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還有什麼可查的?方纔哀家已經和你約定好,既然事實證明你是清白的,那麼芙蕖交給你,任憑你處置就是了。”太后低聲道。
“那兒臣還說了,光憑芙蕖一個人,她哪有這麼大的膽子來污衊兒臣?所以在她背後一定還有別人。這件事兒臣是一定要一查到底的。不過要是真因此查到母后您身邊的某個人。還請母后您到時候不要因爲多年的主僕感情就一時心軟包庇了她纔好。”裴映雪淡淡笑道。
太后心頭微凜。
裴映雪這話看似雲淡風輕,卻暗含一陣殺氣,分明就是真動怒了!這次只怕必須見點血,否則事情都難以平息下去。
只是如果她身邊的人真死在裴映雪手上,那她這個太后的威嚴就掃地了!
太后當即沉下臉。“皇后,你是非要將長樂宮給攪得雞犬不寧才肯罷休麼?”
“母后,兒臣的椒房殿已經被攪過一次了,現在讓長樂宮來做個伴也沒什麼吧?而且方纔聽芙蕖的意思,兒臣才發現,原來這個丫頭竟然對衢州那邊的巫術也有一定了解?這個兒臣以前倒是沒聽她提起過呢,母后您聽說過沒有?”
太后又臉一白。
完了。她在心裡大叫,芙蕖她是註定保不住了。
同時她也忍不住在心裡大罵芙蕖蠢貨,居然主動把把柄送到了裴映雪的手上!這丫頭不過一個宮女,雖然跟隨太后多年,但涉及到宮廷巫蠱之事。她便是以太后之尊也無法保她啊!更何況裴映雪現在根本就已經撕破臉,當衆表示——如果太后娘娘您不給我一個交代,那就別怪我耍流氓了!
這丫頭當初在洛陽城裡都幹了些什麼,她可還記得一清二楚呢!誰要是敢讓她不高興,她就能豁出去把別人給拉下馬!
她就是個瘋子,而且是一旦咬起人來就不撒口的瘋子!你不讓她咬夠了,她根本就不會鬆口!
這個時候,裴映雪必須感激一下張瑩。感激她在當初當裴映雪的時候做出了一系列的光輝事蹟。幾乎將洛陽城裡的貴婦們都嚇破了膽,連帶太后看到她瘋起來居然都開始怕了!
只是無論如何,自己也是不能讓她把人給帶出去的!
太后腦海裡思路一轉,趕緊狠狠瞪了芙蕖一眼:“賤婢,你到底都哀家幹了什麼,還不老實交代?”
芙蕖聞言身子一震,慢慢擡起頭來,眼中滿是絕望。
太后眼神冰冷,那決絕的眼神令人心寒。
而就在這個時候,張瑩又幽幽的開口了:“太后您別對芙蕖這麼兇。她在您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她什麼人品,難道您還不清楚嗎?您應該完全信任她纔對啊!”
芙蕖身子又狠狠一顫。
是啊,既然太后這麼信任她,她就不該再在這麼一件小事上讓太后爲難纔對。她必須讓太后儘快脫險!
她咬咬脣,哽咽低呼:“太后,是奴婢對不起您,奴婢辜負了您的信任。奴婢罪該萬死!”
說罷,便猛然起身,一頭往旁邊的柱子上撞了過去。
衆人猝不及防,便聽到一聲悶響在室內響起。再看過去的時候,芙蕖已經癱軟在了地上,一抹刺目的暗紅慢慢從她頭上流淌出來。
孔嬤嬤連忙上前探探鼻息。“太后,人已經沒氣了。”
太后連忙鬆了口氣。但等回頭看向裴映雪時,老人家又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現在,皇后你該滿意了吧?”
“母后這是在說笑嗎?”裴映雪一臉譏諷。“這個丫頭分明就是畏罪自殺。既然如此,那就更說明她有問題!只是兒臣原本只是想將她帶去問話,順便搜查一下她的屋子的。不過現在看來,所有和她來往密切的人都必須關起來嚴加查問了!”
“你!”
太后臉一白,瘦削的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皇后,你真要逼死哀家嗎?”
裴映雪立馬撲通一聲跪下了。“母后,巫蠱之事。從建朝之初就是被嚴令禁止的。現在居然有人膽敢在長樂宮用這樣惡毒的法子陷害您,如果現在不查清楚,誰知道那幕後之人會不會再來第二次、第三次?與其讓您不明不白的被人害死,那兒臣寧願擔上一個逼死婆母的罪名,也要將這件事進行下去!”
