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無法入睡的,還有一個和夜襲毫無關係的人——宮洛夫人。
宮洛瀟風和蘭若泓月的婚期將近,宮洛公爵府正爲準備這場隆重的婚禮而忙得不亦樂乎,宮洛公爵也忙得很,常常與蘭若公爵談話到深夜,偶爾還宿於蘭若公爵府。但這樣忙碌而喜慶的氣氛卻壓得宮洛夫人寢食難安——對兒**洛玄風來說,不過是心上人嫁給了別的男子,弄得他有幾分悶悶不樂,但對宮洛夫人來說可不同。這麼多年來,爲了替兒子爭公爵爵位的繼承權,她瞞着兒子動了多少手腳、害過宮洛瀟風多少次,她心裡再清楚不過。而宮洛瀟風竟然沒有死在韶華郡,反倒被調回帝都委以重任,並且回來後冷靜沉穩、精明隱忍,和當年那個聰明卻衝動的小少年完全不同,這就讓她驚恐不已。她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宮洛瀟風就算了解的不是很清楚,心中卻也基本有數。因此她確信,若是這次聯姻成功,宮洛瀟風有了蘭若家的支持,今後她就必死無疑了。可是事已至此,她有什麼辦法?
胡思亂想了一陣,宮洛夫人在不知不覺中睡着了。醒來時天還未亮,月色已經隱去,華麗的房間陷在濃濃的黑暗之中。宮洛公爵仍未回來,大概又住在蘭若家了。
四周一片死寂,連下人們都還沒有起牀。宮洛夫人突然有些惱火:怎麼在這個時辰醒來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閉上眼想再睡一會兒,可是恐懼立刻敲醒了她——在閉眼前那一瞬,她似乎看到有一塊黑暗動了動!
“誰在那兒?”宮洛夫人一驚坐起,將睡袍裹得緊緊的,目不轉睛地盯着黑暗,那裡桌椅的輪廓隱約可見。
四周仍然是一片黑暗和寂靜,宮洛夫人開始懷疑是自己眼花了。可是就在她放鬆警惕、想要重新躺下的時候,黑暗中忽然傳出一個鬼魅般的聲音,驚得她差點跳起來:
“宮洛夫人,晚上好啊。”
宮洛夫人嚇了一跳,脫口便道:“誰?你……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裡?”
顫抖着問出這句話後,宮洛夫人掙扎着要下牀點燈。可是那些活一向都是下人做的,她現在甚至找不着燈在哪兒。
那人磔磔笑了起來。
“夫人您不用找了,聽我說就行。”他說,“夫人可想控制宮洛家?”
宮洛夫人的手僵在半空。她偏頭看着聲音發出的方向,鳳眼微微眯了起來——儘管她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你是什麼人?爲何會問我這樣的問題?”她警惕地問。
“我是誰並不重要。”她可以明顯聽出來人話語中的笑意,“重要的是,宮洛和蘭若兩家的聯姻近幾天內就會完成,到時候,”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放輕聲音,“你和你那位寶貝兒子可就沒戲了,宮洛家就肯定會落在宮洛瀟風手裡。你難道不擔心嗎?”
宮洛夫人沉默了。她摸不清來人是誰,也不知道他爲何對她的心思這樣瞭解,可是聽這話的意思,他似乎是想幫她一把。
既然現狀如此,我爲何不試一試呢?
心念及此,她便鎮定下來,輕輕一笑,道:“你問我可想控制宮洛家……莫非你還有什麼錦囊妙計,能在六天內扳倒宮洛瀟風?”
“這又有何難?”那人冷笑道,“只要宮洛夫人依我所說的去做,六天後的婚禮必然告吹,宮洛家必定在夫人的掌控之中。這就要看夫人是否願意了。”
“哦,這麼厲害?”宮洛夫人揚眉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扭轉乾坤之術。”
那人嘿嘿一笑,說道:“夫人果然好氣魄!那好,明日起牀之時,夫人將於枕下尋得一包白色藥粉。將藥粉投入水井之中,很快便可見分曉。”
這話讓宮洛夫人聽得渾身一冷:這是要她投毒啊!水井互相連通,一旦她這樣做,那麼很快附近很大一片區域的水井中都是毒水了,而這片區域基本可以算得上是貴族聚集區,那麼來人的目的就不單是宮洛家,而是整個貴族集團了!
