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位高權重、在朝中頗有影響力的達官貴人們能夠在正院得到主人的親自迎接,而像千葉伯爵這樣新入帝都又有求於人者,只能在僕人的帶領下由側邊的儀門進入公爵府的側院。看到這樣的待遇差別,秋和琳不禁覺得,就憑長信伯這點影響力,想要打聽到什麼,怕是不大容易。但轉念一想,正是因爲長信伯不受關注,她們在伯爵府內纔不會引人注目,隱藏身份要方便得多。
在側室裡等了一陣,宴會開始,女僕便引着小姐們到大廳裡坐下。大廳本就裝潢華麗,現在經過裝飾,更是燈火輝煌,流光溢彩。早到的公子哥兒和貴族小姐們身穿華麗的禮服,手中捧着酒杯,在大廳中寒暄說笑,暖意融融。秋和琳進入時,樂師們早已就位,此刻正奏着士族樂曲。大廳中滿耳笙歌,滿樓珠翠,滿眼繁花,讓一向漠然的琳也有眼花繚亂之感。這樣的繁華景象,秋在七千五百年前早已見慣,現在身置其中,想起昔日的歌舞昇平,真是恍如隔世。
兩位聖女的出現引起了在場不少人的注意:她們的衣着不是最華麗的,但那容貌舉止卻無人可及。千葉伯爵在人羣中穿來穿去,滿臉堆笑地向大家介紹說:“在下是新來的長信伯千葉鳶,今天才剛進京……這兩位是在下的義女,千葉……千葉……”
他看向兩位聖女,似是不記得她們的名字了。琳臉色微微一沉,秋卻從容接話道:“千葉西涼。我身邊是妹妹千葉清幻。初入帝都,萬事陌生,請多關照。”她看向千葉伯爵,微笑道:“義父,宴會尚未開始,您就有些醉了。”
“是是是……”千葉伯爵一拍腦門,“西涼你說得對,我高興得有點過頭了……”
在場的公子小姐們原本有些看不起千葉伯爵的咋咋呼呼,覺得到底是新來的,絲毫沒有貴族風範;但發現兩位小姐美麗絕倫、舉止得體、頗有修養之後,他們還是很樂意和她們說話,不少公子哥兒還主動上來向她們敬酒。等到在餐桌旁坐下,她們已經和同桌的人十分談得來了。談衣飾裝扮,談文史地理,兩位聖女都頗爲在行,可是談起今天的訂婚宴,她們可就只有聽的份兒了:
“宮洛家和蘭若家向來交好嗎?”秋問。
“西涼小姐剛來帝都,不大瞭解情況。”一個二十歲左右的貴公子說,“據我所知,嫣城七公各有勢力,互相制衡,難分高下,宮洛家和蘭若家原本並不親近,也鮮有通婚。”
兩位聖女心中緊了緊:那麼現在兩家急着聯姻,自是朝中有變,欲雙方結盟,互相扶持了。
“要我說,這場婚禮遲早是要舉行的,與兩家親疏關係應該不是太大。”一個三十多歲的美貌貴婦笑道。她的丈夫也是個伯爵,現在就坐在她的旁邊。
秋和琳對望一眼。
“這位姐姐何出此言?”
