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翩躚,將若避開一縷劍芒,而後反手一掌拍在了聶良胸前,偏身望去,訝然道:“傻書生?”
顏于歸半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咳着,一口嫣紅的鮮血再次染紅了腳邊青青玉草。
將若眸色一變,擡腳就要飛身掠過,身後聶良突然擡手一擋,生生將他攔住。
“嘁。”將若不耐煩地看了聶良一眼,蹙眉一躲,又與聶良糾纏在了一起,局勢再次混亂。
兩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掛着傷,相比較將若,聶良已經算是山窮水盡了,幾招下來,將若再次脫身。
顏于歸掙扎着起身,依舊站不穩,所幸將若過來的及時,這才攬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一探顏于歸的氣息,將若立刻陰暗,沉聲道:“你這是怎麼回事?這些年在人界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顏于歸躺在他懷裡,眸色一紅,明明大限將至,卻彷彿在此刻纔算找到了歸宿,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察覺到將若還在爲他輸送着妖力,試圖延緩他的壽命,顏于歸擡了擡手,笑道:“沒用的。”
“什麼沒用?”將若瞪着他,而後一手抄向他膝蓋,道:“我馬上帶你去看蓮止。”
“將若。”顏于歸此刻不知怎麼,居然還有力氣攔下他,擡手就摟住了他的脖子,埋首於他頸間,淡淡道:“我說了沒用,好不容易離開了玉城,你就不能同我,好好說一會兒話嗎?”
將若身子一軟,嘆了一口氣,擡手揉着他後腦勺,道:“你想說什麼話?”
“你知道的,我是真的喜歡你。”顏于歸手指收緊,彷彿要將他這一點硃砂融入自己的身體裡,幽幽道:“從始至終,我的眼裡只有你。”
“傻書生……”
顏于歸喘着氣,手臂收緊,悄悄將一口血嚥下,斷斷續續道:“所以我替我問你一句話,你有沒有喜歡過我,這不過分吧?”
周身濃重的血腥味令人窒息,將若閉了閉眼,咬着脣,深吸一口氣道:“傻書生,你知道我不會說謊的……”
還是這樣。
即便希望渺茫,他還是願意用最後的時間來求一個答案。
手指微微一動,而後無力垂下,顏于歸瞳色一變,一隻修長的手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將若銀白的髮絲染着鮮血,他聲音清冷,語氣緩慢了許多,道:“雖然不太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你確實是我喜歡的第一個人,也將會是最後一個人。”
渾噩不清的意識有一絲明白,顏于歸蒼白的脣毫無血色,卻是勾出一抹弧度,澀聲道:“你看,最後的最後,你還是喜歡我了,你說你當年糾結個什麼勁?”
顏于歸苦笑,而後抓着他的衣襟,雙脣貼近,低低喃喃道了一句,“將若啊……”
身體再也承載不住這樣折騰了,顏于歸的手自然落下。
五指相交,以脣封緘,就這樣了。
草叢中突然一陣喧囂,緊接着出現一錦衣女子。
重行不客氣地扯了一把聶良,而聶良不爲所動,瞳孔一片血紅,彷彿隨時都能上去將將若撕裂開來。
重行皺起眉,咬了咬脣,柔聲道:“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來日再戰。”
聶良仰頭看着她,沉吟了片刻,也沒有拒絕,見他還是這彆扭的性子,重行捏了個訣,趁着將若還未發現,便帶着他回了獄影山。
蓮止找到將若時,那人便懷抱着一具冰冷的屍體,血色殘陽,銀髮也被染了色,感受到了旁人的接近,將若才微微擡頭,卻是死水微瀾,他說:不知道爲什麼,那個人忽然就走了,他不停地走,走着走着,就走出了我的世界。
蓮止帶着將若和顏于歸的屍體回了魅城,而魅城與獄影山一戰,聶良重傷,將若同樣也沒討到什麼好果子吃。
打點好了魅城中事,將若便一言不發地帶着顏于歸去了寒冰洞閉關養傷。
這一閉關,就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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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白日,古木參天,一道白色身影款款而來,神┊韻如月,清冷自持,不禁讓人想起了一句話: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十年之久,這是蓮止第一次見將若自寒冰洞出來,卻也相處不過半刻,他人就又拋下魅城走了。
這一離開,卻是百年之久。
那一襲白衣,在人間跋山涉水,嘗着清冷的秋,閱着寂寥的春,無論何時何地,孤身一人,看盡天地日月,鍥而不捨地找着一人的輪迴。
蓮止能夠見到他的時間,只在每年清明。
寒冰洞內,那具身體被完好無損地保存着,每年清明,那人都會回來待上一天。
蓮止翹了翹嘴角,無奈地看着暗紅軟墊上坐着的男子。
墨色骨笄挽着銀髮,神色黯然地咬着煙,彷彿死了爹媽似地。見來了人,將若眼尾慢騰騰地掃到了蓮止身上,蹙着眉偏頭道:“有事嗎?”
