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和加西亞離開不久，黑暗精靈和魔獸便漸漸向西邊撤去了，顯然是盡數去支援帝王廣場方向了。風系聖女和日之天使早已走遠，慕宇沁燁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抽乾。他怔怔看着帝王廣場方向，忽然感到說不出的疲憊和惶恐。
“六師兄，”宮洛瀟風叫他，“你在看什麼？趕快走吧——趁現在！”
慕宇沁燁回過神來，朝宮洛瀟風點了點頭，說：“還是老規矩，你帶着你的人去前面開路，我們負責斷後。”
趁着精靈軍被撤走，戰士們終於掩護着倖存的百姓退到了東泰門。他們到的時候，青嵐一行人已經等在那裡了。此時城門大開，已無人駐守，許多人立刻就想逃出城去。
“慢着！”宮洛瀟風喝道，聲音已經嘶啞，“有活動封印，我們出不去的。封印厲害，會傷人。”
一路逃跑幾乎都是靠着宮洛瀟風和他帶來的戰士，這些百姓才能倖免於難，此刻這些百姓對宮洛瀟風敬若神明，對他的話不敢有絲毫違抗。然而屠殺讓羣衆的悲痛和憤怒達到了極致。
“胡扯！”一個滿臉胡茬的士兵擠出人羣，一邊說一邊大步向城門走去，“老子全家都已經死啦！拼了命好不容易殺到這裡，還出不去！哪有這樣的道理！”
“回來，琛案！”宮洛瀟風沉聲喝道，“我敬你是老兵，可別違抗軍紀！”
那士兵身形一頓，忽然癱倒在地，號啕大哭起來，眼淚順着滿是傷痕的臉龐流進髒兮兮的大鬍子裡。
“違抗軍紀又怎樣？家被毀了，全家都被殺了，守紀律還有個屁用！我沒用啊……當兵這麼多年，最後連自己的家都保不住……”
他的話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共鳴，許多人也傷心地流下淚來。更多的人一臉悲憤，咬牙握拳，幾乎要衝出去與敵人死戰。慕宇沁燁的臉色更是可怕，站在那兒一言不發。
舉目四望，昨天還一片繁華、春風十里的嫣城，今天卻已是一片狼藉、血流成河。一路走來，屍體堆滿了芬華大街，烽火遍地，黑煙蔽日，不見一幢完好的樓房，廝殺聲、吶喊聲、爆炸聲不絕於耳，不斷有樓房被飛來的強大魔法擊碎，碎屑漫天飛舞。
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這就是嫣城，那個華燈耀眼、紅袖如雲的嫣城。所有的財富、歡笑，貧窮、悲淚，都在幾個時辰之內化爲煙塵，只留滿目瘡痍，滿街血淚，滿城哀號。
宮洛瀟風心中也是一陣悲涼。他走過去把琛案扶了起來。
“起來吧。”宮洛瀟風的聲音仍舊有些嘶啞，他覺得自己的喉嚨裡一定是着火了，“不只是你，這裡的所有人都已經沒有了家，許多人也失去了家人，更多的人甚至不能來到這裡……但事已至此，傷心也沒用。我們那麼辛苦才活着來到這裡，不好好活着，對得起誰呢？”
宮洛瀟風這番話說的很誠懇，人們漸漸平靜下來了。
“瀟風公子，”琛案驀地跪下，“琛案感謝您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您，琛案恐怕早就成孤魂野鬼了。”
這老兵一跪，其他人也一個接一個跪了下來。
“是啊，瀟風公子，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遇上您真是我全家的福氣啊……”
“好了好了，大家起來吧。”宮洛瀟風嘆了口氣，說道，“大家先別忙謝，危險還沒有過去，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都起來吧。”
慕宇沁燁站在後方，身後是所剩無幾的部隊——他剛剛統計過，原本五萬多人的部隊，現在剩下不到七百。雖然心中悲痛難耐，但他還是慶幸那些戰士是爲保護百姓而不是屠殺百姓而死去的，也算是死得其所吧。但隨即他又在心裡苦笑了一聲——若不是我幹了那樣的蠢事，這些人都是不必死的吧？
看着衆人對宮洛瀟風千恩萬謝、崇敬至極的樣子，慕宇沁燁心中有說不出的苦澀。他重重嘆了口氣，轉向身後的部隊，猶豫半晌，終於開口說道：“諸位隨沁燁奮戰至此，沁燁感激不盡。現在嫣城任務未盡，沁燁必須帶領剩餘部隊回宮覆命。”他掃了一眼傷痕累累、憔悴不堪的士兵，心中更添苦澀，“接下來的路生死難料，諸位若有不願意隨我回去的，就留在這裡吧，沁燁不會有任何怨言。”
說完這番話，他就站在那裡，等着他們表態，手心漸漸被汗溼。
然而站了許久，卻沒有一個人出列。最後是慕宇沁燁苦笑道：“你們這樣子，是打算留下呢，還是隨我回去？”