“兩位妹妹有所不知,”貴婦的笑容有些曖昧,“宮洛家的兩位公子從小便與蘭若小姐一起玩耍,大公子和蘭若泓月小姐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早已對對方有意。聽說宮洛家大公子在東邊帶兵的時候,泓月小姐因思念而茶飯不思……後來蘭若公爵做主,將瀟風公子調回帝都,又授予少將軍銜,掌管帝都五大營之金狐營,再後來皇帝陛下又讓他掌管皇家武士,可謂是一夜之間飛黃騰達了。”
“瞧嫂嫂說的,”旁邊一個伯爵小姐笑道,“就像瀟風公子什麼本事也沒有,只會靠着蘭若大人吃飯似的。這幾年來,朝中對瀟風公子的稱讚還少麼?金狐營和皇家武士有哪個不服他的?他可真的是年少有爲呢。”
“那倒是……”那貴婦笑道,“若是瀟風公子沒有那樣的威名和才幹,如何能夠贏得泓月小姐的芳心,抱得美人歸?……”
兩人還在討論着關於“瀟風公子”年少有爲的各種事跡,秋和琳卻不以爲然——這樣因出身高貴而被委以重任的貴公子,指不定有多少別人的功勞被加在他身上呢,而且往往是一傳十十傳百,越穿越神,誰知道原本的宮洛瀟風會是什麼樣?
兩個貴族女子近乎花癡的討論,幾乎沒有什麼參考價值,兩位聖女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可是頻頻聽到的“蘭若家”卻讓她們心中凜然:這蘭若公爵不但能夠做主將宮洛瀟風調回帝都,還能讓他掌管金狐營,讓他“一夜之間飛黃騰達”,這個公爵大人在明燁國的影響力可真是驚人。
關於“瀟風公子”的討論消停了些,琳終於逮住一個機會,微微笑道:“早已聽說蘭若家權傾天下,今日才真的是開了眼界了。”
“可不是嘛……”琳左邊的一位貴公子壓低聲音說道,“皇帝陛下可是什麼都聽蘭若公爵大人的。不過蘭若大人經驗豐富,確有治國安邦之才,只是……”
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他住口,轉頭,正對上一雙狹長的眼睛。
“輝,宴會快開始了,別多話。”這位長目的貴公子嘴角帶笑,目光在兩位小姐身上游了幾轉,慢悠悠地說,“兩位小姐別見怪,我這個弟弟,就是話多。”
彷彿是應了這位公子的話,話音剛落,主持訂婚宴的司儀已經開口請大家安靜。等大廳安靜下來,那司儀站直身子,開始念早已準備好的開場詞:
“……一月之後,宮洛公子將與蘭若小姐許下終身之諾……今日,公子與小姐將定下終生之約……”
在說了一大堆華而不實的場面上的話後,司儀終於說道:“下面,我們將請出宮洛瀟風公子與蘭若泓月小姐……”
面容俊朗、身穿華服的貴公子從西門走入大廳,步伐沉穩,氣度非凡。與此同時,蘭若泓月小姐亦在貼身丫鬟的陪伴攙扶下從東門緩緩走入。這位貴族小姐容顏如玉,妝容精緻,盤起的黑髮上綴滿頭飾,層層垂下的淺紅色衣裙上綴滿繁複精緻的花紋,美豔不可方物。她帶着幸福燦爛的微笑,盈盈走向自己的未婚夫。在司儀的主持下,兩人互相行一個禮,她便把手放入宮洛瀟風的手心。
衆人鼓起掌來,掌聲中還夾雜着些許讚歎之聲。秋聽到鄰桌的一個貴族男子嘆道:“早已聽說泓月小姐有傾城之貌,如今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衆人的鼓掌祝賀聲中,司儀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是宮洛瀟風發言的時候了。看着蘭若泓月一臉幸福的笑意,又看看蘭若公爵、公爵夫人和自己的父親,宮洛瀟風在心裡嘆一口氣,將蘭若泓月柔軟的小手握在手心,朗聲道:“各位今日能撥冗前來,我宮洛瀟風實感榮幸。今日我既已握住蘭若泓月小姐的手,必會盡我所能,照顧她……一生一世。”
