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仍在黑着,萬物都還沒睡醒。
就在這個時候,雞公山牛家全族人被村頭傳來的鞭炮聲驚醒了,都以爲出什麼事了,大夥起來東家傳西家話,一會兒就傳遍整個雞公山,大家都感到很奇怪。
鞭炮還在響着,偶爾有人哭的聲音,莫非真的出什麼事了。一夥人全爬起來趕往村口。
村口的槐樹下,幾十個人圍在那兒。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想上去看個究竟,全都湊上去,人多了,多得是隻見人,大家仔細一看,是正文、正武,他們兩兄弟不是做了土匪,幹嘛有空跑在這兒哭的是呼天搶地,他媽死了也沒埋在這兒。上墳也不是這個時候,離清明節還早,看了半天,有些人才想起,十多年前他的哥正國是在這兒被族人打死,大夥都想到了,那晚和今晚一樣,人山人海,火把像滿天星星,族人都不知道正國死後是埋在這兒的,但國清知道,正文、正武也知道。國清是他親眼所見,正文、正武是他爹告訴的。
樹底下,道士已經設了壇,擺了案,也擺了一些祭祀的東西。
正文兄弟倆帶着他們所有的兄弟在下面披麻戴孝的跪着道士則在上面唸唸有詞,手中舞劍。
在正國埋葬處立上了道士新寫的靈位。正國的爹用一塊青布遮住靈位,跟着道士在那念招魂訴。
“我的正國兒啊,你的魂飛了,魂散了,爹叫你了,你就快快回來吧,來的路上坎坷,爹爲你修橋補路,回來吧!”
給自己的兒子招魂,沒哪個做父親的不悲痛,所以招魂訴的聲音是悽楚而悲壯。正國爹唸完了,接着是正文、正武帶着兄弟們悲慟地說道:“哥,回來吧,你聽見了嗎?你回來吧,我爲你招魂了。”
這一前一後,喊聲是如歌如泣,好不悽慘。
接着是道士帶着正國的爹念:“我的正國兒啊,你摔倒嚇到,去了那兒,爹叫你了,快回來吧,來的路是黑暗,爹在爲你送燈籠了,趕快回來了。”
唸完後,法師噴一口酒在燈籠裡,燈籠旺旺地亮着,亮着正國回來的路,也亮着活人的心。
燈籠滅了,又念道:
“我的正國兒啊!你去得苦,爹叫你就趕快回來了,來的路上小鬼多,我手持寶劍爲你把路開。”
唸完後,那道士就接着唱道:回魂路上路好走,燈又亮,少水缺飯,少紙少錢燒給你,請回魂還體,還回陰間好好安息。
唱完後把毛草人和燈籠,還有一些祭祀用的東西一起放進火裡,再大大地向火中噴了三大口酒,火在酒的力量下燒得更旺,呼呼直響。
遠處,陰風慘慘,像是真的鬼魂出來。一時間,全部的火把滅了,黑夜中傳來哭泣的聲音,哭聲悽楚,好像充滿了悲傷、憤怒、痛苦……
火把又亮了,正文、正武帶着兄弟一起搬着石頭,開始在正國的墳身處搭墳,墳壘好了。這樣,正國的魂也就差不多回來了,也就可以投胎重新做人。
陰山
此時的陰山,沒有招魂,沒有壘墳,只有幾句話,幾句讓人聽了毛骨悚然的話。
在吳小利和她爹的墳面前,什麼也沒發生,仍然是靜地像鬼呆的地方,有點陰森得讓人發毛,可世軍沒有一絲怕意,一個人靜靜地跪在墳前,遠遠看去像是一隻餓極了的野狗在墳前守候人的屍骨殘骸。
“姐,我知道你不該死,可你卻死得如此冤枉。這麼多年不但我沒忘記這一切,一切的仇恨,他們怎麼弄死你的,也要讓他們怎樣的死,你不知道,這些年有多少吳家女的嫁給了牛家的男人,可他們沒像你一樣慘死,仍然好好地活着。過不了幾天,就是你的忌日了,我要把他們拿來給你看看她們是怎麼樣死的,要讓他們死得比你還慘,姐,你就在下面好好地過吧,我會把你所要的東西給你送去的,等選好了日子,我就把你的墳搬過去和正國哥在一起,到時我再請道士給你倆做一個正兒八經的道場,這些年我做了土匪搶了不少錢,現在,有錢了,你和他們都走了,是該他們來還債的時候了,姐,你放心吧,我會給幾報仇的。”
某個時代的創造罪孽總需要在某個時代來償還的,因爲我們生活在一個輪迴的世界。
這是世軍在吳小利的墳前說的話,說完後,他離開了,黑暗中世軍在回憶,回憶小時候的記憶,萬傑、母親、父親,每一幕在大腦中都清晰可見,世軍哭了,但沒有聲音。
哭不一定要有聲音,他卻在流淚,流淚是一種撕心裂肺的哭,人啊,土匪的心也是肉長的,也有爹有娘,都是人生父母養的,誰在此情況下又不傷心呢。
因爲那是自己的親人。
換了別人呢?人啊!
