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內室裡坐了下來,酋長夫人一臉冰冷,秋則嘆了口氣,擡起桌上的水壺,替自己和酋長夫人倒了水。
“夫人猜得不錯,今天我們來這裡,的確是因爲琳拒絕相信自己的聖女身份。”秋將水杯放到酋長夫人面前,一字一句溫和而清晰,“說實話我很不想跑這一趟,更不想和夫人撕破臉,但冰姐姐是聖女首座,向來說一不二,我們姐妹幾個也只能遵命了。”
酋長夫人緊緊抿着嘴脣,眼睛盯着桌上的杯子,顯然並不買秋的賬。
“我知道現在說這些話很難讓人相信,不過……”秋輕輕嘆了口氣,“不過夫人,我這麼做,真的是爲了琳好,信不信由你。”
酋長夫人依舊不語,秋卻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這些日子就數我和琳走得最近,有些話她沒有和別人說,卻和我說了。”頓了頓,又道:“琳小時候打架的事情,酋長夫人知道嗎?”
酋長夫人神色微動,擡頭看了秋一眼。於是秋又嘆了口氣,說道:“看來您是知道的。但是您一定不知道,琳曾經因爲和夥伴爭執而掉進河裡,若不是我恰好路過救了她,她恐怕就沒命了。”
“什麼?”酋長夫人終於動容,“那是什麼時候?怎麼回事?”
“琳八歲那年的穆特爾湖大祭。”秋平靜地說,“這件事我差不多已經忘了,是琳親口告訴我,我纔回憶起來。夫人要想確認,也不必當面找琳追問,只需回想一下琳最初的幾招武功是什麼樣的,大約就有印象了。因爲那幾招,就是我教給琳的。”
酋長夫人微微變了臉色,秋看在眼裡,便知梅洛長老一類的人肯定對琳最初的武功來源有過質疑,心中愈發有了底,於是淡淡一笑,繼續說道:“這件事給琳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此一個多月前在封印邊緣看到我的時候,她就把我認了出來——不單認出了我的靈力水晶,也記起了我的容貌。您知道的,作爲聖女,我和琳一樣,不老,不死。八歲的琳和現在的琳,看到的都是同樣的我。
“養傷期間,我和姐妹們在短短一個月裡對琳有了不少了解,這都是琳的刻意安排——不管是錦詩還是退伍的親兵,都是琳安排在我們身邊,準備好給我們講故事的。而在穆特爾湖大祭的第一天,琳又和我聊了很久,我救她的事、雲章將軍的事,都是在那個時候清晰起來,琳的目的,也就清晰起來了。”
“你究竟想說什麼?”酋長夫人終於聽不下去,有些慍怒地打斷了秋的話。秋卻並不氣惱,而是從容微笑道:“我想說的是,琳其實什麼都知道。關於她的頭髮、靈力、腰帶,不管你們告訴她的是什麼故事,她都自己做過調查,有自己的判斷。而我們的到來,正好確認了她的猜測。”
“那又怎樣?”酋長夫人冷冷說着,手卻不覺握緊了茶杯,“她不是一樣不肯相信麼?”
“那只是暫時的。”秋冷靜地說,“聖女身份的種子已經在她心中開花結果,隨着時間的推移,年齡停滯所帶來的差別越來越明顯,到時候她自會選擇相信。”
“那爲什麼不等到那個時候,等她自己相信了,等我死了,你們再來?”話一出口,酋長夫人的眼眶忽然就紅了,“琳是我的女兒啊……你們爲什麼這麼快就要把她從我身邊奪走?”
“我們也不想,可是我們別無選擇。”秋嘆了口氣,神色有些複雜,“琳是生命系聖女,身份特殊,一舉一動自然受到天界的關注。她本該一回歸就返回銀月島,卻因爲意外而滯留塵世,還一留就是十三年……夠久了,也難怪冰姐姐會生氣——事實上,再這麼下去,冰姐姐不生氣,幻雪女神也該生氣了。到時候事情會更加嚴重。”
酋長夫人臉色一白,說道:“琳會因此受到懲罰嗎?”
