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悠然都搞不清出於何種心態，他居然悄悄跟了上去。見他們去了一家有名的大型連鎖遊樂城，他轉身去了馬路對面的餐廳，隔着玻璃打量着門口進進出出的人。他很少到這種地方來玩。點了一份牛排套餐，慢慢自斟自飲。他的腦子裡在飛快盤算事情的前因後果。林夏，這個連年會都要提早離席的人，居然連續兩晚和周婕去“double date”，太不可思議了。難道她真的對那男人有意思？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牛排快吃完了，林夏他們還是沒有出來。路悠然有些生氣，他漸漸失去了耐心。他掏出手機，毫不猶豫地撥通了林夏的電話。本以爲要等很久， 林夏竟然很快就接了，他剛要開口，只聽林夏自說自話道：“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去。”他一頭霧水，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出了什麼事嗎？”林夏焦急地說：“女兒在家想我了。”電話那頭一片安靜。
路悠然得意地笑了。
林夏的身影很快出現在遊樂城門口，路悠然大步上前，一把摟住了她的肩。林夏着實嚇了一大跳，看清是他，也不掙扎，仰臉巧笑倩兮道：“謝謝你。”
路悠然歪打正着，拉着林夏上車。忍不住問：“那螳螂聽到你有女兒，是不是嚇着了？”
林夏抿脣笑而不語。螳螂？這人可真損。人家只不過四肢修長而已。
路悠然說：“林夏，你這樣會嚇退很多追求者的。”
林夏說道：“我不需要。”
“你心裡有人？”路悠然脫口而出，瞬間又心裡後悔。如果她說有，他會嫉妒，如果她說沒有，那他又算什麼？他小心翼翼地用眼角餘光偷看她的表情。
林夏低頭不語。她能如何回答？
路悠然以爲她會一直沉默，只聽她低聲說道：“每個人都會描摹自己的未來。”
她的意思是，她也曾幻想過自己的另一半嗎？
“想吃宵夜嗎？”路悠然竟然發現自己害怕聽到她的正面回答，馬上轉換了話題。
“不去了，我想回家陪薇薇。”
車子穩穩地停在樓下，林夏解開安全帶正要下車，路悠然一把拉着她的手臂，眼神悽迷，他背對着月光，林夏看不清楚他的情緒。他的嗓音本來就低沉，如今更是像從遠古飄來的聲音：“林夏。”
她突然想起昨天，他從身後環抱住她，也是這樣低低地喚着她的名字，心裡頓時一蕩。
林夏已經搞不清自己是放棄掙扎還是不願掙脫了。路悠然明明就是她討厭的類型，花花公子，紈絝富三代，女友多如過江之鯽，有些霸道……他身上一大堆毛病。
路悠然探過身子，林夏本能地往後一閃。他溫熱的脣印在她的臉頰。他說：“不要拒絕我。林夏。”聲音低啞，彷彿剛醒來，迷迷濛濛。
林夏感覺到警鈴大作，她很害怕和他在密閉的空間。她試圖扯開他的手，用力地掰開他的手指。她的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汗水，聲音已經如驚弓之鳥：“路悠然，你放手。我們不可能。”
路悠然沒料到她的拒絕那麼直接坦白，絲毫沒有猶豫，一時回不了神。她趁機逃離他的鉗制，幾乎是跳出車子，倉皇而逃。
這是路悠然第一次被拒絕得如此徹底。
此後的很長一段日子，他都沒有去打擾她的生活。他會去幼兒園門口看李阿姨接薇薇，帶着她們吃東西，和薇薇一起完成幼兒園的手工和美術作業，送她們回家，僅僅停在小區門口。他不去研發，偶爾林夏來總部開會，他也是目不斜視，彷彿從來未和她有過交集，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狐朋狗友錢公子已經確定要和趙小姐結婚了。雖然是商業聯姻，但這對歡喜冤家若有若無的感覺糾糾纏纏了十多年，兩人多少是有情意的。錢少爺收斂了許多，只是去靜吧社交，甚至談生意，他已經準備金盆洗手遠離曾經荒唐的歲月了。路悠然感覺心裡空蕩蕩了，怎麼都填不滿。他看着薇薇，會想到林夏，都是一樣小巧的瓜子臉，白淨素潔。看報告會想到林夏，蹙着眉，一絲不苟地敲打鍵盤。會見客戶會想到林夏，一絲不苟的套裝裙，不苟言笑，基本功紮實。甚至回家躺在牀上都會想到林夏，想着他左手林夏，右手薇薇，彷彿一家人。他知道自己完了，他居然憧憬平靜安穩的家庭生活了，想和一個人廝守。等他完全想明白，已經是兩個月後的事情了。一個陰沉沉的日子，他喝完咖啡，打開電腦，登錄總經理賬號，替他批覆內部系統申請，赫然看見林夏的辭職申請，研發內部流程已經走完，就等總經理最後覈准了。只有他輕輕一點，林夏就自由了。