世軍來到他爹墳前,也是跪在前面,一句話沒說,可黑暗中就如有千軍萬馬在行動,無影無形中能感到世軍心中有殺氣騰騰的聲音:
“父親,我來看你了,請你諒解我做了土匪,但做土匪又有什麼不好的,總比你……算了,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報仇的,目前我還鬥不過他,他有族人撐腰,還找不到一個讓族人不信任他的理由,不過我已經可以爲姐報仇了,吳家已經有女人和牛家男人成親了,等我爲姐報了仇後,再找機會殺了吳萬傑,再給你報仇,你就安心地去吧”。
這種無聲勝有聲的場面讓人更加的恐懼和害怕,因爲黑暗中仍能看見他眼中那仇恨的火花,看了能讓人寒噤連天。
墳上完了,可雞公山的族人卻議論紛紛,但沒人想得出來要發生什麼事,國清清楚,以前有事他可以找他的爹商量,如今,他爹死了,但經過了這麼多事,自己對這件事已具有了判斷力,但還得找人談談。
國清一整天都在憂鬱着,到了晚上,正氣、正陽他們回來了,飯桌上。
“你們都回來了,今早發生的事你們已經見着了。我想雞公山和陰山又要重複十多年前的悲劇,三個小雜種當了土匪,這兩年有錢有勢了,連政府派來的人都敢殺,還搶走了國敏,這次突然給正國招魂,我想怕是要出亂子了,唉!霍亂才過沒幾年,又要目睹這樣的事發生。”國清向幾個兒子說道。
“他們敢,光天化日之下,誰說殺人就殺人,不要王法了嗎?”正氣說道。
“殺人可是要償命的啊。”正陽又補充道。
“人的生命怎容得下他們如此遭踏。”淳兒說道。
“你們少和吳萬傑的娃來往,如果抓到了把柄我也保不住你們。族裡這麼多人誰阻擋得了。”國清又說道,說完後長長地吸了一口煙。
“你們不知道,牛正國和吳小利是怎麼死的,那種場面真的是誰也無能爲力,還有你們的牛二爺,我是知道的啊,人說沒就沒了,祖訓啊,我還是族長我得辦理啊。”國清吸了一口煙後接着說道。
“他們會怎麼樣?”淳兒在傍邊問道。
“你們等着瞧吧。”國清有點力不從心地說道。說完後拿起酒瓶,仰着頭咕咕地喝酒。
當晚,正陽躺在牀上,思緒萬千。淚如泉涌,他點亮了燈寫道:
我感到罪惡籠罩這裡
讓人窒息
曾經發誓要改變的東西
在我眼底下就要發生
我卻感到無能爲力
只能以淚水祈禱
理想、信念、追求、詩
在如此罪惡下
還有意義嗎?
我還來得及嗎?
這罪惡是如此強大
只感到一種對比下生命的孤獨
沒有佩劍,無法割下罪惡的頭顱
只有空話
全是不着邊際的諾言
那就,發生吧!發生吧!
