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莫曉彤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關月離說的是她的明天,不是三年後的明天。
“明天,蘇恬會死,還會進來一個無關的人。”莫曉彤輕聲說道,忽然覺得心底悶悶的難受,那個她一直以爲自己不會在乎的人,現在聽關月離提起,才發覺她竟然還是在乎他了。
但下一刻莫曉彤就釋懷了,誰會不在乎一個甘願爲自己涉險甚至捨命的人呢?就算是石頭做的心腸也會多少有些在乎。
可是也僅僅只是難受點兒。
關月離看着她,目光閃爍不定,最後飄向了窗外,定在那輪鮮紅的朝陽上,她輕聲細語的說道:“既然回來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莫曉彤沒有意外,三年前關月離走的時候,她就知道秘密是說不盡的,因爲有些秘密是藏在內心最深處,連自己都無法察覺,一旦察覺了就是萬劫不復。
只是她說的秘密,莫曉彤還是有一些想知道。
“那是五十年前……”關月離慢慢說道,一開口,莫曉彤就覺得她彷彿在那一瞬間跨越了年輪歲月,蒼老的像是快要老死了,可她的相貌明明是十八歲的模樣。
五十年前,整個世界都處在戰亂後的休養生息中,梓山後面的深山裡,被戰火破壞殆盡的山村重新煥發出些許生機。
莫家在戰亂前是南陽一帶有名的望族,但後人太過於無用又逢亂世,等戰亂過後莫家就徒剩下個空架子。新上來的莫家老爺決定避世,舉家遷入梓山。
小月就是在那年夏天被賣進莫家,做了莫家三小姐的粗使丫環,隨着莫家搬到了深山裡。
說是三小姐的丫環,可實際上小月只在第一天進門認主的時候悄悄擡眼偷看了三小姐一眼,除了一大片鮮紅的散花紗裙,其它的都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覺得以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沒有她漂亮。
山裡的日子很清靜,沒有那麼多的家長裡短人情往來,但是搬到山裡才半個月,小月就連續做了半個月的噩夢,每次噩夢醒來都記不大清楚夢到了什麼,只記得有個什麼東西在追着她。
同屋的三個女孩都比小月大些,在莫家的時間也比較長,她們都說是換了地方不太適應,因爲她們也做噩夢。
聽她們這麼說小月沒有在意,但其她女孩都陸陸續續沒有再做噩夢,只有小月的噩夢越演越烈,到最後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即使喝了藥睡着了也是連夜驚叫,嚇得其她女孩都不敢回屋去睡。
“也許是給什麼東西纏上了。”莫家家養的老大夫掠着山羊鬍捉摸了半晌才說道,看見上頭莫老爺鐵青的臉色,急忙挽救道,“老爺,莫家初到此地就興土木,還未祭拜山神,只怕這是山神動怒,拿那丫頭示警。”
老大夫說着,莫老爺的臉色好了些,次日就命人備了五穀牲畜祭拜山神。
就在那日晌午,小月見到了她名義上的主人,莫家的三小姐。
那是個很漂亮的人兒,穿着大紅的紅楓棉衣,隔着小格子窗和雪地,像是走進來一團火,只是這團火看着未免太過於柔弱了。
莫三小姐是莫老爺最小的女兒,也是唯一養大的女兒,大女兒還未出世就夭折,二女兒也只養到了五歲,所以格外疼這個女兒些,自然也管教得嚴厲些。
第一次見到莫三小姐的人都覺得這個女孩美則美矣,就是太過羸弱霧裡,彷彿一觸即碎
小月一直覺得莫三小姐是那種見過些世面卻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小姐,所以當她看見被丫環扶進來的女孩時,那個和她曾經的想象裡一模一樣的女孩,她就知道那是她的小姐,可是她昏昏沉沉的腦袋完全無法支配身體,無法照着規矩行事。
“你躺着罷。”莫三小姐柔弱的坐在牀邊,嬌弱的說道,如果不看臉色,誰都會認爲莫三小姐纔是生病的那一個。
“你也出去罷。”說完,莫三小姐就對扶她進來的丫環說道,那丫環機靈的拉着照顧小月的女孩出去了。
小月連着好幾天都沒睡,眼底的烏青堆成濃濃的一團,精神疲累到了極點,雖然她很想睡一覺,但只要閉上眼那些猙獰恐怖的東西就會在眼前漂浮,即使睡着了也會被嚇醒。
看見有人進來,她勉強提起了點兒精神,暫時把瞌睡趕到了一邊,啞着嗓子問道:“小姐今天來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