他脊背一涼，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林夏提出離職了。她已經記下了自己需要的全部資料。
她在系統裡提離職報告，主管例行公事找她面談。她只說是個人原因，想休息一陣。研發助理崗位是個極爲普通的基層崗位，招人也不難，大學剛畢業的就可以勝任。主管沒有爲難林夏，同意了。
樑副總也同意了，既然林夏的主管都通過了，他也沒必要強行挽留了。
理論上，林夏等人事部籤核完，做好交接就萬事大吉了。可是，出人意料，這個簡單的流程居然在人事部卡了三天。
林夏着實摸不到頭緒，她打電話給人事助理，小姑娘說人事經理要面談才能籤核。請林夏週五下午來總部一趟。
這樣的待遇都是中高層領導纔會享受到的。林夏隱隱感覺事情有些失控。她擔心自己的秘密或許已經暴露了。
週五下午，林夏故意拖拖拉拉到快下班的時候纔去總部報道。她打算速戰速決，畢竟人事經理也想按時下班，好好過個小週末的。對於她離職的問題不會糾纏太久。
人事助理客客氣氣把她請到一個小會議室。這個會議室在走廊最裡面，原來是公司榮譽陳列室，平時沒有人出入，只是客戶來纔會參觀一下。後來添置了一套桌椅，配了沙發，成了一個小會議室。
林夏很少來總部，更沒來過這個會議室。她好奇地四下打量。玻璃櫥窗裡陳列着各種獎狀、獎盃和證書。按照年份排列，一圈轉下來，彷彿看盡了公司的成長。林夏的心裡突然有些不捨了。正當她盯着研發集體照發呆的時候，會議室門被推開了。她回頭一看，心裡頓時一緊。
路悠然說：“你別怪人事，是我不同意你離職的。”
林夏心亂如麻，她知道，路悠然插手，必定要壞事了。她假裝委屈道：“我只是個小員工，離職還驚動那麼多人。研發助理很容易招到人的。”
他面無表情道：“你不是普通助理。”
林夏說：“就算你現在不同意，半年後，我的合同到期，我也會走。”她邊說邊往外走。與路悠然擦肩而過的時候，路悠然握着林夏纖細的手腕道：“你不能走。而且合同到期，你必須續約。”
林夏放棄掙扎，雖然她心裡有些害怕，卻依然假裝鎮定道：“爲什麼？”
路悠然一副無賴的嘴臉道：“我不允許。”
林夏有些氣惱道：“憑什麼？”
路悠然道：“你不能帶走任何東西。”
林夏反脣相譏：“我拿的都是我私人物品。”
路悠然突然笑起來：“那倒未必。你可以嫁給我。永遠做GLA的人。”他原本想說老闆娘。
林夏一時語塞。找工作不就是混口飯吃嗎？難道連一輩子都搭進去了？這是什麼破規定？
路悠然見她神色異常，鬆開她的手腕，一派花花公子的模樣。這纔是林夏熟悉的路悠然。他好心解釋道：“你記住了太多關鍵數據，雖然有競業協議，但我不放心讓你走。萬一你去了EL公司，我們研發這幾年的心血都白費了。這些數據和你的賠償金相比，簡直物超所值。”
“EL公司”讓林夏心裡莫名一震。他都知道了？應該是誤打誤撞的吧？就是這一瞬間的心思，林夏的氣勢就短了幾分。
路悠然彷彿對她的變化毫無察覺。他衣領筆挺，單手插在深色西褲褲兜，一臉淡然。
林夏說：“你到底想怎樣？”
路悠然說：“我昨天去敬老院了。”這句話幾乎徹底擊垮了林夏。
她怒目圓睜，大聲道：“路悠然，你敢！”
路悠然故作一臉茫然道：“我去做義工，不可以嗎？難道敬老院是你家開的，別人都不讓去？”
她又是一陣語塞。關心則亂，她支支吾吾道：“你別亂來。”
路悠然一臉認真道：“做義工當然是認真的。你還要離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