夜很深了,正陽仍然沒睡去。突然間,他想到了神,想到了天,天和神纔是力量無窮的,阻止罪惡的發生只能靠他們。
天啊!
神啊!
你們在哪兒啊!
黑黑的屋中沒有聲音,只有兩眶滿滿的淚水。窗外,星光點點。地上是那片綠油油的莊稼。是它滋養這片土地上的人,人在這兒卻演繹悲劇。
要到亮時才睡着一會兒,做了一個夢,夢中看見大哥帶着解放軍進入雞公山,下面是人山人海似的擁護隊伍,正在高興中被母親叫醒。
起牀後,沒去祠堂,仍然去地裡。
(二)
三天後
這天正好是初八。
世軍和正文、正武兵分兩路,一路去雞公山,一路去陰山,所有的計劃他們昨晚就安排好了。
首先通知族人說到雞公山上訓祖訓,所有族人必須上山,等族人們上山後,再把族長請上山,讓其宣讀祖訓,平時訓祖訓從來都不是兩家人一起訓,而且都在白天,除非另有其事才非定在晚上不可,看來真的要出什麼事了。
其實讓這種事發生在晚上,世軍他們的計劃是他們好讓自己手下兄弟混在人羣中起鬨,讓國清和萬傑下不了臺,然後再慫恿族人,族人裡中青年人居多,一旦興起那就可不好收拾了,也就很難收得了場。
黑暗中,世軍和正文的手下早已把族人中通婚者抓了起來,只等着族人們興起後,在祖宗的家法去受刑。
雞公山和陰山,兩族的人都上山了。自霍亂後,這樣的聚衆行爲還從未沒發生過,也就是兩族的衝突也發生過。如今,又要發生了,眼看就要發生了。
陰山是世軍帶頭,雞公山是正文、正武帶頭,祖訓讀完了,吳家那邊有一夥人在黑暗中起鬨,聲音洪亮,像是提前訓練過的一樣。
殺過雞公山去搶回我吳家的土地,喊完把族人的性子激起了,一大夥人又異口同聲的喊道:“還我土地。”
還有人在那邊罵了過來,兩邊都是粗人,那邊一罵,這邊也不是省油的燈,又跟着回罵過去,這一罵一回,雙方氣焰高漲起來,火藥味也就越來越濃了,族人的火氣被激起,好像真的自家族裡女人被別族人睡了,那是一種奇恥大辱,雞公山有人罵說:“我x他爛孃的,吳家女人的又沒長白毛,老子除非瘋了。”
剛一罵完,族人就起鬨說:“對,……”。一大堆人跟着罵。
雞公山罵完,陰山有人又向這邊罵過來,說牛家男人都他們是大便,那根東西割下來連狗都不吃。
兩邊中,國清和萬傑雖然是族長可都不敢開口說兩句,也沒開口,也不好開口。萬傑想着的是整死兩個駭駭自家屋裡那幾個姑娘也好,讓他們看和牛家男人在一起的下場,而國清則不想這種事情再發生,但此情此景中,國清僅代表着一個個體站在其中,在這種家族制度下,他也是無能爲力的。
這時,氣焰更高了,陰山那邊有人扯着嗓子喊道:“給老子把被牛家的賤種男人xx找出來,捅爛。”
剛喊完,下面又是一陣:“對,拉出來捅爛它,那場面真是人聲鼎沸,地動山搖。
雞公山這邊也不弱,有人喊道:“把牛家被吳家瘋狗咬過的男人找出來,割掉他。”
兩邊的族人中都有人在喊:“去抓人去”。
人早就被世軍浱人抓好了,只差去押過來就行了。
黑暗中,兩族都在混亂,其實,陰山嫁到牛家的女人連娃都有了,可她們還是被抓來了,一時間兩族村口的槐樹那邊是吳家的族人,這邊是牛家的族人,兩邊的槐樹上都吊起了人,一邊吊了無個,一個是懷着孩子的孕婦,一個是已經生了孩子的婦女和她的兩個孩子,一個是剛成婚的新媳婦。
連孩子都抓來了,人仍在起鬨,有人在吐口水,有人在罵。
“騷貨,那裡不舒服,是吧。你怎麼不拿根燒火爲杵,怕病啊,那讓我來捅,老子又不是你,我不會痛的。”
這人說道就拿着一根燒火棒向着女人的下身體給捅了進去,只聽見一聲慘叫聲劃過長空。
“唉喲,還叫得這麼大聲,把老子的耳朵都震聾了,是不是很舒服啊。
