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洛瀟風推開父親的書房門,一眼便看到兩位公爵面對他坐着,面沉如水。他心中一凜,但還是聲色不動,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開口道:“父親,岳父大人,找瀟風來……有何吩咐?”
“瀟風,”宮洛公爵說,“我聽蘭若大人說,你和那劫法場的女子交過手,並且敗給了她?”
猶豫一陣,宮洛瀟風點頭道:“是。那女子招數奇特難料,身法極快,我應付不及,被她拿住了脈門。”
宮洛公爵皺眉不語,蘭若公爵卻開口了:“那女子你可認識?”
心中又是一凜。“不認識。”
“我當時就看她挺面熟,事後想想,我好像在訂婚宴上見過她。”蘭若公爵蹙眉道,“她和另一個姑娘當時好像是由千葉鳶帶上來介紹的。她是千葉家的人嗎?”
宮洛瀟風隱隱覺得不妙:泓月一定向他抱怨過自己去千葉伯爵府的事了。果然,見宮洛瀟風不語,蘭若公爵下一句話便是:“聽泓月說,你和千葉家走得挺近。”
“真有此事?”宮洛公爵看向自己的兒子,臉色一沉。雖然只見過一面,但那兩名女子他記得,那容貌舉止的確令人驚歎,也難怪兒子會着迷。可是距婚期還有幾天,蘭若公爵若是爲這事生氣起來,可就不妙了。
“也不算什麼,不過是禮節性的拜訪罷了。”宮洛瀟風趕忙回答說,“至於那女子是否是千葉家的小姐……時隔已久,瀟風已經記不清兩名小姐的容貌,還請岳父大人恕罪。”
蘭若公爵微微一笑,說道:“我只不過是隨口問問,你不必緊張。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成鳶殿下被劫的事不怪你。不管千葉家的兩位小姐是何來歷,我和你父親已經決定儘快將她們推薦入宮。若我們的猜測不錯,憑她們的身手,定能幫我們不少忙。”
聞言,宮洛瀟風心下一驚,正在考慮該如何開口,宮洛公爵卻已說道:“蘭若大人若是懷疑,爲何不把她們招來看一看,事情不就解決了?”
“不行。”蘭若公爵手撫鬍鬚,沉吟道,“若她們的確不是簡單人物,那麼就算請來了,也是不好對付的。千葉鳶剛走,她們那邊,就讓千葉鳶去解決吧。他雖然一副窩囊樣,可是對兩個女兒,應該有一定控制力。”頓了一頓,他又說:“好了,瀟風,若是沒有什麼事,你可以回去了,我和你父親還有些事情要談。”
告辭走出書房,宮洛瀟風心中又驚又亂:她終於還是要進宮去麼?若是她果真進宮,那麼日後再相見,就再沒有下棋聊天的機會了,她也就再不會是站在帝劍閣桃樹下的她了……
我是不是該去千葉伯爵府,和她見一面呢?
他很快剋制住了這個衝動:蘭若公爵已經在懷疑他了,他不能引火上身。千葉伯爵府那地方,近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去的。更何況……他在心裡苦笑了一聲:白天在刑場上的一次交手,她一定對他產生猜忌了吧?他問那些話,原是想試試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哪知竟然一試成功。這個“伯爵小姐”,太不簡單了。
想到這些,他擡頭看了看初升的彎月,轉了個身,邁開步子走向自己的房間。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理一理這一個月以來發生的事情。他隱隱覺得,如今在嫣城涌動的,一定不止老貴族、文堂閣、中間派三股力量,一定還有第四股力量在其中起作用。而這股力量,必和那五位姑娘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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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洛家大公子在花園中陷入沉思之時,黑暗中,冰冷銳利的黑眼眸注視着眼前沉睡的藍髮少女,玄宇脣邊漾起一絲笑意。
“幹得漂亮。”他輕輕地說,“慕宇沁燁,幹得漂亮。” 有水系聖女做籌碼,即便四位聖女聯手,又有何懼?
面對着預言師的背影,慕宇沁燁眉頭緊鎖。他親眼看到這個女孩的頭髮由黑色變爲深藍色——不是淡金色,而是深藍色。她不是人魚。藍衣女孩昏迷前的話一遍又一遍在他腦海響起:
“精靈族的奴隸!精靈族的奴隸!精靈族的奴隸!……”
他漸漸感到事情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精靈族在其中究竟起着什麼作用?難道……他驀地一驚,這個一直戴着兜帽的預言師,就是傳說中的精靈?他帶着兜帽,就是爲了掩藏他作爲精靈的特徵麼?
可是爲什麼他從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魔法力量呢?
“那麼,”慕宇沁燁說,“接下來閣主大人打算怎麼辦?”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需要慕宇侯爵大人操心了。”預言師冷冷一笑,說道,“你放心,用不了幾天,老貴族對皇帝陛下將再無威脅。”
“記得你的承諾。”慕宇沁燁說,心中卻爲預言師的胸有成竹感到不安。看了藍衣少女一眼,心中愧疚涌來,他又說道:“我想,閣主大人貴爲文官之首,也一定不會傷害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是不是?”
