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當晚，林夏沒有直接和同事去舉辦宴會酒店。她開車去幼兒園接薇薇。同學們都走了，小可憐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教室畫畫，身邊是一位保育老師。林夏滿心愧疚，連連和值班的保育老師道歉。薇薇看到她來了，一下子撲到她懷裡，高興地說：“媽媽，你終於來了。我想死你了！”林夏愛戀地撫摸着她可愛的小臉，溫柔地說：“對不起，媽媽明天一定不會遲到了。我們回家吧。”
回到家，林夏囑咐阿姨幾句，又再三向薇薇保證一定早些回來，這纔開車去了宴會廳。
銷售部慶功晚宴在一家低調的二層小洋樓舉辦，據說曾是一位文化界名人的故居。她隨便找了車位，停好車。她沒有直接上樓，在車子裡坐了一會。銷售部拿下了北歐和日本的單子，雖然前期訂單不大，但卻是個很好的開始，尤其是日本，銷售整整跟了兩年。慶功宴請了研發的同事，樑副總，喬經理，自然秘書小陳會出席。只是林夏不明白，爲什麼她也必須出席？除了日常工作，林夏幾乎從不參加公司集體活動，甚至年會也只是露個臉，就早早退席。她的個性喜靜不喜動，寧願獨自在家待着，更何況有薇薇在，她不忍心她那麼小就感到孤獨，儘量多抽時間陪陪她。
小洋樓燈火通明，遠遠傳來喧譁聲。林夏知道，已經錯過了領導發言，現在是大家喝酒慶祝的時刻了。還有必要上去嗎？她心裡有些猶豫。她非常清楚，在GLA的時間不多了，最好保持低調，悄悄離職，帶着薇薇去另外一個城市，只要離開這裡，去哪裡都可以。研發中心在郊區，遠離市中心的總部，認識她的人不多。三個月，她心裡清晰地告訴自己。
今晚，她穿着多年前的黑色小禮服。這是她在巴黎留學時候買的，特意改了腰身，歐洲尺碼對她而言偏大許多，她每次買衣服都感覺很心累。Coco小姐曾說：“每一個女孩一生中都要有一件黑色小禮服。”她深以爲然。她的小黑裙是爲她度身定做的，一字領，簡約泡泡袖，露出美麗的鎖骨，高收腰，鏤空露背，裙襬在膝蓋五公分上，不會太性感，又可以在視覺上拉長腿型。她在車裡脫下平底鞋，換上小高跟，深吸一口氣，緩緩朝小洋樓走去。
小洋樓外是一片大草坪，和一個玻璃大花房。她沿着小徑，走向人聲鼎沸的大廳。大家已經端着盤子吃自助了，她眯着眼環視一週，見無人注意門口，就悄悄滑進了大廳。侍者端着盤子在寬敞的大廳裡來回走動，她順手拿了一杯果汁，獨自站在角落一隅，假裝若無其事。銷售部認識她的人不多，即使一起開過會的也是混個臉熟，職業性地點頭微笑，並不和她搭訕。她樂得清閒，輕輕抿了一口像極了紅酒的葡萄汁，心裡盤算着何時開溜。
突然音樂響起，林夏這才注意到，居然有現場樂隊。是她熟悉的“慢三步”標準華爾茲。她在巴黎經常跳，她更擅長Salsa和維也納華爾茲。林夏漸漸陷入沉思，昔日歲月像影片，一幀一幀劃過腦海。
臂彎裡的薇薇柔軟無助。她緊閉着雙目，緊緊依偎在林夏懷裡。林夏心裡突然涌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她對懷裡粉嘟嘟的寶寶的親暱感慢慢破土而出，緩緩滋長。她想，怎麼辦？林夏，你該怎麼辦？
她俯下頭，輕輕在她額頭吻了一下，脣間是小嬰兒肌膚柔軟的觸感。林夏心下大動，輕輕說道：“小可愛，我們要一起走下去，加油！”薇薇是在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定下的名字，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嬰兒牀上，偶爾嘖嘖嘴，又沉沉睡去。林夏就這樣，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餓了，哭叫着要吃奶。
林夏想着薇薇兒時可愛的模樣，不知不覺露出了溫柔的微笑。直到有位男士來向她邀舞，她纔回過神。林夏不認識那位男子，她對自己的記憶力非常有自信，肯定沒有共事過。她想婉拒，快速琢磨着推辭。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只聽他說道：“我是不夠醜嗎？野獸都有美女共舞。”他的神色舒緩，笑意盎然，說得林夏有些害羞，跳一支舞又能怎樣呢？林夏笑着起身，將手放入那男子掌心。
兩人滑入舞池。生疏了兩年，林夏憑着記憶踏着節奏。那男子領舞非常好，有幾次林夏明顯跑偏了，他能及時用力將她拉回來。他的手規規矩矩的，一絲一毫過分的舉動都沒有。林夏穿着高跟鞋，剛剛到男子的下頜。這樣的身高搭配是最適合華爾茲的。一曲即將結束，他微微低下頭，在她耳邊說道：“我叫周磊，拉美區的銷售。幸會。”林夏抿脣一笑：“林夏，研發無名小卒。”
周磊說：“研發果然人才濟濟。”這是場面話，林夏聽着，只是微笑，沒有往心裡去，一扭頭看到路悠然在和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跳舞，兩人捱得很近，一直在竊竊私語。女子明眸皓齒，烈焰紅脣，身着大V領寶藍色連衣裙，無論站在大廳哪裡，都是焦點。林夏心想，這纔是對路悠然口味的女子。他的品味一如既往。