火把過癮,來吧
下面是幾千人的火把,一起喊道:“該捅,該捅。再用大點的”於是有一羣人就上前去吐口水,舉着火把助威,起鬨中人是鬧成一片,不知道是誰幹脆把點着的火把照着下面捅了進去,那可是點着的火把,空氣中明顯感到肉的焦臭味。火光中像夜一樣黑的血流了出來,有人還舉着老銃子向天上放了兩槍,像是在打禮炮慶祝一樣,黑夜中有火藥味伴着血腥味慢慢地升起,逐漸遠去。
賤人,被捅的舒服嗎,叫啊,怎麼不叫了,像你男人做事的時候那樣叫啊,有人得意的說道。
人不叫了,有人那着火把上去燒女人,像是烤一隻肥肥的小豬一樣。
-------
人死了,活活的一個人就這樣死了。
傍邊吊着的兩位見捅到了這種情況已被嚇了暈過去。
那邊那個死了,有人大吼道。人羣又轉向了另外一個。
“媽的,這個xx在裝死,給我把她弄醒。”人羣中有人上前向族人吼道。
“這個賤貨懷了牛家的野種,快把她弄醒”。這正是他們抓來的那個孕婦。
“弄醒她,難道裝死就算了嗎?這不行。”人羣中又有人吼道。
有一人拿着火把上前說道:“讓我來。”他上前一把撕下了掙扎在女人身體的那塊摭羞布,女人凸起的肚子出現了,向人羣中展現出生命的誕生跡象。有人彎下腰用火把照着看了看女人的身體,女人的下身體體像是一朵開的豔得快要謝了的花,已經不起人的折騰,早已是亂七八糟的一片。
這人用手摸了一把女人的下身體,把手拿到亮處看了看,食指上還有一滴淡血水,“呸,真他媽髒。”這人罵道;然後再向着女人的大肚子上吐了一泡口水,仍不見女人醒來。
“誰來把她弄醒?”有人問道。
“讓我來。”又是一個拿着火把燒女人大大的肚子,女人也被痛醒了,黑夜中又燃起了一股焦臭味。
“醒了,醒了。”有人在吼道。
“你這濺貨,你爲啥子要懷上牛家濺種?”有人問道。
女人無力能答。
“不說,是嗎?老子問你話,你裝不聽見”。又用燃着的火燒女人的身體,女人痛得是嚎啕大哭。
“燒死她,燒死她”,有人喊道。
跟着又下去起鬨,氣焰越來越大,場面越來越有氣勢。
有人又開始用木棒打女人凸起的肚子,火光中,女人大腿間流出了血水。
“這濺貨的野種要出來了。”有人舉起火把高聲說道。
“堵住它,用木棒堵住它。千萬不要牛家的野種出來。”下邊有人吼道。
“給老子把濺種從肚子裡拿出來。”又有人說道。
“對,拿出來,拿出來。”下面有人附道。
有人來了,拿着老銃子上來的,黑洞洞的對準女人的肚子,愚蠢的人啊,真是天生的毀滅者,一時間,人聲停了,只有靜靜的心跳聲,夜在火把中格外出奇。從遠出看,那可是夜的聖火,點燃這個世界的精神火焰,然而在這裡燃燒着新的悲劇。
呸,槍響了,是一聲悶響,因爲是在女人的體內響的,凸起的肚子綻開鮮豔花朵,又像是一幅印象派的畫,女人死了,火光中能見女人的胯間已經是血肉模糊,慘目忍睹,連**都沒了。
槍剛響過,又是雷鳴般的聲音吵着轉向了第三個女人,這個女人身邊還連着兩個孩子一起捆在一起,有一個孩子在呼天搶地的哭着,看着兩個孩子,人羣中沒人再吼了,也沒人再上前了。
突然人羣中有人喊到,殺死那個野種,一聲聲的慘叫帶給了這些愚昧的藝術家們陣陣的快感。
看不下去了,我要回家了,乾脆燒死她們算了,有人說道。
下面,馬上又人聲起伏,萬根火把扔向了女人和孩子,人已經被火把打成血桶一樣,人羣中又有人開了兩槍。
三個生命就進了火堆------
雞公山這邊。
三個男人被捆在這邊,同樣是人聲鼎沸。
“老子看你三個x女人的時候只知道快樂,現就要你知道什麼是快樂後的痛苦。”
人羣有人說道。