太后喉頭一陣腥甜,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真不愧是帝師之後啊!這丫頭一張口就是大仁大義,搞得好像她是真心爲她似的!自己要是再攔着她,反倒還是自尋死路!她插手她這個婆婆寢宮裡的事情還插手得理所當然,完全就是孝心一片!
太后的後槽牙都快咬斷了。
“皇后,你就非要如此嗎?”
“母后,兒臣也是迫不得已啊!”裴映雪一臉痛苦的低叫,簡直比太后還要傷心難過。
張瑩都看不下去了。她連忙又對皇帝跪了下去:“皇上,您也說句話吧!太后纔回長樂宮不到半年,這裡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又有人死,還有人被突然帶走,要是給外人知道了,他們該怎麼說太后?太后娘娘的顏面何存?”
皇帝便看向裴映雪。
裴映雪立馬冷冷瞧着他。“皇上您說過的,這後宮的事情全都交給臣妾負責,您不會管的。”
皇帝趕緊低下頭。“皇后說的是,這些事情朕的確不方便插手。”
張瑩目瞪口呆。
裴映雪又衝她柔柔一笑:“而且這樣的事情張小姐你就不用擔心了,本宮自會處置妥當。就和上次帶你去景陽宮思過一般,不會讓任何人傳出任何閒話。再說了,張小姐你現在不是該回去讀書了嗎?”
張瑩也不禁咬牙。
這女人今天真是打了雞血了。一個人對戰他們三個,居然還能穩操勝券!她不禁想到了曾經聽說過的一個故事——那是關於裴映雪的爺爺裴植的。據說老爺子年輕時候便博覽羣書,口舌極爲伶俐,大有當年秦國相爺張儀的風姿。老爺子最出名的一件事便是在朝堂之上舌戰羣儒,生生用了半天的時間將十名大儒說得啞口無言。還有一個成名多年大儒當場就被他氣得吐了血,擡回去不過三天時間就嚥氣了。貨真價實的用言語殺人!
這也是裴家人最引以爲豪的事情。她一直以爲這樣的故事只存在於史書中,是經過後人的美化的。但是今天,在裴映雪的身上,她卻似乎看到了一點那位舌戰羣儒的裴老帝師的影子!
果然,自己還是書讀得太少了!她暗暗在心裡道。
只是接下來給她留下的時間已經太少,她雖然有心惡補,卻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這些都是後話。
只說太后、張瑩、皇帝都被裴映雪說得啞口無言之後,裴映雪大獲全勝,在長樂宮裡一番大肆搜刮之後,一口氣抓了七八個人,叫人都給捆起來帶走了。
偌大的長樂宮瞬時變得空蕩蕩的。
裴映雪前腳剛走,後腳皇帝就腳底抹油也跑了。
“太后請息怒,今天這件事是我思慮不周。”張瑩硬着頭皮上前來認錯。
太后回頭,泛紅的眼睛冷冷看了她一眼,忽的將手一揚,往她臉上狠狠甩了一個巴掌。
“這就是你所謂的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這就是你說的一定讓她有來無回?那你有沒有想到哀家的臉皮都被她給扔到地上當墊子踩?你有沒有想過芙蕖就這麼丟了性命、有沒有想過哀家身邊爲數不多的幾個貼身近侍都被她擄走了大半?你不是還想利用哀家的身份勢力以後多爲你做事的嗎?你覺得這樣下去,哀家還怎麼在皇宮裡待下去?要是再來一次這樣的事情,哀家乾脆一根繩子吊死在長樂宮裡算了,免得繼續這般丟人現眼!”
張瑩被打得偏過頭去。
她捂着印上了五根鮮紅指印的臉頰,慢慢迴轉頭:“其實這件事也並非完全沒有退路。至少現在在外人看來,太后您是處於弱勢。到時候忻州王回來,您正好藉機向他哭訴一番,他本來心裡就對您有愧,自然更容易被拉到您的陣營裡來。”
太后聞言一聲冷笑,旋即頷首:“你想得沒錯!也虧得你腦子這麼靈活,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想出對自己有利的法子來。”
張瑩低頭。“我說了,今天的事情是我大意了。但是以後這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
“以後的事情,等忻州王回來再說吧!趁着現在還有時間,你就好好看看書吧!”太后沒好氣的道。
張瑩臉色又白了白。
古代的書籍雖然不算太多,但那些讀過書的人大都喜歡掉書袋,時人又愛用生僻字,一句話寫得亂七八糟,她看好多遍才能看懂。所以除了她認爲重要的那幾本書,她其他都只粗略翻看了一眼。至於裴映雪今天提出的那本什麼《太祖遺風》,她更是當做朝廷用來洗腦愚民、美化當政者的武器,根本就不屑去看。可誰知道,今天她就栽倒在了這本書上!