預言師哈哈笑了起來。“侯爵大人請放心,這姑娘在我這兒非常安全。”他看了侯爵一眼,說,“哪有人毀掉自己手中的籌碼呢,你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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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伯爵府中,瑛澤辰走了不久,千葉伯爵便回來了。他笑容滿面地向秋和琳傳達了宮洛公爵的決定,秋和琳並未反對,於是他越發高興,立刻命令下人給她們收拾東西,準備第二天出發。
秋想到嵩野成鳶還在自己的房裡睡着,於是趕忙說:“不用了,我自己的東西,我收拾起來會比較快。”
千葉伯爵心情很好,於是馬上點頭了。秋趁熱打鐵,又提出讓自己的幾個“朋友”也一起進宮去。這下千葉鳶似乎有些爲難。
“這可不是我說了算。”他說,“連你們,都要靠宮洛公爵推薦……”
“這有何難?”秋微微一笑,“哪家小姐進宮待選不帶貼身丫鬟的?”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聖女們回房簡單收拾了下東西,便準備好好睡一覺,第二天進宮。臨回房時,琳注意到伯爵手上拿着一樣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張請柬,便隨口問了問那是什麼。提起這個,伯爵的臉上又樂開了花。
“這是宮洛家婚宴的請柬啊!九月初七那天瀟風公子就要正式將泓月小姐娶進宮洛家了。”他樂呵呵地說,“這次千葉家又收到了邀請,真是榮幸之至啊……”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可是秋和琳沒有在聽了。琳看向秋,秋則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她差點忘記了——蘭若泓月說過的,婚期是在九月初七。難怪宮洛瀟風長久未來千葉伯爵府了——這次聯姻如此重要,婚期將近,他一定很忙吧?不管他的立場究竟如何,他和她,終歸是會越走越遠的。
由於嵩野成鳶佔着秋的房間,秋便和琳擠着睡在了一張牀上。夜已深了,從窗戶透進的一方方月光被窗戶上的鏤花雕琢成各種花樣。秋長久地睜着眼,無法入睡——她只要一閉眼,就會看到宮洛瀟風和蘭若泓月身穿喜袍、在衆人祝福之中相對牽手微笑的樣子。不知爲什麼,就是這樣一個幸福喜慶的場景,卻攪得她心煩意亂。她輕輕嘆了口氣,卻感到身邊的琳翻了個身。
“怎麼,”秋輕聲問道,“睡不着麼?”
琳轉過頭看着她,說:“你不是也醒着麼?在想什麼呢?”
秋沉默不語,猶豫着是否應該把一切都告訴琳。可是還沒等她想好,琳已微微一笑,說道:“讓我猜猜看……是爲了今天看到的那張請柬嗎?”
秋猶豫一陣,深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頓了一陣,她終於說道:“完蛋了,我想我忘不了宮洛瀟風那小子了。”
琳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沒想到,一向文雅知禮的秋也會這樣說話。”接着她又轉頭看着秋,嘆了口氣,說道:“你怎麼就那麼相信他呢?要知道,他……”
“你什麼也不用說,我都明白。”秋說,“可是我還是無法釋懷……我總覺得我應該相信他。”
“爲什麼?”
“不爲什麼。感覺。”秋說。
“在知道他在調查你之後?”琳說,“他一直掩藏的那麼好,你不覺得這樣的人很可怕嗎?”
秋微微笑了笑,說道:“善於掩藏並不是邪惡的代表。若是他真的有壞心,以他的精明,怎會在交手失敗後說出那樣的話?那不是讓我懷疑他嗎?”
“那好吧,你說說,他爲何會調查你?”
“我不知道。或許是覺得我們有些可疑吧。”秋說,“他一向很謹慎,遇到可疑的事情,調查一下也不奇怪。”
琳蹙起了眉。“是什麼讓你這樣固執地相信他?”她說,“他和你說過什麼嗎?”
這話讓秋心裡一跳,秋沉默不語,而琳一直看着秋,似乎是在等她的回答。猶豫一陣,秋終於還是把帝劍閣庭院裡的事情和琳說了。
“他那天的樣子,不像是在演戲。”秋說,“而且說那些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不是嗎?”
“明白了。”琳說,“你本來就對他有好感,他那天一番傾訴,更是讓你對他產生了……嗯……怎麼說呢……”她想了一陣,又說:“總之就是讓你忘不了他了,是嗎?”
