一個人。
“你是什麼人！”她看得見莫曉彤，十分戒備硬氣的問道，漂亮的臉上狠厲閃過。
莫曉彤轉過頭來，看見了對方的驚訝，也看見了對方眼裡的自己，她自己應該也很驚訝吧。
三年前，關月離走之前說，她們還會再見，以另外一種方式再見。她以爲關月離說的是離開死地回到人間，以全新的身份見面，卻完全沒有料到會是現在這般的情景。
“劉紫？”只愣了一瞬，關月離不確定的叫道，隨即又否認，“不，你不是劉紫，你是莫曉彤！”
莫曉彤只是看着她，目光清淡而冷漠，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多麼想把關月離一寸寸的全部解剖了，一寸寸的找到她所有的秘密，包括那些隱藏在骨髓裡的秘密。
可是她不能，即使她也成爲死地的成員，可是現在是三年前，三年前的關月離比她這個亂入的後來者更受死地保護，而她還沒有可以和死地抗衡的力量。
關月離也打量着眼前的人，她覺得很奇怪，眼前這個人是劉紫的模樣，但不論眼神還是動作都是莫曉彤的，但又和莫曉彤身上那些似是而非的冷漠不一樣，她的冷漠更加真實一些。
可是，更加真實的冷漠是怎麼回事？
“我和你一樣，也是死地的……”莫曉彤開口說道，聲音是冷的，連氣息也是冷的，她頓了一下，說了一個雙方都比較能接受的詞，“管理者。”
對，就是管理者！
不論死地的幽靈惡鬼有多麼的強大，它們都需要一個類似管理者的角色，這個角色不能是死人，也不能是活人，只有介於生死之間的人才能擔任，也只能是人！
聽到莫曉彤的話，關月離立刻一幅活見鬼的樣子，但隨即就平靜下來：“去裡面再說吧。”
裡面是309室。
光亮如新的地板，纖塵不染的畫框，擺放得錯落有致正滴着水珠的嬌豔鮮花，一切如同她三年前看到的一樣。
“從今往後，你將代替我成爲死地在人間的代表，你將不死不滅，直到等到下一個能代替你的人。”
驀地想起三年前關月離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莫曉彤不禁恍然，她不知道這是死地給予她的幻覺，還是因爲死地的空間扭曲而導致時間也開始發生了扭曲。
關月離坐在窗戶下的藤椅上，歪着腦袋看着莫曉彤，見她久久無言就自己先開口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一句話拉回莫曉彤模糊了的思緒，卻也讓她茫然，想知道什麼？她也不知道呢。
“你沒有想要知道的？”關月離不解的看着她，“那你回來幹什麼？”
“不是我要回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莫曉彤苦惱的實話實說，她和關月離並沒有什麼利益上的衝突，現在她們分屬於不同的時間段，即使相遇也是短暫，很快就會迴歸到各自正確的時間上去。
關月離嗯了聲，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莫曉彤撇了撇嘴，她也經常這麼對人笑，她已經完全對這種笑免疫了。
“如果你不想回來，死地不會讓你回來的。”關月離轉頭望向窗外，那外面藍天白雲，唯獨看不見那片環繞了別墅的白樺林。
不是因爲它們消失了，只是它們長不到這樣的高度，低頭就能看見它們。
309室並不在三樓，而是四樓！
莫曉彤是在接管了死地之後才知道的，309室其實就是四樓，不存在也看不見的四樓。
被戳穿了心事大概應該是難堪的，但是莫曉彤只笑了笑，把腿縮在藤椅上輕聲笑道：“是啊，看不見未來的她，就像回來看看處在絕望裡的她。”
“捨不得離開？”關月離不知道從哪裡端了一杯水，慢慢喝着問道。
莫曉彤並不奇怪，關月離是死地的管理者，這點兒特權死地還是會賦予她的，她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搖頭：“不是捨不得離開，而是完全不知道去哪裡。”
即使有人代替她留下，即使她能回到人間去，可是回去了之後又能去哪裡呢？
她失蹤了三年，被遺忘了三年，就算離開了死地，就算能洗乾淨身上的血氣罪惡，可是埋在心裡的永遠也洗不乾淨。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換種方式好了。”關月離偏頭盯着縮在藤椅上顯得有些無助的莫曉彤，勾起脣角微微笑了起來,“雖然我做不到，可是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資質，一定可以做到，而且誰也攔不住你。”
“換種方式？”莫曉彤低聲重複着，疑惑的看着關月離，“什麼方式？”
關月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慢慢的喝着水。
看着杯子裡的水一點點的減少，莫曉彤也冷靜下來，面無表情的看着窗外的天空，那是很漂亮的天空，很久沒看見的漂亮天空了。
終於，關月離盯着莫曉彤的側臉喝光了水，那是劉紫的臉，可是看着卻沒有覺得有絲毫不妥，不知道是死地的手法太高明，還是她已經把自己的一部分當成劉紫了。
“知道爲什麼死地偏偏讓你換上劉紫的臉嗎？”關月離忽然陰冷的笑問道，她決定再在莫曉彤的傷口抖落一些鹽，少少的不會太疼，卻讓人不敢再忘記那疼痛。
莫曉彤瞟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她早已經知道關月離是墮落成魔的人，她一切美好的品質都是惡魔的僞裝，惡劣腐壞纔是她的本質。
“那是死地對你的折磨，我也受着這樣的折磨。”關月離繼續說道，她彷彿洞察了一切，包括莫曉彤心底不可告人的秘密，卻也讓莫曉彤驚訝。
折磨嗎？她不覺得天天看見劉紫的臉是一種折磨，很多時候她都在慶幸，幸虧死地不是讓她換上了樑馨或者蘇恬的臉，只要想到樑馨的嘴臉和蘇恬的死相，她就覺得劉紫這張臉挺好的。
恩，真的挺好的。
莫曉彤在心底默默的說道，等着關月離繼續說下去。
“說說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吧，看了那麼多的鬧劇，從來沒有人可以給我劇透一下，也沒有人來聽我劇透，簡直無聊死了。”關月離癱坐在藤椅上，有氣無力的衝莫曉彤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