“閣下是文堂閣主手下的什麼人吧?”宮洛夫人冷笑道,“閣下既然如此厲害,又捨得用投毒這般下三濫的手段自降身份,自己動手不就得了,爲何還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來拜託我一個婦道人家?”她可不想背上這種莫名其妙的罪名。
兜帽下目光一冷,雖看不見來人的目光,宮洛夫人卻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宮洛夫人好膽識!”那人冷笑道,“可是我擔心,這藥一經我的手,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劇毒之物,到時候嫣城恐怕就會成爲空城了。”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宮洛夫人忍不住笑出聲來,“區區一包毒藥,怎會有如此大的威力?”
來人的聲音越發冰冷了:“信不信由你。現在這藥不過是會引起一些身體不適,御醫院在一兩天內就會有解決方案,到時候我會來教夫人第二步。夫人和玄風公子的性命前途,可全取決於夫人的選擇了。”
那人笑了起來。隨着他的笑聲,前方忽然有了光亮,照出一張在兜帽下獰笑的蒼白的臉……巨大的恐懼立刻淹沒了她,尖叫卡在了喉嚨裡——
她一驚醒來,滿頭大汗。天已大亮。
“秀梅,秀梅——”她喊着自己的貼身丫鬟。一個十六七歲、眉清目秀的丫鬟推門進來,屈膝行禮。
“夫人,您醒了。”秀梅說,“奴婢服侍您穿衣梳洗吧。”
宮洛夫人輕輕應了一聲,腦子裡滿是昨晚的對話。那對話究竟是夢是真?
趁着秀梅出去替她打水洗臉的時候,宮洛夫人在枕頭下摸索了一陣,果真摸到一個小藥包!
她迅速打開藥包看了一眼,又把它重新包起。這藥是什麼、投入井中後會有什麼後果,她都不知道。可是,到底要不要照那個人說的去做?
藥包被緊緊攥在手心,包裝紙漸漸被汗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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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搜捕無果,追捕成鳶太子的事終於被放到長期計劃中,嫣城的封城令在第二天就被取消了。接下來的幾天,宮洛家和蘭若家忙碌的重點仍然是即將舉行的婚禮,但宮洛公爵還是被一件事情弄得很不高興——原本打算送進宮的兩位小姐,突然失蹤了!看着誠惶誠恐跪在他跟前、一個勁兒認錯道歉的千葉伯爵,心煩之餘,宮洛公爵不禁覺得這事情真是詭異得很。
兩位公爵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卻也商量不出什麼頭緒,只是越發覺得那兩名小姐不簡單。
宮洛瀟風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但並不驚訝。他向所有人隱瞞了那晚外出的情況,對他來說,這個消息不過是讓他證實了一點:那幾名身手不凡的姑娘選擇別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宮去了——他相信這是她們完全能夠做到的。
這兩天宮洛瀟風的心思都在皇家武士這邊。兩位公爵還在野心勃勃地實施着之前的計劃,把軍方的問題都交與他處理,宮洛瀟風決定先不要把皇家武士的問題捅出去,以免引起混亂,但暗地裡的工作他卻一直不敢放鬆。
