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他的頭晃了下,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直密切關注着的蘇淺淺驚喜萬分,倏地起立,湊近他:“哥。”
季南眼前一片黑暗,他以爲是晚上,正想問什麼,才發覺全身上下都不對勁。愣了愣,纔想起來發生過什麼。
季南登時急了,眉一皺,就想喊蘇淺淺。蘇淺淺能不知道他想起什麼?湊近了,手撫上他的臉頰,這也是他沒有被包裹繃帶的位置,幾乎是唯一的沒有紗布繃帶的地方。
“哥,我很好。”
感受到臉頰處的溫暖柔軟,季南鬆了氣。
蘇淺淺緊接着告訴他:“哥,你受了很重的傷,現在在醫院裡。你氣管還插着管,我先幫你拿下來。”
季南撤了管,咽喉舒服很多,正要說話,蘇淺淺又對他說:“你才撤了管,別多說話,多休息。”
季南發覺自己全身上下都疼,都動不了,四肢,頭,身體。他皺着眉,想讓身體平躺下來,這樣的半側臥位,不舒服。
蘇淺淺又把手撫上他的臉:“哥,別亂動,你……你全身都是傷。”這句話,讓她聲音哽咽了。
季南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一個,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又皺了眉。
蘇淺淺心疼的撫着他的臉頰:“別動別動,乖。”
先用溼棉枝沾了溫水,緩慢的滴在他的脣上,讓水流入他咽喉。再一滴,一滴,接着一滴。
許久之後,蘇淺淺放下水:“好,先喝這些了。”
季南咽喉舒服了,才能開口說話:“淺淺……爲什麼不……開燈?”
蘇淺淺一滯,纔想起季南後腦枕骨的骨折,積了淤血,壓迫了神經,引起暫時的失明,心裡又是一痛。
仍是把手覆上季南臉頰,溫柔的:“哥,你頭上的傷在你腦袋裡積了些淤血,等淤血散了就能看見了。”
季南一愣,隨即緩緩笑開:“好。”
麻藥不好用太多,止痛藥也不能用太多,季南從沒受過這樣的傷,文質彬彬的人忍受着傷口處一陣陣的時而尖銳時而鈍重的疼痛,即使躺着不動,額上也密密的布了層汗。蘇淺淺心疼的不知該怎麼辦纔好,一點點給他擦汗,小聲小聲的安慰着。偏偏季南總是強作笑顏告訴她沒事,不要緊。
蘇淺淺親自護理過的病人,說起來只有賀經年。賀經年是部隊出來的,摸爬滾打,槍林彈雨,受傷之多,以至於都有些麻木了,之前蘇淺淺護理他的那些傷,簡直可以不算傷……能術後五天就在病房裡打拳做俯臥撐,也不是一般人。所以蘇淺淺並不知道這種傷痛的痛是多痛,季南這一會一層冷汗,讓她嚇得不輕!
突然就更明白了家屬爲什麼總是要求醫生給病人用止痛藥。
只是……止痛藥,真的不能多用:誰能看着親人忍受着痛楚的辛苦?
季南的頸部靜脈已經連上了止痛泵,可是那止痛泵的止痛藥,一來劑量低,二來則是五分鐘才釋放少量。季南這樣的全身都是傷的人,那點止痛藥根本不頂事!
幫季南擦汗的手帕溼了透,蘇淺淺再忍不住了,摁了牀頭鈴。
院長大步急急走了進
來,他知道季南醒了,之前也進來過一次,檢查表示一切良好他就出去了。本說,有什麼事蘇淺淺也能處理了,這摁了牀頭鈴是怎麼回事,院長也有些着急了。
“院長,”蘇淺淺眼巴巴的看着他,“我哥很疼怎麼辦?”
院長哭笑不得,隨即釋然,關心則亂啊!
院長笑着:“季南,丫頭擔心你得緊喲!你呢,傷太重,現在還沒過疼痛期,自然痛覺很明顯。但是止痛藥不能用太多,你看這樣好不好,你要是實在忍不了,就讓蘇淺淺給你打一針?”
季南朝着聲音方向勉強笑了笑:“好。”
院長離開了,這孩子,太溫和了,總讓人覺得……心疼啊!
終於到了探視時間,因爲季南醒了,醫生特地讓蘇家人逗留時間長了些。
蘇淺淺剛幫季南翻了身,正好面朝着外面。麥雲等人進來,見到季南眼裡溫和依舊,卻少了焦距,不由得又是神傷。
麥雲別過臉,擦眼淚。
季南知道,他這次受傷,他和莫寒有過的交集,恩怨也就瞞不住了,所以,他一開口就是:“乾爸乾媽,對不起。”
對不起,瞞着自己身上的揹負來到蘇家;對不起,怕讓你們擔心瞞着你們;對不起,讓淺淺涉險了;對不起,我這樣的人,進了蘇家。
蘇峰凌和麥雲相視一眼,苦笑:“傻孩子……”
蘇家人對莫寒和季南的事情避而不談,只是安慰着讓他安心,一切,有警察等人幫他。
蘇老爺子自責的嘆:“都怪我,太疏忽輕視了。”
“爺爺,怪我,是我自己疏忽。明明知道不該獨自跟了去,卻忍不住,還連累了淺淺。”這是季南最恨自己的,幸好,幸好。
蘇淺淺忙在原地蹦蹦跳跳的:“哥,我沒事,我沒事!”