一開始她只知道那本《先秦巫醫秘術》裡頭有關於巫術的描寫,便將這個作爲攻擊裴映雪的突破口,可誰知道……她卻怎麼忘了,朝廷一向對此諱莫如深,而裴家人又都是最會在人前裝模作樣的,他們怎麼會留下這樣現成的把柄給別人?
哎,現在想這麼多都沒用了。當務之急,還是趁着忻州王還沒回來,自己再開始做新的部署纔對!
對了,還得把那本《太祖遺風》找來,好好惡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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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映雪意氣風發的回到椒房殿,素問連忙迎上來。
“娘娘,方纔嚇死奴婢了!看着王公公帶着人往椒房殿來搜查,奴婢還以爲發生什麼事了呢!幸虧你們安然回來了,不然奴婢真的都要在這裡急死了!”
裴映雪淺淺一笑:“今天辛苦你了。寢宮裡的人還好吧?”以邊縱巴。
“都還好。雖然有些人被當時的場面嚇到了,不過有奴婢和素蘭壓着,他們都沒有太大的反常。”
裴映雪頷首。“那就好。”便打了個哈欠。
素錦趕緊便問:“娘娘可是累了?”
裴映雪點點頭。
雖然早料到在忻州王回洛陽之前張瑩肯定會鬧出點動靜來,但她沒想到那丫頭竟然這麼快就開始發難,而且還做賊的喊捉賊!不過還好自己對她的那幾板斧都瞭然於胸,所以除了一開始的震驚外,後面的應對還算得體。
不過,女人和女人對戰真不是人乾的活,尤其她還是以一對二!當時她就已經心力交瘁了,只是爲了面子還在硬撐。而現在,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她自然不想再僞裝,能勉強站着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素錦幾個方纔跟在她身邊,面對當時劍拔弩張的氛圍就緊張得後背上都沁出一層冷汗來,就更別提處於漩渦中心的皇后娘娘了!
只是因爲一開始芙蕖就已經將她們給攀咬了進去,她們根本不敢開口,不然肯定又會被太后認作是和皇后合夥做壞事。因而從頭至尾,一切都是皇后娘娘一個人硬扛下來的,可想而知她有多辛苦!
她們連忙伺候着裴映雪沐浴,換了一身乾淨清爽的衣裳,裴映雪便一頭栽倒在牀上睡着了。
當她醒來的時候,睜開眼就對上了女兒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鳳鳴你下學了?”裴映雪不由自主的便漾開一抹笑。
小女孩酷酷的將小腦袋一點。
“今天的事情,兒臣都已經聽說了。”
裴映雪笑容微僵。“你都聽說了什麼?”
“皇祖母和張瑩聯起手來欺負你。”
呃……
裴映雪無力扶額。“鳳鳴,你父皇后宮人少,你從小經歷的也算簡單。等你以後長大了就會明白,這種事情根本算不上欺負,只是人和人爲了各自的利益互相廝殺罷了。這種事情沒有對錯之分,自古以來就是勝者爲王敗者爲寇。今天母后贏了,那是母后運氣好。但如果下次母后輸了,母后也只能自認倒黴。然後再接再厲,爭取讓自己變得更強大,然後在把他們打倒!”
“可是在我眼裡,那就是她們一起欺負你!”小女孩堅持道。
裴映雪聽了,心裡不禁一暖。
她朝女兒招招手。“鳳鳴你過來。”
小女孩再往前走兩步,裴映雪便將她給攬進了懷裡。
“既然知道母后今天贏了,你依然在爲母后鳴不平。那麼得知你皇祖母和還有張小姐的下場,你心裡又有何感想?”
小女孩一頓。“要說實話嗎?”
“那是自然。只有咱們母女倆的時候,你只管說實話。母后要的也只有你的實話。”
小女孩便道:“其實仔細想想,我覺得他們也挺可憐的。”
“哦?覺得可憐,你又會怎麼做呢?”
“什麼都不做。”
“嗯?爲什麼?”
“因爲您剛纔說了,你們之間是爲了爭奪各自利益的廝殺,那麼自然就是狹路相逢勇者勝。她們兩個人一起對付您一個,居然都敗了,那就說明是她們自己本事不行。她們自己都站不起來,兒臣能做什麼?兒臣還只是個孩子呢!能可憐可憐她們就不錯了!”
噗!