那次外出無疑幫了宮洛瀟風很大的忙,使得他得以及時審查皇家武士的情況,並利用手上的權力調整皇家武士的幹部層,及時將這支武裝力量牢牢握在掌中。好在宮洛瀟風擔任指揮使四年,在皇家武士中威信頗高,衆武士都十分服他,因此在及時發現問題的情況下,收回控制權並不十分困難。那預言師想必也是看到了這一點,因此即便控制了皇帝,掌握了人事大權,他也不敢輕易將宮洛瀟風撤換,以免收不住這撥身手非凡的武士。
儘管有這樣的優勢,宮洛瀟風也絲毫不敢大意,畢竟如今的形勢的確是十分複雜——水面有驚濤,水下有暗流,而這“暗流”實在太過神秘,也太過詭異,他只有一步一步摸索着前進。
在忙碌的同時,宮洛瀟風也沒忘記自己答應秋的事,充分調動人脈秘密打聽那名藍衣姑娘的消息。這是件極難的事,因爲不論那姑娘遇上了什麼,對方都應該是計劃周密、極有勢力的人。然而宮洛家大少爺的消息網可不是用來當擺設的——兩三天後,宮洛瀟風還是得到了一些至關重要的消息。但問題是,他往皇宮跑了好幾次,都沒能見到那幾位姑娘中的任何一人,這些消息也就一直不能送到秋的手中。
而與此同時,一種奇怪的疾病正悄悄在東城流行。患病的人先是渾身麻癢,然後從腹部開始,水泡漸漸蔓延,一天之內便可遍佈全身,又痛又癢。但這並沒有來得及引起恐慌,因爲御醫院馬上便宣佈了對策:酸棗仁與酸梅同煮,取其湯藥,患病者每日服三次,可治病;未患病者每日服一次,可預防。
這奇怪的藥方的確在半天之內便緩解了患病者的病情,於是立刻受到了大家的追捧,就連尚未發現疫情的西城和南城都在服用——管他呢,不過是喝點酸湯而已,何樂而不爲?結果酸棗仁因需求量劇增而價格飛漲,短短几天內便幾乎失控。
到了九月初四的時候,喝酸湯已經是每家每戶必有的活動了。宮洛瀟風並不覺得有什麼不適,因此他拒絕喝宮洛夫人每日差女僕送來的酸湯。這固然和他討厭食酸有關係,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婚期將近,這位後母卻突然和他熱絡起來,讓他不得不防。況且他這幾日常常外出,等回來時酸湯往往已經涼透,他連拒絕這一環都省去了,直接讓青嵐把它倒掉了事。
這些小事他並不十分在意,但這“疫情”的發展和被控制的過程快得的確有幾分詭異:第一天發現病例,第二天得出對策並控制疫情,第三天便酸湯風靡了。
詭異的還不止如此。兩位公爵最近幾乎不聚在一起談事情了,但是也幾乎不出房門了。宮洛瀟風不大放心,想去看看父親,卻被擋在了門外。
但宮洛瀟風並未在這些事情上花太多的精力。他已經查到不少關於那藍衣少女的消息,其中疑點重重,他迫切想要找秋問個明白,於是他更加頻繁地進宮,弄得守門侍衛都有幾分鬱悶。
終於,在夜襲後第四天午後,他在皇宮花園裡遇上了千葉清幻。她那天穿了一條雪白的裙子,站在華麗的迴廊中,美若天人。
“清幻小姐。”周圍沒有其他人,他輕輕一喚,白衣女子便看見了他,快步向他走來。還未待他再次開口,她已經用幾個結界將他們所站的地方保護起來了。
“我不大習慣千葉清幻這個名字。你可以叫我琳,琳琅的琳。”琳的目光中有幾分疏離,“瀟風公子,可有消息了?”
宮洛瀟風隱隱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不滿,卻並不生氣,只是微微笑道:“清幻小姐——”
“——叫我琳。”
“不好意思,琳姑娘。”他繼續說道,“你可知秋姑娘在哪兒?”
琳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漸漸變冷:“怎麼,你不相信我?”
“不敢。琳姑娘請不要誤會,瀟風絕無此意。”宮洛瀟風溫和地說,“但這事畢竟是秋姑娘託我調查的。調查結果嘛……我還是得當面告訴她。”
琳輕輕一笑,道:“果然如秋所料。不過正好,我也不怎麼信任你,我們算是扯平了。秋很快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