掌聲又響起來,兩位公爵也微笑點頭。蘭若泓月從丫鬟手中接過酒杯,微微垂下了頭,卻掩飾不住洋溢的笑容。
宮洛瀟風深深吸了一口氣,從僕人所擡的盤子中端起酒杯,說道:“其他的話不用多說,我現在就敬大家一杯,以表謝意。”
蘭若泓月擡頭看他,他卻沒有轉頭,只是在掌聲和起鬨聲中,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他知道,這杯酒下肚,便是他們已經完成訂婚儀式了。
在場的賓客們熱情高漲,男子們舉起手中的酒杯將酒飲盡,夫人小姐們也擡起酒杯喝了一口。
宴會正式開始。丫鬟把泓月小姐扶回房去,宮洛瀟風則留下來和父親一起應酬賓客。
不過隨便吃了一點,千葉伯爵就拉着秋和琳離開了座位,要將她們引見給宮洛公爵。兩位聖女覺得千葉鳶那樣做必會出醜,但也只得跟去——不管怎麼說,她們應該是爲得到宮洛公爵的推薦而來帝都的,只是在這裡和伯爵夫人們閒聊也不大說得過去。還好賓客衆多,宮洛公爵很忙,沒說幾句話就把他們打發回來了。回到座位上時,秋和琳着實鬆了一口氣。
“怎麼,兩位小姐是得到宮洛公爵的推薦,要進宮去的?”那長目的公子微微笑道。秋已經得知他的姓名——瑛澤辰,但對他的來歷還不清楚,只是覺得這個人年紀雖輕,但沉穩內斂,城府頗深,必不是簡單人物。於是她微微一笑,說:“不錯,承蒙公爵大人厚愛,願意在皇帝陛下面前說幾句話。”
瑛澤辰嘴角輕揚,說:“若是如此,在下要恭喜兩位小姐了。”他一邊說一邊含笑打量兩位姑娘,“兩位小姐的確美貌出衆,舉止得體,不過……這幾日宮裡不**寧,西涼小姐可要當心啊。”
秋心中一緊。“辰公子此話怎講?”
瑛澤辰微笑不語,他弟弟瑛澤輝卻開口道:“西涼小姐可得聽哥哥一言,他是在文堂閣工作的。近來文堂閣的勢力越來越大了。”
文堂閣?兩位聖女知道,這是明燁國的人事機構,官員調動,非文堂閣點頭不可。那麼這些日子來的貴族換血,必和文堂閣有關了?
琳心中凜然,卻不動聲色,只是微笑道:“辰公子真是年輕有爲,令人佩服。不知辰公子在文堂閣做事有多久了?”
“不過是前些日子的事情,不值一提,卻讓輝拿來炫耀了。”話雖如此,瑛澤辰的臉上卻盡是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新任的閣主大人倒是頗有謀略,可惜今日未得邀請,不能到會。”
“哦,還有這樣的事?”秋淺笑道,“閣主未得邀請,辰公子卻得以到會,足見公子年輕有爲,才華過人啊。公子必是深得閣主信任了?”
“西涼小姐過獎了,在下不過是在文堂閣打打雜而已。”瑛澤辰淡淡笑了笑,舉起了酒杯,“來,在下敬兩位姑娘一杯,祝兩位姑娘進宮之事一切順利。”
似乎是意識到他剛纔說的多了,瑛澤辰不再繼續說文堂閣的事,只是不斷向她們敬酒,藉此岔開話題。兩人無奈,只好暫時陪飲。
宮洛瀟風穿梭於賓客之間,在觥籌交錯間喝酒應酬。貴族間的許多事情都是在宴會上解決的,四年來,這樣的生活他早已習慣。但時候一長,賓客一多,饒是他酒量過人,卻也微有醉意。朦朧間,他似乎看到一名美麗絕倫的紫衣女子正與她身邊的男子舉杯對飲。只看了一眼,人羣一攏,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他微微一愣,隨即自嘲:還沒怎麼喝酒,就出現幻覺了。
然而他還是忍不住扒開人羣朝那個方向走去。人聲喧鬧中似乎有她清亮的聲音:“……辰公子,你說你剛進文堂閣就已經把帝都的人事安排瞭解得清清楚楚,我可不信。不用再騙我喝酒了,我可不吃這一套……”
貴公子早已有五分醉意,聽她一激,氣血上涌,便道:“西涼小姐敢不敢賭?”