裴映雪瞬時噴笑了出來,那滿心滿身的疲憊瞬時一掃而空。
“我的鳳鳴真是越來越可愛了呢!”她呵呵笑着,抱着女兒親了親。
小女孩連忙嫌棄的推開她。“母后請自重!”
丟下這句話,她便扭開小腦袋,蹬蹬蹬的跑開了。但從裴映雪的角度,她依然能看到小丫頭那粉紅色的小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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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裡的事情的確沒有鬧出多大的水花。雖然裴映雪堂而皇之的從長樂宮帶走了許多事,但她對外宣稱覺得這些人伺候太后伺候得不好,她很不滿意,要好好調教調教他們,順便又給太后送去了雙倍的人數,自己依然日日晨昏定省,恭敬如常,也就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了。
至於那些被帶走的宮女太監……不過是一羣奴才罷了,又有幾個人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不過這件事後,太后的病情又加重了幾分,這個倒是令裴映雪‘很是憂愁’了幾日。
皇宮外,一樣憂愁的還有裴家兩位兄弟。
這一日,裴家老大裴映霄剛回到家,就見到自家二弟冒冒失失的闖進了他的書房。
“大哥,宮裡最近又發生了一件事,你聽說了沒有?”
“哦,你說的是《先秦巫醫秘術》那本書的事吧?”裴映霄淡然道。
老二裴映霦連連點頭。“你也聽說了?”
“這本書還是皇后娘娘特地點名讓我給她找出來的,我怎麼肯能不知道?”
“竟有這事?難道說,小妹她……”
“什麼小妹,那是皇后娘娘!”裴映霄板着臉糾正。
“對外皇后娘娘,但現在就咱們倆,就不用這麼避諱了吧?”裴映霦撇撇嘴,“咱們還是說正事!你說那個女人在這個當口又鬧這麼一出是想幹什麼?她明明知道她現在根本就扳不倒小妹!”
“誰說她要扳倒小妹了?”裴映霄微微搖頭,“她不過是要打壓一下小妹的氣焰,給外人眼裡塑造出一個楚楚可憐、慘遭欺凌的小妹的形象罷了。”
呃……
裴映霦也差點無語了。“創造個這樣的形象幹什麼?小妹再可憐,那也是皇后,多少人一輩子都只能仰望的身份!”
“你難道忘了嗎?忻州王馬上就要回京了!”裴映霄提醒他。
“忻州王……啊!”裴映霦立馬跳起來了,“這個女人好狠毒的心思!她這是想幹什麼?想讓忻州王知道小妹現在在宮裡過得很慘,進而勾起他對小妹的關心,然後……她是想從這個上頭做文章,然後讓小妹身敗名裂!”
“啊呸!明明是她幹下的好事,現在卻要推到小妹身上,她也好意思!不行,我要去告訴小妹,讓她務必小心這個臭丫頭!”
“你省省吧!你以爲小妹會發覺不了她的目的?”裴映霄涼涼打消了他的義憤填膺。
裴映霦立馬不蹦了。“小妹已經知道了?”
“你別忘了,當年爹爹教我們兄妹幾個彈琴,他才教了我們宮商角徵羽,一不小心弄斷了一根琴絃,小妹就能當場說出斷掉的是哪一根!這等聰慧,是我和阿霖都不曾有的!”
“是哦!”裴映霦恍然大悟,“小妹小時候是挺聰明的。就是人懶,後來越來越不上進,就漸漸的讓人覺不出來她的聰明瞭。”
“也是被我們慣的。事情都有我們幫她做了,時時處處爲她考慮周全,還用她動什麼腦子?”裴映霄笑道,“不過現在,沒人慣着她了,她不又開始展露鋒芒了?”
說着,他再拍拍小弟的肩:“所以,宮裡的事情,你也不用太在意了。小妹既然沒有朝咱們求援,那就說明她還應付得過來。什麼時候等她再叫人遞條子出來,咱們就該緊張起來了!”
“似乎是你說得那麼一回事。”裴映霦點點頭,“不過大哥,還有一件事……”
“什麼?”
“今天我又看到徐明軒鬼鬼祟祟的從衙門裡出來。他看情況不對,就偷偷跟了過去,便見到他又遞了個什麼東西給了外頭一個人,然後那個人就走了。我特地花錢僱了個小孩子跟着那個人走了半日,才知道那個人轉頭又把東西給了另一個人,東西又轉手好幾道後,就被送出城去了!你說,這會不會又是往忻州去的?”
裴映霄略略沉吟一下,便頷首道:“我知道怎麼一回事了。這個,小妹應該也已經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