終於有一部分人站了出來，默默朝他行一個禮，就走向宮洛瀟風所帶的部隊。剩下的人還在原地靜靜立着。
“侯爵大人，我在您手下當兵那麼多年，我相信您。”一個士兵說道，“我跟您回去。”
“我也是！”有人附和道。
附和的聲音多了起來，慕宇沁燁看到決定跟他回去的大多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士兵，平日他們已經算是十分熟絡了。他忽然有些哽咽。
“你們想好了，”他勉強穩住情緒，再次開口，“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遇上什麼情況……日後你們或許會與自己的同胞爲敵。”
士兵們附和的聲音小了一些，可是沒有人再離開。
沉默半晌，慕宇沁燁朝他們深深鞠了一個躬。
“謝謝，”他說，“我向大家保證，留下來，你們絕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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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洛瀟風那邊形勢已經基本穩定，大家陸陸續續站了起來，開始找地方休整。慕宇沁燁走近的時候，宮洛瀟風正打算佈下結界。
侯爵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七師弟……大家已經到達東泰門，我現在要帶着我的人離開這兒了。”
“怎麼？”宮洛瀟風蹙眉問道。
看那神色，慕宇沁燁知道這貴公子起了疑心，心中越發不是滋味。他勉強笑了笑，拍了拍宮洛瀟風的肩膀，說道：“瀟風，實話告訴你吧，我原本是奉命來牽制你的，而現在我必須回去覆命了。”
宮洛瀟風的臉色變了變。“那你爲何還要回去？”他說，“你既已幫了我們這麼多，若是回去，怎會有好下場？”
“不管有怎樣的下場，都是我自找的。”慕宇沁燁淡淡笑了笑，聲音澀然，“水系聖女的事是我的錯……雖然當時我並不知道那姑娘的身份，可是隻要好好用用腦子，這一切就不會發生。如今大錯已經釀成，說什麼都晚了……我還有別的事情需要做，所以我必須回去。”
看着侯爵變幻不定的神色，宮洛瀟風蹙起了眉。“六師兄，你給我說實話，”他說，“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着我？你有什麼把柄在那個預言師手上嗎？”
那犀利的目光看得慕宇沁燁心中一凜，坦白的話幾乎脫口而出——
說出來吧，說出來，他一定會和我一起去救暮雪和鬆雲。他和聖女有聯繫，又身手不凡，有他在，勝算會大得多……
然而心中閃過千百個念頭後，他只是苦笑一聲，說道：“不，沒有。但是我已經爲精靈族做了那麼多事——不管那是否是我的意願。我已經不能回頭了。”
宮洛瀟風越發鎖緊了眉。“六師兄，這——”
“好了，我們別在這裡耽誤時間了。”慕宇沁燁打斷他的話，說道，“我知道你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我會小心的。”
他臉色蒼白，但目光中透着堅定，宮洛瀟風知道自己勸不動他了。沉默一陣，兩個男人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雖然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可是既然如此決定，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宮洛瀟風說，“不論如何，小心便是。”
宮洛瀟風知道，他這位六師兄雖然年輕，卻是老成持重，頗有主見，他必定是有了自己的計劃，纔會說這樣的話的。只是他不知道，這個侯爵心裡到底埋着多少事情。
“我會的。”慕宇沁燁笑了笑，說，“那麼就此別過了。再見吧……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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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精靈基本都集中到帝王廣場去了，街道空了下來，一路上屍橫遍地，一片狼藉。慕宇沁燁壓住心中的悲憤和愧疚，帶着剩下的隊伍順着街道緩緩走向帝王廣場。現在他面前還有兩條路，他需要先了解精靈軍和天使軍的對戰情況，再決定第一步該如何去走。