“輸了怎樣?”
“輸了……就把這杯酒乾了!”
“好!”那女子面色微紅,回答卻很乾脆,“若是辰公子能說得出來,我就乾了這杯酒……”
那談話聲離他已經很近了,但就在這時候,蘭若公爵叫住了他。
“瀟風,過來這邊。”公爵向他笑道,“我要好好看看我這未來的女婿。”公爵夫人在一旁說笑道:“真是醉話!瀟風都跟着你四年了,現在還要看什麼……”
宮洛瀟風雖然喝酒微醉,腦子卻還清醒得很,當下不敢怠慢,只得穿過人羣走向蘭若公爵,聽蘭若公爵嘮叨半醉的話:“泓月可是我的掌上明珠,今後交給宮洛家了,你得好好待她……”
秋曾經熟悉這樣的宴會,但在離開帝都自己謀生後,真正需要她操心的應酬才接踵而至,她也就在飯桌上學會了喝酒。現在雖已時隔多年,酒量卻是不賴,當面前的貴公子醉得膽大氣粗、囉裡囉嗦時,她還十分清醒;可是當瑛澤辰說出帝都人事安排,她裝作氣惱,將半杯酒一飲而盡後,腦子就開始有些發昏了。瑛澤辰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什麼,她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這場訂婚宴彷彿變成了七千多年前爺爺的壽宴,一樣是賓客滿座,一樣是美酒飄香……她眼前出現了老人慈祥的笑臉:“秋,和爺爺比一比書法,你可敢?”
“有何不敢!”剛剛十歲的她從不服輸,“奉妍,磨墨!”
“哦?”老人笑了起來,“你這麼有氣魄啊?那好,那就讓爺爺就看看你的書法練得如何了……”
這麼想着,嘴角在不知不覺中已露出笑意。朦朧中,她彷彿看到梨花樹下,身穿華服的老人手把手教她寫字作畫;她看到燈火通明的房間裡,母親給她講歷史故事;她看到午後的樹蔭下,溫婉的姐姐教她繡蘭花圖;她看到,長久離家的大哥從北部邊疆凱旋,一絲不苟的軍裝說不出的英武帥氣;她還看到,終日嬉笑的二哥,在花雨之中教她舞劍……
回憶從來沒有這樣清晰而不可阻擋地闖入她的腦海。秋感到頭疼得厲害,什麼也聽不進去……
算了吧,有琳在聽呢。還好琳也在。
想到這裡,她低聲和琳打了個招呼,便離開餐桌。她需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吹吹風,醒醒酒……可是偌大的公爵府,哪裡纔是安靜的呢?到處都是笑語笙歌啊……
邁着微微有些搖晃的步子,秋走出大廳,走進了公爵府的花園。夜風一吹,腦子清醒了不少。她揉了揉太陽穴,自嘲地笑笑:不過是參加一個人類貴族的訂婚宴,我卻險些喝醉了。
秋給自己施了一個生命系的魔法後,終於基本恢復正常。反正已經出來了,見這花園佈置得不錯,她便邁開步子,在花園裡逛了起來。
到底是紮根嫣城、炙手可熱的宮洛家,不但府邸寬敞、裝潢華麗,這花園也是佈局精巧、層次豐富,可謂是一步一景,一景一畫,秋越逛越是流連忘返。這般走了一陣,秋看見前面的亭子裡有一把古琴。雖在夜裡,看不出古琴的材質,但她知道一定差不了;再看看亭子四周,月色如水,紅楓飄飄,流水潺潺,環境十分清幽雅緻,的確是個撫琴弄簫、吟詩作畫的好所在。秋不禁微笑起來:這,想必就是那蘭若泓月小姐的琴吧?
