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死寂,除了嗚咽聲!
賀經年頎長的身軀屈膝匍匐着,嗚咽着。蘇淺淺有些虛軟的靠着君洛的懷,嗚咽着。
約莫三兩分鐘,蘇老爺子上前,將賀經年用力扶起:“孩子,別胡說!軍鐸的致命傷不是肝臟的槍傷!”
當年,他們也都認爲,肝臟的槍傷是致命的傷,爲蘇軍鐸的死悲痛之餘,又安慰自己說蘇軍鐸是爲了救人而死。可最終醫生的告知卻是致命傷不是肝臟的槍傷,而是心臟的那槍。
心臟的那槍,直接導致了器官的衰竭。
沒人想得到,蘇軍鐸的死,讓賀經年如此的難以接受。
賀經年難以釋懷的除了蘇軍鐸的死,還有蘇軍鐸死了之後,他的妻女的死。雖然他不知道蘇軍鐸的姓名,不知道他到底什麼身份,可他還是知道了蘇軍鐸妻女死了,就在前來領蘇軍鐸遺體的路上。
賀經年認定了,蘇軍鐸一家是毀在了他手裡!
“如果有來世,頭,讓扇貝虧欠你。”當年,賀經年是這麼說的。
蘇老爺子暗暗嘆氣,這孩子內疚到這種程度,如果讓他知道軍鐸未能和妻女合葬,這可能又讓他……
“賀經年,哥哥和嫂子,侄女都沒能合葬。”君洛忍不住先說出了口!
賀經年猛然擡頭,驚訝到驚駭的,看着君洛!
蘇老爺子怔愣之餘,嘆氣,也許,一切都命中註定了吧……
君洛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把這件事就這樣的吐口而出,他只是下意識的就說了出來。他並不是要責怪賀經年的意思,只是直覺,告訴他這事,是對的。
所以,君洛凝視着賀經年,重複:“嫂子和侄女,沒能和哥合葬。嫂子家裡說,哥害了他家女兒。”
賀經年撲過來緊緊抓着君洛的手臂,那麼用力,用力得君洛都皺了眉頭。
“嫂子家在哪裡?告訴我,告訴我!”
在哪?君洛的眼神有些迷茫,他們努力了很久很久,而嫂子一家竟悄無聲息地搬了家,遷了址,再無音訊。蘇峰凌夫婦和他們姐弟都想要用些手段去把他們找到,可蘇老爺子說,算了,既然如此,也給軍鐸媳婦和女兒一份清靜吧,也算是……他們妻女對軍鐸的死的懲罰吧。
可是君洛和蘇淺淺哪裡願意,哪裡能接受這麼一個說法?
但是單憑姐弟倆的能力,確實找不到,再找不到。
賀經年猛地一把推開君洛,嘶聲竭力:“不知道?這是你哥的妻女,你不知道?你還是不是人?”
這一推,把君洛懷裡哭得幾乎虛脫的蘇淺淺一起推倒,而從進了小屋沒多久就一直只是流淚不再哭出聲音的蘇淺淺,一個趔趄,卻是直接倒在了地上!
“淺淺!”
“丫頭!”
驚叫聲終於驚醒了賀經年!
像從魔怔中突然醒來,賀經年搶前把不省人事的蘇淺淺抱起:“寶貝?寶貝?寶貝!”
蘇淺淺雙目緊閉,面色慘白,聽不見:軍鐸哥是讓賀經年愧疚得墮入陰影的兩個
人之一,白瑪說過的。軍鐸哥救的人是賀經年。軍鐸哥犧牲的那次,賀經年在那裡。哥哥未能和嫂子侄女合葬,那麼久,她都在幹嘛呢?她是淡漠了哥哥對她的愛了,還是忘記了哥哥對她的愛?自己忘恩負義到這個地步……還能配得起賀經年?
好累,不想再想,乾脆……睡吧。
賀經年憔悴許多,胡茬,眼底青黑,還有一下子消瘦的身體。
賀漾巖到醫院看到守着蘇淺淺的賀經年,嘆息,然後伸出雙臂擁抱弟弟:“小年,你要比淺淺堅強。”
再轉向看似睡的很香的蘇淺淺:“小弟媳,別擔心,有小年在,他陪着你。”
賀經年默不作聲,只是握緊了蘇淺淺微微蜷曲的手。
季南和君洛呆在一邊。
君洛追悔莫及,他不是不知道蘇軍鐸的死對蘇淺淺的殤,卻那麼蠢那麼蠢的提及!
一遍又一遍唸叨:“淺淺,你給我醒來,你給我醒來!”
季南守着他,他一直在念叨,隨着蘇淺淺的沉睡,君洛從開始的急躁,到後悔,到現在的無助。君洛總會忍不住了就衝上去推搡蘇淺淺說你起來。
賀經年則會攔他,君洛則打他,賀經年則不動的讓他打……如此的反覆,季南唯有寸步不離的,守着他。
蘇淺淺莫名的陷入沉睡,已經一天一夜。
賀經年從驚惶,到驚疑,到焦急,再到現在的隱而不發。
蘇淺淺的倒下,他終於明白什麼纔是真真切切在自己面前的。
大手輕柔的撫着蘇淺淺的額:“傻女人,軍鐸哥是已經走了,可你別以爲你這副樣子他看不見。他看得見,他……更討厭我了啊……”
兩家的長輩圍着醫生像在圍剿,好幾重專家都給蘇淺淺會診,他們在等待一個結果。
最後,最權威的那位白髮蒼蒼的老者說:“心太傷了,太傷心了小姑娘。”
傷了心,到無法醒來的地步。
那該怎麼辦?