“你以爲我沒事會想來看你這張喪妻臉?”蓮止擡手淡淡地奪走他的旱菸袋,這才眉眼舒展開,道:“一百多年了,你還要找多久?”
將若一手撐在榻上,一手揉着亂糟糟地銀髮,不耐煩道:“我不知道……”
蓮止慢條斯理地坐在了他身邊,道:“找不到就算了,爲了一個玩物,你這魅城還要不要了?”
將若偏頭凝視着蓮止,而後者毫不畏懼地看着他,眸中漸漸滲出一縷嫣紅的血絲,他沉聲道:“蓮止,他不是玩物。我不懂得你爲何始終對他有偏見,而且越來越過分。”
蓮止斂眉不語,偏頭無奈道:“算了,這些事我不同你計較。”
“可我若是非要計較呢?”
蓮止臉色一沉,默默轉過臉,而後起身離開。
他就知道,在顏于歸這個問題上,不管那人是死是活,將若同他的看法都不會相同的。
莫名其妙地鬧心,將若抿脣沉着眸,而後一手甩開了層層簾幔,拿着旱菸袋出了門。
池中錦鯉左右晃着,自由自在,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裡,他們過着似乎是無拘無束的日子,偶爾上浮,碰撞着水中木葉,偶爾下行,吹着池底青泥。就這般,沒有煩惱,岸邊的人是在看他們,可他們看着的卻不一定是岸邊的人,又或者,他們就是在看岸邊人,並且嘲笑着那人的冷凝。
將若這般想着,心中無緣無故地就又起了怒火。不知是怒那些錦鯉,還是怒着自己,又似乎都有,可冷靜下來,將若又想,錦鯉何罪?
許久,將若擡手鎖住一隻錦鯉,惡狠狠道:“傻書生不在,不如就煮了你們吃吧……”
浮在半空中的錦鯉死命地扭動着身子,企圖從將若手中掙扎,將若蹙眉,挑剔地看了一眼,而後不屑地‘嘁’了一聲,盤腿而坐。
將若懵了許久,這才覺得自己實在無聊,好像自從顏于歸走後,他就一直很無聊。
“這次該去哪裡……”
將若右膝屈着,一手託着半邊面頰,凝眉沉思,自言自語道:“南疆,北沙……”
顏于歸,你究竟去了哪裡?
將若愁絲不斷,然後又很鬱悶地在人界與妖界之間往返,只是他這一次並沒有走多遠。
一百多年前,聶良同將若起了戰役,表面看是沒有什麼的,或者可以說是從將若這一方來看是沒有什麼的,但其他人可不這樣認爲。
因爲那次戰役,六界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響,不少妖魔鬼怪逃竄出界,橫行惑世,讓人頭疼不已。
將若化狐安分地待在樹上,咬着尾巴沉思,他的肚子咕噥噥地響着,悠長的思慮過後,人便一個翻身落地,頃刻間,周圍結界大現,靈氣四聚,幾道凌厲的白光在將若周身肆虐,暗處走來幾個不知名的妖孽,變化了身形,看着陣法中人。
“不是人?”
“抓錯了嗎?不對啊,明明剛纔看見幾個道士在這裡啊?”
他們幾個在一旁竊竊私語,將若雙臂環胸,媚眼斜睨,低垂下眼睫,等了很久,低低道:“你們說完了嗎?”
“哎?”幾個妖風中凌亂,像是被將若的氣勢嚇到了,瑟瑟發抖道:“完,完了。”
“完了就好。”將若擡手揉了揉碎髮,聲音冷淡道:“你們完了,就該我問話了。”
將若利爪一擡,直接蠻橫粗暴地將結界撕裂開,他居高臨下地看着結界外的人,和善笑道:“早就想殺人了,蒸煮炸,你們挑一個。”
“妖妖妖……妖君……”幾個妖嚇得面色慘白,驟然一跳,隨後俯身齊聲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妖君駕臨,失禮失禮,得罪得罪!”
將若面色陰寒,頗爲慵懶地看着他們,邪笑道:“一句失禮得罪就想要開脫,你們未免想的太簡單了吧……”
幾個妖的身子僵了僵,只見將若十指輕點紅脣,而後一道業火就由地而生。
紅蓮業火,可焚燒一切的紅蓮業火,誰來告訴他們,爲什麼將若會有這個玩意兒!
邪魅的人手指支着下顎,頗爲挑釁地看着他們,而那幾個傢伙眼看自己的小命就要交待於此了,不由得哭爹喊娘。
業火蔓延,卻在離他們幾人僅僅一寸的地方停滯不前,彷彿被一個無形的結界擋住了,緊接着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誰!”伴隨着一聲低喝,妖若眸色瞬變。
“刁鑽刻薄,你這性子真是一言難盡。”