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着記憶和絕佳的方向感,琳很快找到了帝王廣場附近的御醫院。深夜的御醫院寂靜無聲,御醫們早已下班回家,連守門的藥師童子都睡着了。琳一路隱身,悄悄躍進院中,躲過一個巡夜的老頭和兩個起夜的藥師童子。她循着走廊找了一會兒,在資料室前停住了腳步。確定附近沒有人後,她推開門走了進去,又輕輕關上了門。
御醫院資料室的資料整理得十分有條理,琳很快便找到了關於嵩華帝上次病重的記錄。接着光系魔法的光亮,琳迅速瀏覽着那段記錄,終於看到預言師寫下的那張藥方,卻不禁瞪大了眼睛:偌大的白紙上,只寫着幾個字——酸棗仁七兩,酸梅汁五勺。
酸棗仁?酸梅汁?預言師要取的,必是它們的“酸”了。可是琳從未聽說過什麼迷魂類的藥物需要以酸湯爲載體,不禁感到滿心疑慮,莫非我的猜測錯了?又或者,精靈族蟄伏几千年,已經煉製出了一種全新的藥物?
想到冰那日提到過的“引魂咒”,琳心中忽地靈光一閃——他們會不會是以“引魂咒”爲基礎,將魔法的效力放在藥丸裡,以增強穩定性,增加魔法的時效呢?
“啊……這不是我們的生命系聖女嗎?好久不見了。”
正自出神,身後忽然有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琳一驚轉身,正看到預言師緩緩取下自己的兜帽,露出蒼白清瘦的臉龐。
“玄宇!”琳蹙眉道,“果然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他來到這裡,她竟一點也沒有察覺!
“聖女殿下挑的可真是好時候啊,我恰好心血來潮到御醫院轉轉。”玄宇頗感興趣地打量着琳,淡淡笑道,“你是一個人來的?膽子可真不小啊,既然已經知道我在嫣城,難道你就不怕撞見我嗎?”
琳迅速冷靜下來,冷冷一笑,說:“我何必害怕?若是當真動起手來,我未必敵不過你。況且,”她嘴角帶笑,卻目光冷銳,“我一個神念訊息把我的姐妹們都叫來,你可就寡不敵衆,性命難保了。”
玄宇臉色一變,終於還是微微一笑,說:“好,有膽識!我來嫣城已經好幾個月了,對嫣城可以說是比較熟悉。既然聖女殿下已經來了,我們不妨就嫣城的情況交流一下各自的感想,如何?”
琳盯着那黑眼眸,默然不語,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既然沒有反對,那就是同意了?”玄宇微笑着,目光卻越來越冷,“在這個繁華的都城裡,光、風、水、火四位聖女都受人尊敬,可是唯獨不見生命系聖女的痕跡,連分成五個部分的帝王廣場也沒有生命系聖女雕像的一席之地……這些人類,也太不識趣了,是嗎?”
琳的臉色微微一變。頓了一會兒,她定了定神,微微笑道:“雕像不過是形式而已。你覺得我會在乎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嗎?”
“你不在乎嗎?”玄宇反問道,“現在就連你最小的妹妹當衆表明身份,也能受到萬民膜拜,而你卻不爲人所知。作爲天界戰神,你甘心嗎?”
“別用那些歪道理來迷惑我,我可不上你的當。”琳冷笑道,“現在我要走了,你是讓路呢,還是出手攔我?”
說罷她便收起手中的照明魔法,繞開玄宇走向房門。才走了幾步,她便清晰地感到一陣強烈的黑暗力量波動從背後傳來,心中一凜,靈力已凝聚於雙手,隨時準備取下腰間的金鞭。
但玄宇終於還是沒有出手,只是開口道:“你這麼晚潛入御醫院來,有什麼目的?”