秋又嘆了口氣,說道:“這個我不清楚。不過我知道,要是琳再不承認自己的身份,那麼恐怕不等聖域做出裁決,她就要先遇到危險了。”
“危險?”酋長夫人臉色更白,“什麼危險?”
“當然是生命危險。”秋嚴肅地說,“穆特爾湖大祭匆匆結束,其原因夫人一定知道,那就是冥月森林裡有黑暗精靈在埋伏。黑暗精靈的來歷說來話長,夫人只需要明白一點:他們和我們一樣,是衝着琳來的。現在琳的聖女力量被記憶封印所束縛,只要她不承認自己的身份,這個封印就無法解開。一個半月前出現在部落周圍的黑衣人讓我們也險些喪命,琳是藉助部落封印的優勢才勉強獲勝,黑暗精靈的力量由此可見一斑。要是琳的力量一直被記憶封印束縛,聖域又放棄了她,那一旦黑暗精靈找上門來,琳哪裡會有活路?”
出現在森林裡的黑暗精靈應該是衝幾位聖女來的,琳只是聖女之一,並不是他們唯一的目標,因此秋說這話多少有些恐嚇的味道。不過就算是恐嚇,秋也說得語重心長、句句誠懇,酋長夫人越聽臉色越白,到後來簡直要白得透明瞭。
“所以說,我們決定挑明琳的聖女身份,也是深思熟慮的結果。”秋繼續說道,“琳已經有黑暗精靈作爲敵人,不該再丟掉聖域的承認和幫助。她的處境,太危險了。”
“你這不是在逼我嗎……”酋長夫人顫聲道,“你們在逼我,也在逼她。我們都還沒有準備好,你們卻要逼她接受自己的身份……你考慮過我的感受,考慮過琳的感受嗎?”
這話說得痛徹心扉,秋心中一陣難過,連忙說道:“當然考慮過。若是我們不考慮琳的感受,那直接衝進月靈部落亮出身份就好了,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我們花這麼多時間瞭解她,瞭解這個部落,就是想找到一個比較好的方式解決這件事,您明白嗎,夫人?”
“不,你們做這些,想的都是你們自己,根本不是琳!”酋長夫人驀地擡頭看向秋,眼睛有些泛紅,目光卻亮得可怕,“你知不知道琳小時候爲什麼打架?”
秋微微垂目,在心中嘆了口氣——果然,這個話題是繞不開的。
“我知道。”秋輕聲道,“因爲部落裡有傳言說她不是您和酋長的親生女兒,說她是‘野孩子’。”
“那你現在讓我挑明她的身份,不就是承認那些亂七八糟的說法了?”酋長夫人苦笑起來,“琳那麼要強,你要她如何承受?”
秋輕輕嘆了口氣,說:“難道你們不承認,別人就不會議論了嗎?”
酋長夫人微微一怔,目光黯淡下來。於是秋又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些年來,部落裡有風言風語說琳來歷不明,就是因爲你們遮遮掩掩,企圖隱藏琳的身份。你們知不知道,這樣做給琳帶來了多大的傷害?”
酋長夫人沉默不語,神色越發黯淡。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說道:“杜絕流言的最好辦法,就是把真相明明白白擺出來。要是你們站出來,讓族人知道琳是生命系聖女,族人們驕傲還來不及,誰還會說她來歷不明?”頓了頓,秋又狠下心,繼續說道:“你們對琳造成的痛苦已經夠多了,現在琳什麼都已知道,隱瞞已經沒有意義。酋長夫人,聽我一句話,趁她還沒有開始恨你們,儘早結束這一切吧。”
酋長夫人默默聽着這番話,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水杯,眼底的堅定一分分瓦解。秋說完這話便不再言語,只是默默坐在一旁,等着酋長夫人表態。
如此沉默半晌,酋長夫人終於笑了笑,說道:“秋姑娘,你的好人扮得很成功。”她擡起頭,秋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讓你的冰姐姐進來吧,我會把和琳有關的一切,都告訴你們。”
說這話時,酋長夫人的嘴脣一直在顫抖,淚水不斷滑過臉龐,看得秋一陣揪心。微一沉默,秋點了點頭,給冰發神念訊息道:
“事情基本解決了,冰姐姐你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