有人抄刀而上,只聽見一聲慘叫,男人的那根東西像一個甩一攤濃濃的鼻涕摔在地上一樣,被人踩一腳。
割了這個的,人羣又轉向第二個,人羣中剛有人要抄刀而上時,從人羣中擠出一個人拿着槍對着蜂涌的人們吼道。
“誰敢動,老子就一槍斃了他,你們這種殘無人道的事情都幹得出來,他們也是人啊,快把人放了,這可是違法違天的啊。”
這人正是正氣,國清見他上去,急了,剛要上前時,人羣中響起了一聲槍聲,有人倒下了,說斃人的人還沒開槍就死了,開槍打死他的是別人,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誰開的槍。
人羣中一哄而起,倒下的人被人踩在腳下,擠出了心中的最後一口氣,國清一聲慘呼暈倒在地,正陽扶着國清回來了,接着又是兩聲慘叫穿過天空,如流星般消失。
人散了,兩邊的人都散了。火把消失了,夜恢復了夜的本色,遠遠的看雞公山仍然是那麼的美麗,那麼的神秘,神秘得讓人無法理解。
遠處有狼嚎聲,是濃濃的血腥味引來了狼,樹下,一隻只狼爲了爭食物在爭鬥着,你咬着我,我咬着你。
吃完後,一鬨而散,又在遠處傳來了狼的嚎叫。
夜還是夜,只是多了幾分罪惡,雞公山還是雞公山,只是多了點血腥味,國清回到家後,把國慧嚇了個半死,國寶找來一個辣子燒火在薰醒她。
“正陽,快去找正氣。”國清有氣無力地說道。
正陽和國寶他兩叔侄摸到村口槐樹低下,卻只剩下一些人骨頭了,誰是誰的都分不清楚,也就挖一個坑全部埋了。
人散了,兩邊的人都散了,火把消失了,夜恢復了夜的本色,遠遠地看雞公山仍然是那麼的美麗,那麼的神秘,神秘得讓人無法理解。
正氣死了,不是爲那所謂的理想、信念和信仰而死的,是爲了阻止別人殺人而死的。所有的一切,他沒辦法改變,也沒辦法阻止,也由不得他想什麼辦法,所以他用生命作了獻身理想的不得已之時,他死了,死在黑暗中。
是有人開槍殺死了正氣,開槍的人不是別人,是正文,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開槍,但槍都開了,現在想爲什麼要開槍,那都是多餘的。
其實,他是不想殺正氣的,甚至在他心裡還有幾分敬仰他,能在那種時候挺身而出,也不愧爲是一英雄風範,有一身書生氣的正氣,在他的心中只有什麼理想、信念,他哪裡知道在雞公山和陰山那是不需要英雄的。但正文開了槍,人都殺了,至於想不想開槍和想不想殺人那只是爲自己心裡承受方面讓出一點空間,或許土匪殺人完完全全沒有心理負擔。
正陽驚動了,也驚住了,他下意識到,自己這些年想的東西真是天真得不得了,他完全不想什麼了。
淳兒和妞妞只顧哭,哭得是死去活來。但此時此刻,誰也是沒有辦法的,只有等待,等待時間的過去。
萬傑家裡,雁兒哭得是爹孃都分不清,只有世芸是冷靜的,冷靜得有點可怕,她寫道:
一
我竟然目睹了這場
史無前例
罪惡滔天的血案
流進了黑夜裡。
在黑夜中消失。
黑夜中那麼多條生命竟然
被人類的愚昧和無知吞噬。
二
沒有傷痛,什麼事也沒發生
沒有流淚,目睹了一切
無法阻止這一切
生命失去它的意義
只感到
我已在靜靜地死去
三
罪惡啊——罪惡
完完全全的罪惡
黑夜中
你們禽獸不如,不,是藝術家們
獰笑着,張開那惡魔般的大嘴
向那弱下的生命撲去
只聽見
黑夜深處傳來一聲悽烈的慘叫
惡魔們,藝術家們
施展你們的藝術才華吧
總有一天
你們會……
我相信這一天
四
黑暗中
女人的身體燃起了火焰
是野火,鬼火,藝術家的火
一起點着了那乾枯了的野草
春天來了,還能長出嗎?