“你問得未免也太遲了吧?”她冷冷道,“我既然已經決定走,還會回答你的問題麼?”嘴上說着,腳上卻不停。話音未落,女子的身影已經在黑暗中消失。
玄宇走到桌旁看了看攤開的記錄冊,嘴角揚了揚,自語道:“諒你也看不出什麼東西來……否則這幾千年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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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很深了,嫣城依然熱鬧,燈火通明,歌舞聲、調笑聲不絕於耳,街上華麗的馬車、打扮時尚的貴族男女來來往往,帶着香氣,帶着暖意,帶着笑聲。琳默默地穿行在這濃濃的香氣暖意笑聲中,穿行在徹夜不滅的燈光中,穿行在來往穿梭的華麗馬車中間,心煩意亂。
她從來沒有這樣不想回到姐妹們身邊,也從來沒有這樣思念月靈部落的生活。那雖然只是一個隱藏在茂密森林中長期與世隔絕的小部落,但在那裡,所有的族人都對她尊敬有加,所有的軍隊都得聽她的號令——雖然和明燁國的軍隊相比,它實在小得可憐,但那畢竟是一個由她掌管的世界。可是現在,面對整個瑟月蘭世界,她沒有任何號召力。玄宇至少有一句話是對的:她的那些姐妹們,隨便哪一個站出來亮出靈力水晶——哪怕是單純得沒有任何心計的晶和薇,也許都能號令天下。可是她站出來,什麼都不是。在世人心裡,沒有生命系聖女的位置。
當初勇擔重任的豪情,霎時消隱無蹤。
她悵然看看周圍,盡是一片歡聲笑語,流光溢彩。那華燈黯淡了星輝,也黯淡了月華……這果然是個沉迷聲色的城市,華麗而遙遠的不夜城。
難道這樣的城市,我就無法駕馭了嗎?難道我真的沒有機會把這一場盛世繁華踏在腳下?難道沒有聖女的威望,我簫韶琳就不能憑着自己的能力縱橫捭闔,號令天下了嗎?
“——小姐,行行好吧……”
一個虛弱沙啞的聲音打斷了琳的思緒。她循聲看去,看到一個蜷縮在牆角的乾癟老頭,正向着她伸出一隻骷髏般的手。琳之前從未遇到過乞丐,本性中的憐憫讓她不禁停住了腳步,蹲下來,掏出兩個金幣放在老頭手中。那老頭因消瘦而突出的眼因爲驚訝而睜得大大的,接着反倒對這過於豐厚的施捨害怕起來,忙把金幣塞回琳手中,連連搖頭,嘴裡還喃喃地說着什麼。琳微微笑了笑,手指一彈,金幣鑽進了老頭的髒兮兮的單衣口袋裡。老乞丐掏出金幣看看,又看看琳,眼睛漸漸亮了起來,連忙起身致謝,感激涕零。
琳剛剛站起身,不知哪裡來的一羣乞丐,把她團團圍住,凹陷的渾濁的眼睛充滿乞求,伸出的手枯瘦發黃。琳微微怔了怔——她從來不知道芬華大街有這麼多乞丐——比她們白天逛街時見到的都要多。那繁華和絢麗,暖意和笑聲,讓她忽略了這些弱者的存在。她說不出話來,剛纔的憤懣和豪情漸漸退去,只留下些許心酸,但由於出來的倉促,她拿不出更多的錢給他們了。就在這個時候——
“你們圍在這裡幹什麼?走開,走開!”
冰冷嚴厲的聲音伴隨着冷棍襲向這些乞丐,乞丐們立刻逃散開來。接着一張諂媚的臉出現在琳的眼前。
“這位小姐,您沒有受驚吧?這些人沒有教養,影響市容市貌,小姐放心,卑職一定會好好教訓他們的……”
冰冷的目光讓他感到一陣涼意,連忙住了口。琳打量着這個人的裝扮,覺得他應該是晚上巡邏的官差,但她不想和他多說,也不想對他出手。
我應該感謝他,她對自己說,他讓我看到了這個城市的另一面。
琳收回目光,冷然轉身走開,心中卻不能平靜。她和姐妹們一直都只看到嫣城的浮華,卻忽略了這個城市的弱者,不是貴族卻依然生活在這個城市中的羣體——老人、婦孺、幼兒……他們並不富裕,甚至是貧窮的、悲慘的,而乞丐就是他們之中最刺眼、最激烈的代表。他們全都被浮在表面的繁華所驅趕,所掩蓋,所遺忘。香氣暖意笑聲,歌舞昇平流光溢彩,只屬於貴族,而他們只是旁觀者。
秋口中的嫣城的真相,難道就是如此嗎?琳不禁想道,應該有人來改變這一切的。