許久不曾碰琴了,她忍不住走上前去,在那把被月光照亮的古琴前坐下。手一觸琴身,秋便知這是檀香木,興許是黑檀。酒意未散,她手撥琴絃,竟忍不住撫起琴來,無比熟悉的《落紅道》的旋律流淌而出,眼前漸漸浮現出華服男子閉目欣賞的模樣……
但那男子的容顏在她眼前迅速衰老下去,那雙明亮的黑眼睛卻一直看着她。他說:“秋,你能再爲我彈一曲《落紅道》嗎……”
剛剛從應酬中脫身到花園醒酒的宮洛家大公子也被這琴聲深深吸引住了。如此流暢脫俗的琴聲,陌生而動人的旋律帶着濃濃的歲月的味道,不像是出自宮洛玄風之手。循着琴聲走到弟弟常常撫琴的亭子,宮洛瀟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那是怎樣美麗的景象啊!月光如水般流淌,月色中紫衣女子嘴角帶笑,神色安詳,白皙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撥着琴絃,琴聲便融入月色,向周圍流淌開來,宛若飄散一地落紅,一地愁緒,一地歲月斑駁……
他醉了。不知是醉在酒裡,醉在琴聲裡,還是醉在這平生未見的美景之中。他一直站在那裡,靜靜地聽着,直到紫衣女子發現了他。琴聲戛然而止。
看着紫衣女子從亭子中走出,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真不敢相信,他真的會在這裡見到她!
“原來是瀟風公子。”聲音雖然平靜從容,心中卻早已因驚訝而徹底清醒,秋暗暗責怪自己的冒失,“飲酒微醉,步入花園,見亭中有琴,一時技癢……失禮了。”
回過神來,宮洛瀟風行了一個禮。“既是客人,姑娘就請不必拘禮。”他禮貌地微笑道,“姑娘琴藝過人,令人佩服。倒是在下,應該爲驚擾了姑娘而賠禮道歉。”
之前聽說宮洛瀟風公子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名動嫣城,秋還想他會不會是那種居功自傲、目中無人之輩,哪知卻是如此謙遜溫和、彬彬有禮,秋立刻便對這貴公子有了幾分好感。
“不敢當。”她微笑道,“這想必是泓月小姐的琴吧?想必泓月小姐亦是琴藝過人。”
宮洛瀟風輕輕笑了起來。“泓月的琴藝的確不錯,但與姑娘相比,還是差得遠了。”他說,“而且……姑娘猜錯了,這琴不是蘭若泓月小姐的,而是內弟宮洛玄風的。”
“哦,是這樣?”秋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是我大意了……姑娘家的琴,很少有黑檀木的吧?況且這琴雖做工精巧,線條卻乾脆流利,應該是屬於男子。”
“看來姑娘還真是古琴的行家。”宮洛瀟風微微一笑,目光如往常一般明亮銳利,“看來,嫣城真是藏龍臥虎之地啊。”
雖早已熟悉,秋卻不大喜歡這樣的客套話,於是轉而問道:“瀟風公子還有一位弟弟?爲何今日在宴會上不曾得見?”
貴公子平靜的眼神裡起了波瀾。“玄風自幼多病,今晚身體欠佳,不能出面應酬,他的母親在房裡照顧他呢。”宮洛瀟風擡頭看了看月亮,平靜地說,“現在,他們怕是睡下了吧。”
夜色之中,秋未能看到宮洛瀟風神色的微妙變化,但心中也覺得有些奇怪。可是宮洛瀟風都這樣說了,秋也不好多說什麼,於是嘆了口氣,說道:“如此盛宴,玄風公子不能參加,真是一大憾事。既然擁有如此好琴,玄風公子應該頗通音律吧?”
“是啊。”宮洛瀟風的目光再次落在秋的身上,脣邊又揚起微笑,“若是能與姑娘相識,必可成爲摯友。恕在下冒昧,不知可否告知姑娘芳名?”