小月以爲她會說什麼,沒想到她只是看着她,目光裡帶着怯弱和疑惑,然後輕輕咬着脣搖搖頭,懦懦的說道:“你養着吧,我該回去了。”
來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
小月不明白,但是這些大戶人家的小姐的心思,她也的確是猜不明白,只是自那天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做過噩夢,同屋的女孩們都鬆了口氣,莊子裡的人都說小月是代主人家的受過。
大約莫老爺也是這麼想的,不僅漲了她的工錢,還把她撥到了三小姐屋裡近身伺候。
如果知道後來,也許小月會寧願自被噩夢活生生折磨到死,可是千金難買早知道,而她連一塊銀元都沒有。
那個三小姐依舊是柔柔弱弱的樣子,說話也是輕聲慢語,做事情更是慢吞吞的,小月覺得她完全不像是才十四五歲的少女,反倒像是六七十歲的遲暮老人。
當然,這話是不能說給別人聽的。
莫三小姐的話不多,往往是丫環們請示什麼她才嗯嗯的應兩句,絕大多數時候她都坐在窗子底下繡着一張紅帕子,只是繡了半個月也沒見她繡出個什麼花樣來。
所以,當她開口叫小月的時候,小月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不僅沒有及時上去聽吩咐,連應聲都忘了,木木的杵在門口當她的佈景板。
“小月,你過來。”莫三小姐再次叫道,小月才反應過來,急忙走過去。
“把這個喝了。”莫三小姐把一碗青綠的湯羹推到小月面前,她的脾氣就像她的模樣一樣,柔柔弱弱的不論下人犯了什麼錯,都完全不會生氣。
小月有時候甚至在懷疑,莫三小姐到底還是不是人?人怎麼可能一點兒脾氣都沒有?可是莫三小姐不僅沒有脾氣,更像是連喜怒哀樂都統統沒有。
那碗湯羹是莫三小姐的貼身丫環常清剛剛送來的,小月遲疑的看了看碗裡的湯羹,又看了看莫三小姐,她不知道她爲什麼要讓她喝這個。
莫三小姐每天午飯前都會喝一碗這種湯羹,都是常清親自熬煮到底,從不假手於人。
小月猶豫着,直到常清端了午飯進來她也沒喝,莫三小姐也沒催她,只是又低頭擺弄着她那始終沒有花樣成型的紅帕子。
“小姐讓你喝你就快喝了,別耽誤了小姐用飯的時候。”常清大概是莫三小姐肚裡的蛔蟲,進來只看了一眼就說道。小月才醒悟過來,她是賣身給莫家的,哪怕莫家要她的命她也只能受着,這深山裡,這樣的大戶人家,外面那些新奇的律法管不到這裡。
只是一碗湯羹而已,這樣想着小月就把它喝了,淡而寡口沒什麼味道,小月想天天喝這個也難怪莫三小姐要賞給她喝了,再好的東西吃多了都會膩歪的。
那天晚上,小月鬧了肚子,夜裡起來七八趟腿都跑軟了。她想應該是那碗湯羹的問題,卻也只以爲是自己沒那個福氣吃那些好東西。
第二天,小月起來得遲了點兒,還沒出門就聽見外面吵翻了天,女人的尖叫猶顯得突兀。
聽得最清楚的就是——有人死了!
小月慘白着臉出門看見莫三小姐正斜斜的依靠在常清身上,她的臉色本就白,看不出來什麼變化,只是常清的衣服被她抓得皺成一團。
死的是小月隔壁房間裡的採菊,也是莫三小姐身邊的人,但任憑臨時充當法醫的老大夫怎麼檢驗,都說不清採菊是怎麼死的。採菊的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內臟受損的跡象,她就像是在睡夢裡就被勾走了魂一樣。
這個消息對莫三小姐來說無異於是更大的打擊,也讓莊子裡其他人——無論是看熱鬧的還是好奇的——都慘白了臉。
死人除了激發人的恐懼,很多時候還會激發人的好奇心,以及幸災樂禍,因爲不是自己死。但如果是不明緣由的死,更多的就是激發恐懼。
小月擠在人羣裡扶着莫三小姐,突然身上一重,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常清已經驚慌的叫了起來:“老爺,小姐昏倒了。”
莫老爺最寵愛的三小姐昏倒了,再沒有人有心思去管一個剛死了又無父無母沒親戚的小丫環。七手八腳的送回房間,老大夫一陣施救,莫三小姐才虛弱的醒過來。
“父親,無事了。”莫三小姐醒過來就對她的父親莫老爺說了這一句話,讓小月覺得很奇怪的一句話。
莫老爺的臉色很難看,重重的嗯了聲就把人都趕了出來,只留下常清和小月兩個人在屋裡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