周磊陪着林夏離開舞池，他沒有馬上走開，而是邀請她去二樓。二樓有個小露臺，林夏有些累，心裡惦記着家裡的薇薇，正想要找藉口推辭，擡眸迎上不遠處樑副總的目光，然後小陳向她走來。
林夏便隨着樑副總和小陳上了二樓。樑副總將她介紹給CEO Stephen和幾位股東。林夏不卑不亢地一一握手。Stephen親切地鼓勵了她幾句，林夏虛心地聽着，時不時點頭。這個時候，她更要低調，低調，再低調。想從GLA全身而退不容易，不惹眼，裝透明纔是上策。
林夏心細如塵，非常會察言觀色，巧笑倩兮地敬酒。想到或許一轉眼，他們就忘記她這個基層小員工，也就暗暗放心了。眼見幾位高層有事情要談，起身告辭。她想靜一靜，一樓太喧鬧了，頓了頓，轉身上了露臺。
露臺很寬敞，夜風微涼，驅散了她的酒意。她的酒量非常一般，剛纔雖然只是微微抿了幾口，臉上已經微微發燙了。她倚着圍欄，擡眸看星空，無論是上海還是巴黎，星星都是一樣的漂亮。她的腦海裡的混沌漸漸清晰起來。等事情辦完，她會帶着薇薇離開這裡，去一個小城市，或者去國外，哪裡都可以。自從她有了薇薇，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原來你在這裡。”身後傳來周磊的聲音。
林夏猛然清醒，她整理好表情，回眸望他時，已經是一臉平靜。
“上來吹吹風。”
露臺上只有星光點點，周磊站在夜色裡，身後是門縫裡隱隱約約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緩緩走向她，將手裡的外套披到她身上：“小心着涼。”
林夏有些扭捏，她沒能避過周磊的熱情，低低道了聲謝。
周磊斜斜地背靠着欄杆，仰面看星星，身子極爲放鬆。兩人沉默着，很安靜。雖然只是初識，卻沒有一絲尷尬。林夏習慣了一個人，此刻，和一位異性肩並肩在夜色裡沉默，心裡一片澄清。她心裡暗暗吃驚，自己居然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鈴聲打破了靜謐的氛圍。
周磊從西裝褲兜裡掏出手機，抱歉地笑笑，走開幾步，接了電話。
是同事找他。周磊答應着，掛了電話，問林夏要不要下樓。
林夏點點頭，心裡打算回家。她和周磊一起到了一樓，這纔想起還披着他的外套，忙不迭地脫下了還給他。還沒來得及感謝，已經被銷售部的幾個同事團團圍住了。
“周哥去哪裡了？讓我們一陣好找。”
“不是說好一起喝酒的嗎？一轉眼就沒影了。”
“徐總等着你呢，到時候自罰三杯。”
“這位是……？”
林夏看了一眼周磊，說道：“我叫林夏，研發助理。”
“哦，我想起來了，上次和喬經理一起來開會的。謝謝你了。”林夏記得，這位是日韓區銷售金旭。
林夏忙謙虛道：“金先生客氣了，這是我的工作。”她不知道，她在那次會議上大放異彩，一口流利的英語和紮實的化學基礎讓在場的與會人員都印象深刻。之後，她在總部留下來淡淡的痕跡。
林夏急於脫身，忙說：“你們徐總找，趕緊去吧。”
一幫男士客套了幾句，呼啦啦都走個乾淨。
林夏心裡暗暗舒了一口氣，見樑副總和喬經理在和銷售徐總把酒言歡，也不上前打擾，轉身朝門口走去。翛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打住了她的去路。她擡頭一看，是路悠然。他雙手插在褲兜裡，一臉邪氣。
林夏心裡不悅，輕聲說道：“請讓一下。你擋住我的路”
“不讓。”
林夏皺皺眉，往旁邊繞，路悠然結結實實擋住了。林夏自知無論體力還是耍無賴都不是他的對手，忍着脾氣問：“你有什麼事情嗎？”
“沒事，和你聊兩句。”
“我沒空，以後吧。”林夏有些心煩意亂，他站得很近，身上隱隱約約傳來菸草和酒精的味道，混合男性氣息，讓她有些頭暈胸悶。
“那我送你，我們路上聊。”
“不用，我自己開車來的。”
“那我正好坐你的車。比這裡說話方便。”路悠然的話字字正經，卻讓林夏感到毛骨悚然。兩個人在密閉的車子裡說話，真的還不如在燈火通明的大廳把說說清楚的好。
“我沒打算讓你坐我的車。你長話短說。我趕時間。”
路悠然絲毫沒有生氣，他淺淺地笑着，直直地看着林夏的雙眸，他的目光溫柔如水：“西裝外套和你的裙子不搭。”這句話沒頭沒腦。林夏愣了一秒鐘，回味過來。
他看到了。關他什麼事？
“沒有別的事情，我先走了。”林夏的耐心消失殆盡。
“替我向Joseph問好。”林夏已經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突然聽到他這句話，心下大亂。他是知道什麼了嗎？她沒有勇氣問，加快步伐往停車場走去。
回到家，薇薇已經熟睡。林夏親親她的小臉，轉身帶上了門。一路上，心裡都是惴惴不安，她洗完澡，一絲睡意都沒有。打開WhatsApp，她看到Joseph在線，心裡又是一緊，耳邊突然迴響起路悠然臨別的那句話。
她寫道：“你走之前見過誰嗎？”
“沒有。我來只是見見你和薇薇。”
“那就好。我打算三個月後帶薇薇去找你。”
“好的。我過會給你發邀請函，你們先辦理簽證。”
“有人知道你的名字，我有些擔心。”
“你放心，我會留意的。有情況我會告訴你。”
林夏這才放下心來，但她始終不明白，路悠然怎麼會知道Joseph這個名字。
之後，林夏更是謹小慎微地躲在實驗室。幸好，路悠然沒有來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