麥雲拉住女兒,對季南說:“多虧有你,淺淺毫髮無損啊!”再對君洛說,“君洛,帶你姐姐去洗把臉,臭死了!”
蘇淺淺不由得跳腳:“誰說我臭?纔沒有!”
君洛過來把人半抱入懷:“哥不說你臭是給你面子而已!”將人帶走。
君洛直接把人帶去護士站:“麻煩給這個白癡換藥。”
小腿的三處傷,蘇淺淺守着季南的三天都沒有換藥,她緊張中也沒感覺到疼痛。麥雲他們明知這傷要換藥,也知道蘇淺淺是鐵定不肯離開,也就由着她。現在,還不讓君洛帶走換藥?
莫莫給蘇淺淺換的藥。
繃帶紗布一打開,莫莫和君洛都皺眉:紅紅的,有些腫,有點滲液。蘇淺淺自己看着也知道有些嚴重,只好笑着打哈哈:“看,都沒有爛!”
君洛沒好氣的瞪她:“你還巴不得它爛麼?”
季南畢竟傷重,蘇家人也沒多久就離開了,讓蘇淺淺注意勞逸結合,別讓季南真想找她做什麼的時候人倒地睡着!
這話說得很含蓄,蘇淺淺只好點頭。
季南雖然沒聽誰說,卻也知道,蘇淺淺肯定是幾天都寸步不離的守着自己。
自己的傷,誰都沒怎麼提,但是他自己暗暗動了動,也知道了大概……現在,他只有左手的手指是能動的,其他的,雙腿和右手,毫無知覺。
他沒有在意,只要她好好的,他傷再重,也無所謂,死也不要緊。
想想,自己昏死之前,以爲自己不能活下去,還是把壓在心裡最大的秘密說了出來,還用盡力氣吻了她的臉頰。醒了之後,季南很怕因此和蘇淺淺之間有什麼隔閡和尷尬,好在蘇淺淺並沒有什麼異樣,他也鬆了口氣。卻有些失落,她……那麼的不當一回事麼……
賀經年來的時候,季南正好睡醒。太疼,他幾乎難以睡着,睡睡醒醒間,傷處的尖銳疼不知不覺少了很多,他才勉強睡了覺。
賀經年悄悄進來,在離季南牀邊一步位置處停下。
這個男人,幾乎用盡自己的所有,保護了自己的女人。病牀本就不大,因爲季南需要半側臥位,身後需要墊着棉被,所以病牀更擠了。身上的被子較薄,蓋在迅速消瘦的他身上,就只有那麼點。
身體修長,卻單薄。包裹着的手臂和雙腿僵直,卻厚重。
看着讓人難受。
這時,他的眼睛開着,卻沒有焦距,不知道在看着哪裡。是了,淤血沒有散開,暫時失明。
疼痛困擾着他,蘇淺淺去看他的檢查結果沒回來,他忍受着痛,額上一層汗。
像自己一樣能忍的人,除了自己的戰友估計很少,一個普通人,對這樣的疼痛,是難以忍受的。很久很久以前,自己還沒有耐受疼痛時,也這樣。
抽了張紙,給季南輕輕擦汗。
聽到聲音,季南愣了愣,試着叫了聲:“淺淺?”
賀經年低低迴答:“是我。”
季南微微一笑。
“對不起,還沒抓到他。”賀經年道歉。
因爲他還在逍遙法外,所以,你會受這麼重的傷。
季南溫和笑了笑:“是我該對不起,擅自行動,算是自食其果。幸好……”
“謝謝你,那樣保護她。多謝。”賀經年真誠道謝,如果不是季南這樣捨生忘死的保護,蘇淺淺還不知道會受什麼傷。
季南緩緩搖了搖頭:“應該的。”
這時,季南臉色突然難堪起來,紅透了俊臉,急促的對賀經年說:“麻煩幫我找護工進來。”
賀經年心一緊:“怎麼了?”
季南卻不說:“幫我找護工。”
賀經年愣了愣,季南卻似是惱怒了:“去啊!”
賀經年又愣了愣,卻瞭然了:“我來。”
季南紅透了臉:“不需要你,叫護工!”
賀經年卻不理他,打開了被子,並將一角仍蓋在他胸腹部,以防着涼。
季南驚惶失措,提高了音調:“不用你!找護工!你比不上他們,你會個屁!”
這,會是季南唯一的一次刻薄話了吧?
賀經年單手固定着季南的身體,把他身後靠着的被子移走到一邊的空牀,反手從牀頭櫃抽出溼巾。
“季南,別多想。”賀經年淡淡的低聲。
季南心頭暖暖澀澀的,竟讓賀經年的話奇蹟的抹去了原本的羞恥。
他的腰部以下尚無知覺,被子下的自己出了繃帶纏着,未着衣物。他如此驚惶是因爲他發覺自己……排泄了,就在毫無知覺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