“算是吧。”秋輕嘆道,“可是我和他都沒有抱過任何希望,說了又有什麼用?我真希望他什麼都沒有說過,那樣我的心思就不會那麼亂,見面也就不會那麼尷尬。”
“這有什麼好糾結的?”琳坐起身來,說道,“與其在這兒猜測他是不是好人,不如直接去問他。問他爲什麼會知道你的名字,問他爲什麼要調查你,問他究竟站在哪一邊,問他爲什麼明明不抱希望,卻要來招惹你……總之,把你想問的都問清楚,也省的我們在這兒瞎猜。”
“問清楚了又怎樣呢?”秋苦笑道,“我自己都不抱希望,何必自尋煩惱?”
“既然念念不忘,爲何不去爭取?”琳說,“要是我的話,我要的東西,我必會竭盡全力去爭取。”
這個秋又何嘗不知呢?要親手殺敵,就不顧一切去爭一支軍隊;要整個冥月森林,就腳踏鮮血,用八年的征戰去征服它;華天部落毀了西野雲章,毀了她要的東西,她就毀掉整個華天部落,包括部落的老弱婦孺……這個新迴歸的天界戰神,其實是個厲害而又危險的角色呢……只是在一般情況下,她的心裡,還是充滿善良和愛的吧?
“算了吧,我不想給他添太多麻煩。”秋輕輕地說,“我們的時間多得用不完,回到水月林,讀讀書,舞舞劍,下下棋,看看世間盛衰,也就淡了。可是他們不同。他們都正當盛年,要是這次嫣城不致遭難,他們還有大段有限而美麗的人生。”她轉頭看着琳,輕聲道:“我們的擔子太重了,他們的血肉之軀,負擔不起。”
定定看了秋一陣,琳終於嘆了口氣,重新躺下。“又是大道理。你就是會講大道理。”她說,“你在水月林那麼長時間,不會寂寞麼?是不是在安逸中生活久了的人,都會有像你這麼強烈的隱士傾向?”
“那可不一定。”秋笑道,“你看薇那孩子,哪裡像隱士了?”頓了一頓,她又說道:“那麼你呢?你又是爲什麼失眠呢?”
“我嗎?我一直覺得,我應該去查一查那預言師到底給嵩華帝開了什麼藥。”琳蹙眉道,“很明顯,治病是假,下藥是真。從成鳶的描述來看,那似乎是迷魂攝魂一類的藥物,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什麼藥藥性如此強烈——強烈到可以完全控制一個人的心智!一想到精靈族有這樣可怕的武器,我就不寒而慄。特別是……現在晶和我們失去了聯繫。”
這一番話說得秋冷汗直冒:“你是懷疑晶……?”微一沉吟,她又蹙眉道:“可是對人類有用的藥,對我們一般沒有用。晶應該沒有這個危險吧?”
“要是他們加大劑量呢?”黑暗中,琳目光冷銳,“別忘了,晶的原始神力受過損傷,在人羣中悶着都會難受。”
秋默默點了點頭,秀眉緊鎖。琳的分析不是沒有道理,現在局勢複雜,她們必須儘快找到晶。可是嫣城如此之大,晶收斂靈力的能力又十分不錯,她們該從何找起?最後她說:“現在進宮去查是唯一的辦法了。晶不是說她在‘進一步調查宮裡的情況’嗎?她的蹤跡,應該也是指向明燁皇宮的。”
“這話是沒錯。”琳雖如此說,卻又坐了起來,開始穿衣,“但我還是覺得,我有必要去了解一下那副藥的情況。”
“這麼晚了,算了吧。”秋蹙眉說,“那副藥或許不是重點,黑暗使者完全可以在裡面溶進其他的東西……喝藥只是一個幌子,一個載體——”話到這裡就頓住了,因爲她猛然想到,對於一些特殊的藥物,其載體也有特殊的要求。有時候,從載體也可以推斷出藥物的一些性質。
琳看出秋心中所想,於是說:“你看,我這一趟應該不會白去的。對那種藥有一些瞭解,說不定日後用得上。”
“你要去御醫院嗎?”秋也坐起身來說,“那我陪你去吧。黑暗使者說不定已經控制了御醫院,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她不能說讓琳待在這兒,因爲她清楚,在醫藥方面,琳比她厲害得多。
“算了,你還是繼續在這兒神遊吧。”琳笑了笑,說,“把你的地圖給我看一下,我一個人去好了。我會小心的。況且我這次是潛入御醫院去偷看藥方記錄,人多了反倒不方便。”
秋也覺得琳的話在理,琳外出辦事,是完全沒有必要擔心的。於是她從空間袋中拿出嫣城地圖,遞給琳。琳展開地圖,藉着手中光系照明魔法的光亮看了一會兒,便把地圖摺好,還給了秋。秋有些詫異:“怎麼,你不帶着在路上看了?”
“已經看清楚了,沒問題的。”琳說着下了牀,整理好衣裙,又把牀邊的西野金鞭纏在腰間,“這麼大一張地圖,我又沒有空間袋,帶在身上不方便。好了,我走了,待會兒見。”
“嗯。”秋說,“小心點。有什麼事情就馬上發神念訊息告訴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