老者目光悲憫:“拉出來。”
強烈的刺激可以讓蘇淺淺清醒,只是,不是根本。
在蘇老爺子別開臉,蘇峰凌捂着麥雲眼睛自己也閉上眼睛,君洛轉過身死死捂着胸口,季南紅了眼圈的時候。
在賀老爺子垂了眸,賀顧強擁着鄧紅穎一起背過身,賀漾巖則捂着賀暖茵的眼睛的時候。
賀經年定定盯着老專家將細細長長的鍼灸針,從蘇淺淺的左邊太陽穴,緩緩的刺入,緩緩的,緩緩的,直到從另一側的太陽穴露出針尖,再緩緩的,緩緩的,拔出來。
讓人覺得殘忍到了極點的治療方式。
93歲的老專家仔細的研究了細針,滿意的發現上面只有少許的不仔細就看不到的血跡,他慈笑着:“小蘇是我的弟子,我幫她清醒這事……她肯定不好意思讓我知道她昏睡的原因,所以別告訴她吧!”
蘇峰凌忙說:“那可不行,我家淺淺……”
老者卻擺手,轉身離開。
這是賀漾巖讓朋
友幫請來的權威老中醫,竟然機緣巧合的,請到了蘇淺淺的老師。老人看到是蘇淺淺,噗的笑了,嘆氣說臭丫頭你是第一個讓我出馬的我的弟子啊!
唯一一個學習從未讓我操心過的,唯一一個我親自動手治療的,我的弟子。
當蘇淺淺見到蘇軍鐸的時候,蘇軍鐸已經開始僵硬,殯儀師整理好了他的遺容,他在靜靜的躺着。
蘇淺淺瞪大了眼睛,在門口站了很久,不管誰,說什麼她都聽不見,她就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瞪大了眼睛。
那刻,她的眼睛突然看不到,耳朵也突然聽不到,她只能站着不動,拼命的瞪着眼睛想要重新看見。
終於,她恢復了視力,腿卻又失去了氣力,她癱倒在地,咬着牙,用着身上的全部力氣爬了過去。
終於到了牀邊,她跪着,仔細端詳着蘇軍鐸。很蒼白,很蒼白的膚色,看得出,身體內所存的血液已經沒有了多少。面容很安詳啊,像是根本沒感覺到痛苦一樣。可是哥哥,怎麼可能不疼呢?兩顆子彈打入你的身體,怎麼可能不疼呢?
戴軍帽的叔叔說,哥哥在身中一槍,血溼透軍裝的時候還用盡力氣爲戰友擋了一槍。哥,所以,你才那麼安詳的樣子是嗎?
用手指一點一點的把硬化的蘇軍鐸的手指一點點的掰開。因爲已經硬化,蘇淺淺慢慢的把手指搓着,暖和了之後才慢慢捋開。拇指,食指,中指……直到將自己的手放入那已經不復溫暖的掌心。再由着那微微有些軟化的手再次變僵硬,將自己的手包住,不能再拿出來。
君洛是第二個趕到的,相比於很安靜很安靜的蘇淺淺,他在看到蘇軍鐸遺體的時候開始哭,低低的,跪在了蘇淺淺身邊,哭泣。
蘇家父母攙着身體分明很硬朗,因爲噩耗而步伐蹣跚的蘇老爺子匆忙趕來。撲入房裡,蘇老爺子抑不住悲傷,狠狠的跺着手杖朝在邊上站着的蘇軍鐸的上級吼:“怎麼回事?怎麼沒救回來?怎麼回事?”
領導難過的低下頭,不能也不願意回答。
“你們讓我怎麼向小蔣交代?你讓我怎麼告訴小蔣他兒子我沒有包他活到百年?你讓我怎麼說?你讓我……”蘇老爺子吼着,最後幾乎失了聲,“讓我死了怎麼見他們?”
老淚縱橫!白髮送黑髮,如何承受?雖不是親孫子,可蘇軍鐸比誰家孫子比君洛,會比誰差?
麥雲顫抖着雙手,想要摸摸這個乾兒子,可許久,都無法去摸。她害怕觸摸那失卻體溫的冰冷,提醒着她他死了;可又怕再不好好的摸着,從此,就再也沒有了機會。落在她和蘇峰凌名下的兒子,過繼的時候已經十二歲。十二歲,什麼都已經懂了的早熟的孩子,一開始就毫不猶豫的喊她媽媽。她比他,也不過大了十四歲。
蘇峰凌直直站着,壓抑着自己胸口洶涌的悲傷,他不能哭,他不想哭!很久很久,他才微微俯下身,微笑着,溫和的對蘇軍鐸說:“孩子,去吧,和你的親生父母團聚。”
直至此時,聽到了這句話,蘇淺淺才哭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