不,它長不出來了。
這已經被深深地埋下,永遠消失
嘣
一聲劃過長空
子彈進了女人的**
瞬間
孕婦凸起的肚子
綻開了美麗的花朵
瞧,這些藝術家們
油燈下,世芸還在寫,她想控訴這罪惡,想發匯泄心中鬱積的怒火,僅此而已嗎,不,永遠不是,作爲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女性,她承受得太多了,她沒了淚水,卻字字皆血。
(三)
第二天.萬傑起牀後,看見雁兒眼紅得像一個成熟的桃子,心裡正高興着,帶着一種調侃的語氣問道:
“昨晚駭倒了吧,不駭你一下你還以爲我是跟你鬧着玩的,要跟着牛家男人跑,你以爲輕輕鬆鬆是嗎,一旦發現了,抓你們回來,像昨晚一樣,連小命兒都保不住,還讓族人當面那樣的羞辱……”萬傑說的是津津樂道。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也像是在說自己一件驕傲的事一樣。人啊,如種種卻能這樣。可悲、可嘆、可恨啊!
雁兒真的嚇壞了,連續兩天沒進一粒飯,已感到自己再撐不下去了,但她想到正陽,想到那個美麗的下午。
WWW● тt kǎn● C 〇
太陽很好/陽光灑滿大地/地裡玉米正蓋過頭頂/如青紗般罩着大地/大地如一張溫暖的牀/樹上知鳥在叫着/叫聲是如此的歡快/地裡正陽拿着鐵鍬在鋤豐草,地間/雁兒在拿着一個玉米剛伸出的紅毛像編辮子一樣玩着/正陽走了過來,向着雁兒走了過來/吻住了雁兒
太陽照在中間,那株玉米在雁兒的力量下搖曳着,留下斑駁的影子,雁兒有些站不住,那根弱小的玉米也承受不了這愛的力量,她們慢慢地倒下。
青紗帳/苞谷林/愛的吻如太陽/點燃愛的火焰/在我身體裡灼燒
正陽念着,他揭開陽光下,青紗中的雁兒,胸前的土地上兩朵妖豔的白牧丹在陽光下正含包待放,正陽的手上滿是泥土,但沾着泥的手帶着詩的諾言,伸向嬌陽下的白牧丹,泥土沾滿了牡丹,散發出泥土的氣息,在泥土中開始開放,整朵花開得更加的嬌豔無比,微風過處,唰唰作響的葉子映射到雁兒的身體上,青紗中,正陽像一堆清新泥土,充滿了詩的種子,愛的汗液,覆蓋在眼前的花朵,讓她充分的吸收,直到完全的開放。
每想到這裡,雁兒又開始害怕,開始顫抖,她慶幸在苞谷林中她和正陽的事沒被發現。
雁兒也恨,恨愛着的兩個人爲什麼會被撕開,會被打死,並用如此不人道的手段去對待人。
因爲愛,理想早已消失,雁兒活了下來,她是真的被駭怕了。時間一過,所有傷口就會慢慢地癒合,但最後的命運又是如何呢,愛情能有力量嗎?這隻有一些畫不完的問號。
正陽走了,帶着雁兒一起走的。
他們是在晚上走的。是雁兒來找他的。原本他是打算一個人走的,不想連累雁兒但他心裡愛着雁兒,沒有雁兒,他就沒有愛情,那自己不就等於一個活死了嗎?出去的意義還有嗎?