一轉頭,她發現了一個夾在兩座豪華的高樓之間的小岔道。看着那個有些幽暗偏僻的小巷,琳忽然有走進去看看的衝動。她不敢想象自己會看到什麼,但她還是決定走進去看一看。於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踏進了小路,把繁華拋在身後,在昏暗中直走,然後右轉,拐進了另一條小巷。
這條小巷在白天可能就不怎麼熱鬧,現在是深夜,就更是安靜得可怕,沒有一個人影。她右側的樓閣還傳出歡聲笑語,左側卻已是冷冷清清的貧民窟。矮矮的房屋,破舊的門窗,竟然和繁華僅有一牆之隔。琳默默地走着,腦海裡竟是一片空白。
前方似乎有動靜。琳心中一凜,回過神來,立刻施展隱身魔法,凝神看着前方,悄悄向聲源靠近。
藉着月光,她纔看見十來個黑衣人,手中都拿着雪亮的兵刃,正趁着夜色沿着芬華大街附近的小道迅速趕來,在離琳二十丈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腳步。琳順着那些建築一座一座地數過去,然後心中一驚——千葉伯爵府!她暗呼不妙,連忙凝神定氣,儘量輕而快地靠近他們。
他們好像在輕聲談話,聲音如此之輕,以至於在這樣安靜的環境裡旁人也難以聽清楚,更難以分清是誰在說話。但是琳可不是一般的旁人。作爲聖女,她靈力深厚,因此能夠聽清他們說的每一個字。
“我說老大,確定是在這裡嗎?”一個聲音說,“這也太順利了吧?”
“錯不了,”另一個粗啞的聲音說,“千葉伯爵府的後門就是在這兒。”這聲音有幾分熟悉。
“放心吧,老六,”另一個人說,“老大在千葉伯爵府做管家已經一個月了,怎麼可能不記得後門在哪兒?”
琳心中一驚,不禁皺起了眉:好啊,竟然有千葉伯爵府內部的人圖謀不軌?
千葉鳶有多大能耐,琳是再清楚不過了,他似乎沒有什麼地方值得人家派殺手在家中潛伏。那麼這就是針對她們的了?可是對付她們,光派這幾個小毛賊,也太輕敵了吧?莫非他們還有什麼厲害到足以對她們造成傷害的地方?
“不要再說啦,辦事要緊!”那個粗啞的聲音低吼道,“記住,她們的房間就在花園西面。不要吵醒她們,否則就麻煩了,據侯爵大人說,她們可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你幹什麼?”
他們其中的一個忽然向右邊劈了一掌,出手迅速,掌風凌厲,卻什麼也沒有劈到。聽到老大的呵斥,他一臉無辜地小聲說道:“我感覺好像有人碰了碰我的右肩……”
聽了這話,幾個人立刻向四周看了看,不見一個人影。
“別疑神疑鬼了,這裡哪兒有人?走,進去吧。”
聽着這番對話,已經走在府內的琳忍不住微微一笑:看來,他們的身手也不過如此。
他們沒有說話了,而是悄悄推開後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後門進去是一個後花園。他們穿過後花園,繞過下人們住的屋子。大家都已入睡,周圍一片漆黑,空無一人。他們幾人身手都不弱,走路腳步聲極輕,身法很快,不一會兒便踏上了環繞花園池塘的抄手遊廊。幾人摸黑順着遊廊走到花園最西邊,那五個房間便赫然出現在眼前了。像是早已經計劃好了,他們交換了眼神之後,每兩個人悄悄閃進一個房間,剩下的三個人守在走廊上。
那三人在屏息等待,等房間內打鬥的聲音……不料過了許久,五個房間卻一直悄然無聲,他們不禁感到心中納悶——難道這些人就那麼不濟,被幾個殺手不聲不響就解決了?
幾個同伴都悄悄退了回來,守在外面的三個人就不用瞎猜了。
“沒有人!”一個人用手勢告訴自己的同伴。其他幾人立刻點頭,表示他們也遇到了相同的情況。
所有人都皺起了眉。
“難道我們找錯了房間?”老二小聲說道。
“不可能,這就是兩位小姐和她們的朋友們的房間,她們明明就住在這兒的!”老大低吼道。話音剛落,他忽然覺得右肩被人拍了一下。他警惕地轉過身去,不見人影,卻感到又有人拍了他的左肩。他轉過身來,還是沒有人。他心下害怕,連隱蔽也顧不得了,開口便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