“——慕宇侯爵大人，別來無恙啊。”
一小隊黑暗精靈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領頭的正是負責屠城的精靈將領——燕衛桑煙。
“原來是燕衛大人。”慕宇沁燁行了個禮，微笑道，“聽說帝王廣場那邊戰事正緊，燕衛大人怎會有空到這裡來？”
“我是來看看，交給你的任務完成沒有。”桑煙淡淡說道。
慕宇沁燁微微笑了笑，說：“算是完成了吧。燕衛大人難道沒看到，我帶來的都是我的人了麼？”
桑煙向侯爵身後的部隊掃了一眼，冷笑道：“另外兩名將領都陣亡了麼？看來侯爵大人善戰之名看來並不屬實啊……難道有那麼多黑暗精靈相助，損失還如此之大麼？”
“善戰之名，沁燁從不敢當。”慕宇沁燁平靜地說，“宮洛瀟風公子的厲害，燕衛大人想必也有所耳聞，他所帶的帝劍閣弟子、皇家武士和金狐營戰士也個個都是百裡挑一的精英，否則負責屠城的黑暗精靈也不會損失如此慘重了，不是嗎？”他看了一眼桑煙的臉色，又繼續說道：“況且風系聖女殿下也來過……燕衛大人您說，在這樣的情況下，沁燁的軍隊要如何才能避免損失慘重？”
桑煙沒有料到慕宇沁燁的詞鋒如此厲害，臉色不由得變了變。隨即他冷冷笑了笑，說道：“那侯爵大人還真是辛苦了……可是你說，我是否應該去驗收一下，看看任務的完成情況究竟如何？”
慕宇沁燁心下心一沉，臉上卻不動聲色。“去不去看自然是由燕衛大人自己決定的。”他冷冷說道，“不過有一件事燕衛大人需要知道：現在東泰門處在結界的保護之下，那可是光系聖女殿下親自結下的結界，不知燕衛大人有多大把握可以打破它？到時候若是破結界不成，反倒損兵折將，可就不划算了，不是嗎？”
“好一個慕宇沁燁！”桑煙臉色一沉，冷哼道，“你一個人類侯爵，竟敢這樣和我說話！”
“燕衛大人這樣說真是擡舉在下了，如今沁燁連一個人類侯爵都不是。” 慕宇沁燁心中苦澀，但聲音平靜，“沁燁只是先將情況說清楚，把利害關係擺明，以免日後出了什麼岔子，你我都擔當不起。”
儘管心中惱怒，桑煙還是不得不承認慕宇沁燁說得有理——不過是幾個人類，跑了就跑了，如今左戎司已經受傷退戰，黑暗使者在勞神對付那幾個聖女，哪裡顧得上這些？
“好，”燕衛冷笑道，“既然如此，侯爵大人是否要隨桑煙一起到城中與天使軍一戰？”
慕宇沁燁聲色不動。“以精靈軍之精銳，難道還應付不了天使軍嗎？”
桑煙黑下了臉，沒有說話，但這臉色足以讓侯爵獲得他想要的信息。
看這臉色，必是天使軍佔得上風。他在心中做出了決定：第一步，趁空入宮，將暮雪和鬆雲救出來！
微一猶豫，慕宇沁燁又開口問道：“不知水系聖女殿下如今在何處？”
“她呀，”提及水系聖女，桑煙陰沉的臉色終於被幾分得意照亮，“據說她和那個生命系聖女打了一架，受傷後逃回皇宮裡去了。”
慕宇沁燁心中一凜，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微微一笑，開口道：“如此說來，皇宮那邊需要人手了？” 他沒有理會桑煙臉色的變化，繼續說道，“天使軍的戰鬥力遠非人類軍隊可比，唯精靈軍隊可與之抗衡，我手下現在不過是一些殘兵敗將，去了也是無濟於事，還不如去皇宮那邊做做守衛工作。燕衛大人，您說是嗎？”
他雖然這樣問，卻不等桑煙回答，接着便道：“時間緊迫，如果燕衛大人沒什麼事，沁燁就先行告辭了。”
說罷，他朝手下的士兵們做了個手勢，帶着他們繞過黑暗精靈向前走去。然而沒走幾步，桑煙的聲音便響起：“慕宇沁燁，你竟然敢不聽我的吩咐，膽子可真大啊。”
“該說的沁燁已經說明白了，”慕宇沁燁頭也不回地開口，語氣有些僵硬，“現在你我都是在爲精靈族做事，而我不認爲我和燕衛大人有任何從屬關係，因此也沒有必要聽從大人的安排，是不是？”他轉過身來，目光深邃而銳利，“若是燕衛大人決意阻攔，我們就此動起手來，我一個小小的人類，自然不會是燕衛大人的對手，”他暗暗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只不過，爲這等小事傷了和氣又損了兵力，可就不好了。燕衛大人，您說呢？”
桑煙沉着臉不說話，慕宇沁燁卻已帶着手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