正好雁兒來找他,他帶雁兒一起走了。
“正陽,今晚就你我在這山上。咱們離開吧,在這兒我太害怕了。”雁兒道。
“我也是,這兒太恐怖了,這些人全是瘋子,喪心病狂。”正陽道。
“我們走得遠遠的,到一個只有你我的地方去,我們種地爲生,好嗎?”雁兒道。
“這不行,雁兒,你吃不消這種折磨的,我不想讓你承受那種流離之苦。”正陽道。
“正陽你還愛我嗎?”雁兒問道。
“愛,這一點是肯定的。”正陽道。
“你說過,愛是生可死,死可以生,生生死死永遠相隨,除非你不愛我,否則,你得帶我離開。”雁兒道。
“我怕你吃不消。”正陽道。
“我什麼都不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怕違背這該死祖訓和這該死的習俗,違背這一切的一切,我都願意。”雁兒道。
“是真的嗎?雁兒,你敢違揹他們嗎?”正陽道。
“真的,那晚我一直和我父親在吵架,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們出去吧,到一個我們能相愛的地方去。”雁兒道。
正陽聽着這一切,已經是淚流滿面。“好的,雁兒,我帶你出去,不對,是咱們一起離開這裡。到一個我們能相愛的地方去,擺脫這該死的惡魔般的地方。”
說完後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雁兒那小嘴兒急驟地,雨點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打擊在正陽的臉上,他閉上眼,接受着,慢慢地他開始回擊,瞬時間他們彼此都被對方的真摯情感融化了,他們哭了,哭成了淚人。
夜靜得出奇,在這個充滿星星的夜晚,他們爲了自己愛情而出逃。
“正陽,我們算私奔嗎?”雁兒說道。
“不是,雁兒,我們是正確的,也是值得的,我們是天底下最勇敢的情人。”正陽道。
“我們的父親會找來嗎?”雁兒問道。
“會的,肯定會的,他們以爲是我把你帶走了,所以他們一定會找來的,並且永不罷休。但是,雁兒,我的好雁兒,我們可以躲過他們,我們走深林,他們是找不着我們的。”正陽道。
愛情是兩個人一個世界,更何況是爲了愛情纔出逃的,他們之間早已溶爲一體。
她緊緊地抱着正陽,好像是長春棬貼在牆上一樣,永遠不分離,直到生命的結束後仍不分離,他輕輕地吻她。
“正陽,我們是幸福的,愛的力量是偉大的。沒有人能阻止我們相愛。”雁兒道。
“是的,雁兒。”他輕輕地撫摩着他的頭髮,輕輕地吻她的額頭。
雁兒則擡眼,像喝醉酒一樣看着他,彼此的心都在加速地跳動。血液在衝動着對方心靈,慚慚地她閉上了雙眼,正陽吻住了她的小嘴,認真地、仔細地……彼此間的呼吸在加快,正陽撫摩她,直到兩人緊緊的貼在一起,溶爲一體。
(四)
爲了愛,這對愛情的出逃體在跋山涉水,白天他們不走,只有到了晚上纔開始走,已經走了二十天,走的是小路,所以辛苦之極。
“雁兒,撐着點快要到我們去的地方了,今晚穿過這沙漠就到了,追我們的人不會追趕到那兒了,到了那兒,我們就自由了,來,雁兒,我揹你走,我看你走不動了。”正陽道。
“不,正陽,你也太累了,我還撐得住。”雁兒道。
“來,我們一起攙扶着走。”正陽道。