秋微微一笑,道:“瀟風公子客氣了。我叫千葉西涼。”
“千葉?可是剛剛上任的長信伯家?”
秋沒有料到他對局勢如此熟悉,但他問起,也只得答道:“正是。”
宮洛瀟風神色一凜:“那麼……”
還未等宮洛瀟風再說什麼,身後忽然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瀟風哥哥,我聽到你的聲音了。你也來花園散心呀?我們還真是有默契啊。”
宮洛瀟風心中一跳:不用轉頭也知道,定是蘭若泓月來了。果然,話音未落,菊花叢中紅袍一閃,華服盛裝、容顏嬌美的貴族少女走了出來。
“泓月,你這一身裝扮得多重呀,”宮洛瀟風無奈地說,“不好好在房裡待着,跑出來做什麼?”
“房裡悶死了!”貴族小姐撒嬌道,“是誰規定訂婚那日女子必須待在房裡?讓他自己來試試!”
“你又沒有應酬,可以睡覺了嘛……都這麼晚了,花園裡有什麼好玩的?”
蘭若泓月圈住未婚夫的手臂,笑道:“誰說不好玩了,這不是遇到瀟風哥哥了嗎?”那神態又羞又嗔,實是明豔動人。
宮洛瀟風的臉僵了僵。“別鬧,有人在呢。”
一雙妝容精美的美目看向秋,不覺眯了起來。這位貴族小姐對眼前這個美麗絕倫、氣質高貴的女子感到一種莫名的敵意。
“她是誰?”蘭若泓月質問道,“這麼晚了,怎麼就你們兩人在花園裡?剛纔我聽到的女聲就是她的?”
宮洛瀟風蹙眉道:“人家是客人,你怎麼說話呢?”
“客人?”蘭若泓月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紫衣女子,“她是哪家的小姐,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告訴你啊,瀟風哥哥可是我的未婚夫!”她特別強調了那個“我”字。
“呃……”這話讓宮洛瀟風倍感尷尬,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秋明顯感覺到了蘭若泓月話語中的醋意,這樣純真而不加掩飾的小嫉妒讓秋忍不住露出微笑。這發自內心的笑與先前禮貌敷衍的笑容完全不同。這一笑如明月生輝,素蓮初放,光華滿地。宮洛瀟風和蘭若泓月都不禁看得呆了。
“泓月小姐誤會了。”秋微微笑道,“我與瀟風公子是偶然遇上的。既然泓月小姐來了,那我也不便待在這裡……”正說到這兒,她忽然收到冰的神念訊息:
“你們在哪兒?進展如何?嫣城神殿有變,我們去了一趟,剛回到酒店。若可脫身,速回商議。”
接着琳的神念訊息也來了:“你在哪兒?收到冰姐姐的消息了沒?”
秋心中一凜,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把原本要說的“我先回大廳去”換成了:“我今天有些累了,該回府了,先行告辭。若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說罷,她便轉身走向大廳。
秋突然告辭讓宮洛瀟風有些不知所措。眼看着紫衣女子一步步走開,宮洛瀟風連忙開口道:“西涼小姐請留步!”
秋駐足回首:“瀟風公子還有事麼?”
這時宮洛瀟風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他感到蘭若泓月正在盯着自己,於是微微一頓,說:“西涼小姐既是帝都新客,宮洛家自然該盡地主之誼。有事無事,宮洛家都歡迎西涼小姐來坐一坐。”
秋微微一笑。“多謝瀟風公子。告辭了。”說罷便轉身離開。身後,秋風起,紅葉翻飛。
看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宮洛瀟風忽然想到了什麼,不由得就是一怔:西涼,西涼。西風涼處,秋意漸濃。
他覺得自己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冰,秋,琳,晶,薇。一俯一仰一顰笑,一江明月一江秋。
秋。她的名字,必是叫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