該死的沙漠步行非常艱難,白天他們已作好穿過沙漠的準備,走沙漠上得一步一個腳印的走才行,急也不行。
“正陽,咱們休息一會兒再走好嗎?”雁兒說道。
“不行的,雁兒,在這上面實在太危險了。”正陽道。
“我實在撐不住了。”雁兒道。
“不怕,雁兒,來抱緊我,我們慢慢地挪動着前進。”正陽道。
“不行了,正陽,我好像沒力氣了。我們會死在這沙漠裡的。”雁兒道。
“不,不會的。”正陽忍不住淚水哽咽着說道。
“雁兒,到天亮的時候我們就能走出去了。你就不要亂想了,來,躺在我懷裡休息一會兒。”正陽又接着安慰着雁兒說道。
雁兒已太累了,剛躺下就睡着了。
平靜的沙漠在無盡的黑夜中白沙沙的,起伏的沙丘如一個個並排躺着的裸體女人,側、臥各不一樣,那是陷阱啊,一個人類永遠也無法逃離的陷阱,其實,它就像一張魔鬼的嘴一樣張着,隨時準備吞噬着這對可憐的人兒。
看着這白沙沙的沙漠,正陽心急如焚,低頭看着憔悴的雁兒,他掉下了眼淚,他的心絞痛不已。對不起了雁兒,爲了那詩的種子,那晚的藍色月光,那晚的詩,那晚的諾言,那晚的愛情,讓你受苦了。
突然,他感到有一比涼意穿過心中,起風了。
“快點,雁兒,有風了,我們得趕快走出去。”正陽向雁兒說道。
雁兒醒了,看見正陽緊張成那樣,臉都煞白的,她流淚了,心痛地流淚了。
“正陽,不要擔心好嗎?我們能走出的,我們的愛相信能感動上蒼,它會讓我們走出去的。如果上天是那麼殘忍,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相愛着的兩個爲什麼只有活着才能相愛,兩個人一起死去,到了那個地方都能相愛,同樣的長廂斯守。”雁兒說道。
風開始大了,卷着沙子而來,很快,死寂一樣的水草開始狂風捲起,卷着巨大的沙塵撲打而來。
“雁兒,抱緊我,抱緊點,屏住呼吸。”正陽道。
“不行啦,我受不了啦,我感到困難極了。”雁兒道。
“來吧,雁兒,把頭伸進我懷裡來,我用衣服給你捂住風沙。”正陽道。
“不,不能這樣,要死我們就死在一塊兒,我不能這樣活下來,讓你孤獨地死去,愛情是生可死,死可以生,生生死死永不分離。”雁兒道。
來吧,我的愛人,我心愛的雁兒,我們不動了,就算死也就死在一塊兒,爲了向上蒼證明,我們愛吧,它見了我們的愛,他會慚愧的。來吧,雁兒,讓我們結合,溶爲一體,一起生,一起死,死而生,生而死,生生死死永不分離。
他們瘋狂地吻着對方,用嘴相互堵住對方,不讓風沙侵入體內,愛情和眼睛一樣,溶不進半粒沙子。
愛瘋狂,風更狂。卷着沙塵襲擊着他們,慢慢地,沙塵把他掩埋了,深深地埋下。
這對愛情的結合連同着偉大的愛情一起被風沙埋下,埋在深深的沙漠裡,他們的靈魂卻軒昂而堅強地站立着,面對着面,向上天展示他們愛的身體緊地貼在一起,直到慾火被厚厚的沙塵滅息。
也許只有這個地方他們才能永遠地相愛,安身,這就是四周的黑暗和死亡的等待。
熱烈的愛,無情的世俗,愛多偉大,天命最高,一切皆在毀滅中。
孤寂的沙漠又恢復了死一樣的孤寂,留下的只有一片空白和思考。
而愛情就這麼遠去,消失在無影無形中。
老師每天說的那個昂着頭顱的理想國,叫蘇維埃,他們要去哪裡,哪裡可以實現理想和愛情,可是他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